叁拾貳商議
浚趕至祭堂時,天色將晚。 他熟練地將墻周四角的燭盞交錯置換,伴著機巧開合的“咔噠”聲,通向密宮的門扉漸漸展現。 他們應是來齊了吧…… 暗道幽幽,深的忘不見盡頭,浚眨了眨久未歇合的眼,漆色蛇尾游移而入,與黑暗混為一體。 隨著一點點隱沒,剝去滿身風塵。 “大哥?!?/br> 宮中昏暗,沭正點著門墻邊的燭火,見他到來,走近將纏結在門欄的鐵鏈解開。 哐當—— 浚點頭以示回應,轉身將鐵柵合緊,而后游移到澤身邊空出的位置。 “囡囡如何?” 澤少見地最先開了口,向他詢問女孩的情況。 “一切照舊,沒什么異常?!?/br> 這話既是回應澤的詢問,亦是告知在座的其他人。 “那就好——” 不遠處懶靠在獸皮床上,沒個正形的沚嘟囔了聲。 “都怪那些甩不掉的惡心東西,擾的人整日忙活來忙活去,都抽不出空來去找囡囡說說話?!?/br> 身下獸皮質軟,他說罷,仿佛被刺撓了般翻了翻蛇尾。 絨毛柔順,乖巧地貼著蛇身鱗紋,分明沒惹著他。 可少年脾氣戾,嘴里叨著不快活,手上便也不消停,泄憤似地伸手去拔毛。 上佳的獸皮做工良湛,竟一時沒能成功。 他暗嘖一聲,偏生要與死物作對,伸長爪甲割下一撮。 “幾日未見,我可想念她了?!?/br> 指尖把玩著軟毛,心里惦念的,卻是少女馨柔的發絲。 如瀑流泄,常常讓他愛不釋手。 “四哥,你也一樣吧?” 抱怨不夠,他又問向身邊容貌無二的浟,換得對方一聲輕嗤。 切。 什么態度。 呼—— 話音將落,指間碎毛猛地被沚吹散,飄飛紛亂,糊了毫無防備的浟滿臉。 弟弟的惡作劇做得突然,浟來不及躲,只得連忙用手揮拍黏來的毛。 “啊——大哥,沚又亂拔毛!” 五弟的抱怨還未完全消聲,四弟的叫嚷又傳進了浚的耳朵。 …還是這般鬧騰。 浚沒理會兩個弟弟幼稚的互懟,轉而扭頭,看了看一旁的二弟。 碰巧,他亦正看著他。 “大哥,怎么了?” 燭火漸燃,光影搖曳,映在澤略顯疲態的臉上。 他的狀態比之前日,鎮靜穩定了些,卻更憔悴了些。 浚不由又想起澤與他爭論時,看似喜怒無常,情緒卻不達眼底的古怪模樣。 之后抽時間,和他談談心吧…… 那時場面混亂的很,他倉促地趕澤離開,算至此刻,也有一日未見到他了。 “這次商議的事宜,你可與他們說了?” 浚承著他的話頭問道。 澤搖了搖頭,蛇瞳中映出的兩簇流火也隨之晃動。 “由你來說,更為合適?!?/br> 墻周的燭盞隨著絳紅蛇尾游移,亮起一個個光團,火輝逐漸取代了宮室的暗色。 “大哥,你就直說吧——” 沭點燃最后一處燭盞后,順手揮熄了剩下的火柴。 “與我們相議,還需藏著掖著?” 交流的空當,他低頭瞧了瞧手中火柴。 小半截柴棍綴著火星,沒了用處,顯得有些礙事。 扔了吧…… 指端使力,殘余的柴棍瞬間被捻成齏粉,落出指縫,散落無蹤。 隨后,他回到自己的位置。 “難得把我們全召了過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解決嗎?” “嗯?!?/br> 五人聚齊,浚方才開口。 “是關于姚幺?!?/br> “姚幺?” 不知何時開始,他們習慣于稱呼少女為囡囡,而不是其本名。 因為每每提起,“姚”字便像橫戳心窩的刺一般,使他們想起她那令人咬牙切齒的身份。 而此刻大哥不稱“囡囡”,而道“事關姚幺”,讓眾人不由正了正神色。 “今天發現的探子有多少?” 語到關頭,浚卻話鋒一轉。 “啊、哦,還是那樣,似乎多人配合,滑的像泥鰍似的,捉到零星幾個,還沒好好折磨一番,就自盡了?!?/br> 今日是浟和沚帶人巡查,聽到浚忽轉話題,問及情況,浟難免愣了愣,隨后作出匯報。 “才消停了幾個月,又開始來人送死了,倒是鍥而不舍?!?/br> 少年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和輕視。 “如何自盡的?” “死的很快,根本來不及阻止,不知是牙縫藏了毒,還是用了什么其他隱秘的民間手段?!?/br> “嗯?!?/br> 浚點了點頭。 “之后若有類似情況,把你三哥叫去看看?!?/br> “我?” 沭轉頭看向突然點他的浚。 “你對密藥奇毒的了解,總比我們深些,對敵人多些了解,沒有壞處?!?/br> 沭抿了抿唇,視線轉了回去,倒也沒多推辭。 “說這些做什么,不是說今日要談姚幺的事么?” “當然,不過也與此相關?!?/br> 浚接著浟所見情況,繼續說了下去。 “前些日子我巡查時,就覺得怪異?!?/br> “我當時直接掐死了被發現的探子,但他死前似乎很輕松,或者說,并沒有一個生者該有的,被掐死時窒息痛苦的反應?!?/br> 那是個呼吸平弱,皮膚蒼白的探子,被他鎖住喉息,臉部卻不見漲紅,輕輕掙扎一下后,便安靜地死了。 如一個已知命不久矣,而被推出來的誘餌。 姚氏不會收有如此異人,也不會容許族人修行異法,這點??梢詳喽?。 “什么意思?難道他們還能用幾年時間,搗鼓出個邪術嗎?” “不,我的意思是,姚氏嫡系人丁凋敝,旁支這些年也花了不小的代價來奪人,怎么可能到如今,探子不減反增——” “有勢力在幫姚氏?!?/br> 一旁的澤突然開口,提煉出浚話中之意。 說罷,借著暗色遮掩,他悄然瞥了眼身邊的青年。 沒料到呢。 他當是自己前日激將,才刺得浚思慮現狀,召此集議,沒想到浚早先也發現了端倪,他的迫辭,不過只是助推。 呵…… 那個傻子的哥哥,倒是比他聰明多了。 而如此結論,顯然也震懾到了其余幾人。 “誰會幫他們?如今欽國已與我族劃清界限,哪還需要這么個沒落的家族坐鎮,誰幫他們,便是意圖再一次挑起當年紛爭?!?/br> 沭眉頭微鎖,對大哥的猜測持懷疑態度。 “況且曾經的姚氏一族常年隱世避交,我并未聽說過哪個勢力與姚氏這般義重,敢蹚這池渾水——” “沒聽說過,才更需警惕?!?/br> 三弟提及前塵…… 當年之事,不管過去多久,只要想起來,都讓人氣恨堆積,反生寒意。 浚的眼眸不由一冷,打斷了澤的言論。 “如若這般下去,形勢對我們而言,已不可謂有利?!?/br> 直面那次變故的,只有他和澤。 弟弟們不過聽說,而那般殘忍的殺戮,其中蘊含的悲切和恥辱,怎是一言一詞可以形容的出。 深重的仇怨,又怎能被區區時間消磨。 澤說的不錯,他的確不知不覺松懈了。 好在為時不晚。 “姚氏旁支一直不曾放棄找回姚幺,想要奪回的不僅是這個人,還有她獨一無二的嫡系血脈,換言之,是為血脈背后潛藏的氏族秘辛?!?/br> “若是真有幫襯的勢力,挺風走險也要幫助姚幺,其所求,大抵也不過如此?!?/br> “所以,事到如今,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