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壹撲朔
屋內靜悄悄,幾不聞聲,蛇人聽力敏銳,也只聽得糖花入喉的吞咽聲,交織著女孩輕淺的呼吸。 他似乎跟著放松下來,在這片刻,將那些煩心瑣碎拋之腦后,偷偷聽著她吃東西時細碎的響,瞧著她不自覺做出的小動作。 直到一聲輕“叩”,她放下了碗。 “就不吃了?” 桌上還剩了不少糕點,已是從熱氣騰騰放到微涼了,少女也沒多吃幾口。 她聽見他的詢問,危坐著點了點頭。 ??戳丝磁l削的肩,微垂眼睫,將眸中的情緒藏起。 如今再是喜歡的吃食,她似乎都吃不多。 不該是這樣的…… 曾經的她,不是這樣的。 浚哥哥,你嘗一下嘛—— 那時的她遇見了心儀的路邊攤子,能吃上好幾碗也不嫌多。 他感到驚訝的同時,又覺得她有趣的很,于是將手邊買給他的那碗也推向她。 “哎——你不吃嗎?” “看你喜歡,多吃些吧?!?/br> 視線被遮在綁眼的綢布之中,當時偽裝著目盲的他,自然沒能看到少女臉紅的俏麗模樣,只聽得她嗓音忽而含了些羞意,含含糊糊回拒了他。 “浚哥哥,還是你吃吧?!?/br> “這家鋪子的糖水可是有秘方的,你一定要嘗嘗——我、我方才沒忍住,多吃了幾碗……” “我已經——” “我已經吃飽了?!?/br> 耳邊響起的話音雖輕,卻使得浚不由怔愣。 一模一樣的話,沒能使他在夢中沉溺得更深,反而朝著心臟狠狠一拽,不容拒絕地將他扯回現實。 而那些回憶,則被迅速扯成碎片,從腦海中消散而去。 姚幺微笑說罷,將桌上的糕點盤往他的方向輕推了些,再次示意自己已經足夠。 “……好吧?!?/br> 浚希望她能多吃些,但她已說的如此絕對了,他也不能將吃食硬塞給她。 在這個瞬間,他好似忘記了,在過去,這等強迫之事,他做的并不少。 可謂偽善。 “等會兒我也得前往族城一趟,與澤他們同去辦些要事,囡囡若是感覺餓了,可自去灶房拿些吃食?!?/br> 嗯? 姚幺心頭一跳。 “是、發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嗎?” 竟需要哥哥們集體前去解決? 所以今日浚哥哥,才一副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樣子么…… 青年聽少女疑問,搖了搖頭。 “不是大事?!?/br> 他伸出手,將她拉得離他近些,用指腹擦掉她嘴角的星點糕屑。 “那下午和晚上呢?” 姚幺總結出了浚哥哥話里的意思。 雖不知何事,但這正合她意。 女孩的聲音似乎低落了些,傳進浚的耳朵,仿佛含著對他的依賴和不舍。 他不免有些意滿,輕輕捏了捏她白嫩的腮rou。 “嗯,也許得明日才能結束了,囡囡若是有什么需求,明天來找我們便可?!?/br> “不會太久的?!?/br> 蛇人說罷,站起欲離,拔高的身軀能將身前之人全然擋住。 他的手不曾離開她的臉,此時食指微屈,扣著她的下巴上抬。 “囡囡,乖乖待在屋里,別亂跑?!?/br> “好?!?/br> 驟然襲來的壓迫感讓姚幺無從反應,下意識答應了聲。 她的下巴隨著托力抬起,見哥哥方才還沁著溫柔的眼神突然沉冷下去。 “若是又像上次那樣,在外受了重傷,被我們撿回來,哥哥們可要懲罰你了?!?/br> “懲罰”二字出口,浚明顯感覺少女抖了抖。 能成功威懾到她,總是好的。 他怕的不是她走失或受傷,那些其實不足掛齒。 怕的,是她碰上那些他們沒能清干凈的,狡猾的“害蟲”。 雖然有他們兄弟日日防備著,碰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他還是選擇告誡一番作保。 “不會了,哥哥?!?/br> …… 訓誨之后往往伴隨短暫的沉默,空氣凝結一瞬,安靜的仿佛只能聞見少女的氣息,和她的手指捏住被褥時,細碎的擦響。 “好?!?/br> 過了片刻,浚打破了沉默的屏障。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br> 他瞧著眼前小鵪鶉般的人兒,不由重新放軟語氣。 他繼而俯了身,唇拂在她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吻。 “囡囡,明晚見?!?/br> —————— 浚哥哥臨走前的告誡,或多或少唬到了姚幺。 故她繼續守在小屋里,又熬了近一個時辰,并且出門探查了一番,在確保哥哥們當真全都離開之后,才揣著玉出了門。 而此時,已是耀芒灼眼的下午。 “呼……” 越是臨近芳菲盛夏,無蔭處和蔭密處的溫度差異,便也越發明顯。 姚幺抬頭看了看。 方才刺眼的日光被抽條的枝丫切割成束,灑在她的身上,不再是耀武揚威的熱度,而變成輕柔的暖。 體內殘留的最后那點潮熱,仿佛也被這點暖意包裹住了,在她邁出下一步時,光斑離開肌膚,它便也一起離去。 找到了…… 在路過一顆二人圍粗的大樹后,姚幺瞥見了熟悉的印記。 那么,那顆登堂青應是也在附近。 她靜心聆聽,試圖從鳥鳴,風聲之間捕捉那道特別的鳴擊聲響。 ——在那邊。 姚幺微轉方向,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生者聞香,亡者聽曲,相索相別,輪回常青' 這還是沭哥哥告訴她的故事呢。 她不由憶起。 無意之間,倒成為了如今尋找最初那顆樹的絕佳方法。 他若是知道自己的一時好意,被她作為此用,會怎么想? 時季合宜,新翠的野草逐漸鋪地,草葉比之前些日子時的柔軟,要堅韌了許多,撓著姚幺裸露的腳底,不免有些磕癢。 走著走著,這種感觸越發強烈,迫使她低下頭,看了看地上紛雜的草枝。 癢意從腳底爬了上來,撓來撓去撓在心尖。 心跳因此加快了一點,不過速度比不上面對浚哥哥時,那種控制不住的失律。 噗通。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 忽的,她又想起浚哥哥離開前說的話。 這話雖說的輕巧,卻是每個詞匯都彰顯著暖心和珍視,讓人不忍虧負。 故而這份信任,放進如今,認為自己做著欺瞞之事的姚幺的耳中,如鐘鼎般沉重艱滯。 若是知道了,浚哥哥,沭哥哥,他們都會感到失望吧? 她下意識蜷了蜷手指。 手里那塊用粗布裹緊的涼玉在一瞬間,似乎變得有些硌手,寒意透過纏得嚴實的布料,沁進了掌心。 她這是辜負了哥哥們的信任。 思即此,微風仿佛突然變得喧囂,一陣陣吹進她的身體,像此消彼長的浪,浪里盛滿了惶恐。 姚幺被嚇得一哆嗦,隨即扭頭,向身后看了看。 簌簌—— 后頭什么也沒有。 光影斑駁間,已是望不見小屋,而她一路尋來留下的腳印,風吹草遮,也沒了痕跡。 不,他們不會發現的。 就這一次…… 待她推掘出玉中隱藏的秘密,她不會再背叛哥哥們了。 她暗暗說服著自己。 玉的秘密于她而言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而她亦還有許多猜測未得印證。 現在不是能停下腳步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