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柒揣摩
姚幺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很奇怪的夢。 她在夢中,見到了一個無比溫柔的澤哥哥,他不再對她冷眼相待,而是輕笑著喚她的小字。 他帶她領略山川河流,鴻日雁影,而后輕吻她的指尖,許下守護的諾言。 花前月下,相思相許。 他們行了一場奇怪的三叩拜禮,奉物交杯,兩心卿卿。 紅袍揚,牡丹香,爐煙裊裊,暖帳相依。 一切都如蒙了層霧般,更添幾分曖昧。 “囡囡……” 姚幺順從地閉眼仰躺,昏暗的帳中,澤哥哥的呢喃入耳。 他在喚她。 夢中的她無比主動,雙手上攀住男人的脖頸,想要去回應他—— 咦……? 姚幺的瞳孔不由縮緊。 觸及指腹的感覺怪異。 不是澤…不是他…… 方才吹熄的帳旁燈忽地自燃而起,微光透過小片帳簾,映亮男人俯來的臉。 “囡囡?!?/br> 囡囡。 本該俊逸的五官突然扭曲在一起,旋成丑陋的漩渦,那歪至側面,完全失型的唇齒張合,正輕輕喚她的名字。 床褥,帳簾,紅袍,還有觸碰到她的手,全都突兀灼燙起來—— “囡囡,喚我夫君……” 緊閉的雙眼終于掙脫束縛,猛地張開。 哈…哈…… 入眼是墻面上熟悉的紋路。 大夢初醒,姚幺不由愣了片刻。 怎會夢見那些東西? 少女長舒口氣,手肘微撐,正想要坐起來。 等等—— 被噩夢擾得遲緩的感官一激靈。 誰在身后? 搭在她腰間的手臂忽而收緊。 “囡囡,醒了?” 噢…… 姚幺因未知緊繃的身體又慢慢放松了回去。 是浚哥哥。 ———— “族內近日有異端生事,我遣澤去了族城?!?/br> “所以今日,他不便來此,由我代為告知?!?/br> 姚幺聽罷,姑且將怪夢帶來的驚嚇又放回心里。 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腦袋暈乎乎的,身體也疲乏的很,還有些奇怪的燥熱感…… 只不過做了個噩夢,竟就這般累么。 “囡囡,你昏睡了整整一天呢?!?/br> 浚突然笑著說道。 一天? 姚幺輕輕揉按著眉梢的手指突然頓住。 那豈不是從昨日上午便睡過去了? 可她為何印象中、、昨日醒來后,因感受玉中的記憶流了血,然后—— 然后…… 哎? 怎么回事? “浚哥哥,我、怎的會昏睡了一天?” 然后發生了什么? 她為何完全沒有印象了? “這也是我想問囡囡的?!?/br> 青年不曾回應她的疑問,反而將話題拋給了她。 他語調溫潤,笑意未減,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頭一緊。 姚幺隱隱有些不妙之感。 本平復了些的心跳逐漸又鼓噪起來。 “囡囡,你說實話,是有什么事瞞著哥哥們嗎?” ?! “……哥哥、這是什么意思?” 聽來不過是一句簡單的詢問。 無心者自無顧忌,有心者揣摩猜疑。 而姚幺,此刻便是后者。 噗通噗通—— 心跳徹底失了節奏。 浚哥哥為何這么問? 難道是他發現了什么? 但怎么可能—— 她對玉極其重視,每次都有仔細藏好,已是養成了習慣,怎會被發現了呢? 況且昨日早晨還在—— 啊… 昨日早晨還在…… 姚幺突然想起自己疏漏的細節。 難道就是昨日窺玉流血之后——她的確沒有藏起玉的印象。 她昏迷得突然,甚至此刻浚哥哥告知她后,都完全沒有記憶,那么,她當時是否也沒來得及,將它藏起來? 心里越想越怕,但浚哥哥還在眼前,她不得不壓抑自己焦灼的心思。 她還需專心致志應付眼前之人。 浚哥哥一向穩重心細。 暫且不論他是單純問之,還是話里有話,她的回復都不能疏漏,否則之前的努力,全都會付之東流。 幾息之內,姚幺逼著自己將恐慌帶來的顫意忍回去。 故而在浚眼里,少女仿佛是被他無頭無尾的詢問嚇著了,如寒顫般抖了抖,隨后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浚哥哥,為什么這么說?” 語氣似含畏懼,似帶委屈,像個揣摩不明白主人心思,卻又害怕被責罰的小獸。 “是我給哥哥們惹了什么麻煩嗎?” 姚幺將話頭拋還了回去。 許是曾經無數次的療愈或凈滌中,她也需要演,使自己能少受些苦。 所以她清楚,哥哥們最喜歡她以什么樣的姿態去迎合他們,而此刻,這種辦法亦派上了用場。 見她主動俯頸,呈現出乖順的樣子,對方明顯放軟了語調。 “囡囡,沒有質問你的意思?!?/br> 不過是問了一句,女孩似乎就被嚇著了,浚不由有些失笑。 “我們都知,你總是想讓我們省心?!?/br> “但若是連這么嚴重的后遺癥都瞞著我們,就太生分了?!?/br> 嗯?這又是什么意思? 不是關于玉么? “昨日我來尋澤,尋到了你這兒,他說你又出現了流血的癥狀,剛幫你擦拭干凈?!?/br> “澤哥哥?” 姚幺聽罷,迅速捕捉到了關鍵詞。 又是澤哥哥? 不久前夢見的那張扭曲怪異的臉跳回腦海,被她急忙揮散。 聽少女重復,浚輕輕點頭。 “澤來的巧,探了你的鼻息,發現沒有大礙,這事兒才算能就此翻篇,但若是無人來此,你真出了事故——” 青年語帶關切,像是想起了什么使他揪心的畫面。 “囡囡,以后,你若是有身體不適,不論大疾小病,都不要瞞著哥哥們,不然哪日嚴重了,我們會更擔心的?!?/br> 說到此,他的話語中不免含了些真情實意。 他們馴養數年,才得了個這般溫順的“囡囡”,怎能被其他的東西奪走了生氣。 …… ……… “原是這樣……” 少女兩頰緋紅,仿佛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微微低下了頭。 “對不起,讓哥哥們又費心了?!?/br> “以后定不會了?!?/br> —— 所以,浚哥哥方才說她隱瞞之事,只是如此? 是她先入為主了。 姚幺不由心悸。 她亦想不到,這看玉的反噬竟會逐但漸加重,以至讓她毫無預兆地昏迷。 那玉呢? 玉去哪了? 浚哥哥知道了嗎? 前惑未盡,一惑又起。 一想到玉,本落下去寸許的心又給提了回來。 她還有更需要確認的事—— 結合浚哥哥與她說道的話,當時的景象應是,她在窺看玉中景象的過程中,突然受不住暈過去了。 而澤哥哥隨后到訪,碰巧看到了她流血暈厥的模樣。 姚幺心中不免憂慮。 她珍重的,深藏的寶物此時像滑脫而逃的泥鰍,她不過稍稍放松了警惕,便找不到它了。 該怎么辦…… 玉是被澤哥哥發現了?還是因著她暈倒脫力,滾落到了房間哪個角落? 若是澤哥哥發現了那玉,甚至和她一樣,能看見其中影像的話,一定會告訴他唯一的兄長的。 可是,就目前看來,浚哥哥似乎與平日無甚區別,也并沒有顯露出要繼續盤問她的意圖。 亦或是……他從方才起便在試探她? “囡囡,走吧——” 浚忽而又喚她一聲,再次打斷她的游思。 他將她拉近,隨后輕輕抱起,向室外游移而去。 “啊、、要去哪?” 哥哥身體的溫度一向偏低,較她而言冷涼不少,直接貼來,讓她不由一激靈。 仿佛一瓢冷水澆在肌膚上,亦使她心頭的焦火稍熄。 姚幺窩在青年懷中,輕輕抿了抿唇。 不能再胡思亂想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面前還有個難以應付的對象呢。 若是被浚哥哥察覺,她又得湊出一番解釋。 他一刻不主動提及,她便也要多裝一刻……默認一切令她焦慮的情況都還未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