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雪 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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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深山,即便有意控制著不去念想賀蘭澤的種種,但她到底一介俗人,多有牽掛。尤其是在極其嚴寒困苦里,給過她溫暖,攙扶過她的人,她牢記心頭。 離開遼東郡時,李洋因公受了點傷,郭玉回去照顧他。 謝瓊琚正值病發中,纏在離愁別緒里,未曾好好同他們告別。雖與賀蘭澤說了,對其夫婦多多照拂,但心中總是多有感愧。 如今在這里一月,她心緒平復些,便就地取材,與竹青一道繡了塞入白芷、川芎、芩草等可以補氣安神的草藥的荷包,又用蔥姜蒜椒芥制作了可驅寒殺毒的五辛盤,打算等薛靈樞下山時,勞他送給郭玉夫婦,還有王氏首飾鋪的掌柜。另外郭玉尚在識字中,她還細心制了字帖,寫了心得與她,如此滿滿裝了一大行囊。 卻不想,臨近除夕這兩日,她再難控制心緒,總是莫名回憶起延興七年同賀蘭澤第一回 守歲的場景。想的多了,過往種種愈發清晰,周遭的事便時不時忘記。 紅鹿山兩年才開山一回。 雖四下不免高官諸侯,但一方存在定有他的法則,作為難得的方外凈土,各方紳豪都守著這個默契,不隨意踏入。 且唯一的出入口還擺著守山陣法。 這會薛靈樞帶人入內,已屬破例。故而他此番下山正常得到兩年后的四月里開山之日方能上山。 而謝瓊琚更是最恐給人增添麻煩,亦斷不會輕易上下山。 何況,她原就是打算在此終老的。 如此,幸得眼下皚皚同竹青追來,否則制作的這些新年賀禮,便算是白費了。 她接過來,擱在一旁的石桌上檢查,順道囑咐薛靈樞。 索性竹青早已分裹清晰,上頭也標注了姓名,沒有浪費太多的時辰。只是謝瓊琚從里頭拿出了兩樣東西。 一樣是一柄折扇,扇面上是她親筆所繪的“靈鵲兆喜”圖。 “這個是給薛大夫的?!彼跎先?,“拙筆一點賀春的心意,薛大夫不要嫌棄?!?/br> “靈鵲兆喜”出自《禽經》。 “鵲”字放在新春即為喜鵲報喜,送給薛靈樞又是贊他醫術似扁鵲,加之她那般高深的丹青技藝,實屬有心。 薛靈樞喜不自勝,接過翻來覆去地看,當下便擱在手中搖開,自是一股風流意氣。 “這是冬日?!卑}皚嗤道,“薛大夫也不嫌冷?!?/br> 諸人笑過不提。 謝瓊琚面上笑意未減,又拿出一物,放在包袱外,如此將包袱系好,捧給薛靈樞。 薛靈樞看她拿出的東西,卻是慢慢收了笑靨,一時沒有移步,想說什么又不知該如何張口。 到底還是皚皚出聲道,“阿母,這個腰封不是你縫給阿翁的嗎?您怎么拿出來了?” “阿母只是練練手藝?!敝x瓊琚將包裹推上,“冬日白晝短,薛大夫早些上路吧?!?/br> “等等!”皚皚掂足抓過包裹,欲要解開,拿出自己的東西。 她聞賀蘭澤要西征,且是在料峭二月,遂用前頭剩余的鹿皮給他縫制了一副護膝。 “你作甚?”薛瓊琚蹙眉道。 “阿母不送,那我也不送了?!?/br> “為何?”謝瓊琚問。 皚皚低著頭,片刻道,“您不給阿翁送賀禮,自有不送的理由。我怕就我送了,你會生氣傷心?!?/br> 頓了頓又道,“阿翁送我們來時,同我說,阿母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一定要和你一心,切莫反著來?!?/br> 山風呼嘯,謝瓊琚一下紅了眼眶,鼻尖泛酸。 她蹲下身,將孩子的手從包袱上挪開,握在自己手里,“你送你的,阿母沒什么好生氣的。他是你阿翁,你為人子,送份新春的賀禮表你孝心,實屬正常?!?/br> 皚皚展顏,點點頭。 薛靈樞終是沒再多言,示意小廝接過,拱手離去。 三人站在山門口目送。 許久,謝瓊琚扛不住嚴寒,打了個哆嗦。竹青見狀,上來扶她,道是人看不見了,回吧。 謝瓊琚含笑頷首。 “皚皚!”兩人都已轉身,小姑娘卻一動未動,謝瓊琚回首看她,見她望著遠處出神,遂又喚了聲。 “阿母!”皚皚追上來。 “翁主看什么呢,這般出神?”竹青攙著謝瓊琚,忍不住探過身子問道。 小姑娘默聲搖首。 謝瓊琚低眸看她,回想孩子眺望遠方的神色,只揉了揉她腦袋,未再追問。 * 山間歲月匆匆,確實平靜許多。 薛真人鮮少見人,加之謝瓊琚的病情薛靈樞已經整理得足夠詳細,這一個月來聯合三館的醫者一起多次探尋方子,根據她的體質,配出了柴胡疏肝散和血府逐疲湯兩味藥。是目前最能夠幫助她解郁安神,養心補氣治療病癥的。 她在用到第二個月的時候,稍微有了些起色。 睡眠增多,一夜能安穩睡上兩個時辰;心緒也平和許多,二月二山中有小型宴會,她還戴著斗笠和竹青、皚皚一道去逛了小半日。只是后來體力不濟,加之頭暈目眩,便提早回來。休息了兩三日,慢慢也恢復了過來。只是飲食上,依舊沒有太好的胃口,用的極少。 皆知欲速則不達,便也不多勉強。 尤其是謝瓊琚自己,其實心里比誰都清楚,前頭在千山小樓時,雖然也好過一陣子,看著有恢復的跡象,但多來都是她一口氣撐著。 她很是心急,希望自個快點好,不拖他后腿不耽誤了他。 卻不想薛真人道,“此乃大忌,耗損內里,催生外傷,得不償失?!?/br> 謝瓊琚深以為然,只隨心生活,盡可能自在安然。偶爾養起精神,便教皚皚讀書認字,或者前往佛堂禮佛,讓自己平心靜氣。 薛真人看她有了些起色,遂定下每隔十日把一次平安脈,尋常都在閉關研讀醫書中,又留兩個童子照料謝瓊琚。 謝瓊琚不甚感激。 轉眼已是二月下旬,從冬日連綿至早春的雪終于停下,消融。春風和煦,拂過山崗,吹生柳芽,吹開梨花。陽光點點灑落,明亮又溫柔。 近來,謝瓊琚的睡眠愈發好了,只是頭暈得有些厲害。幾次從榻上起身,都眼前發黑,險些栽倒。 竹青著急擔憂。 謝瓊琚卻安慰她,“且往好處看,我如今睡得也好多了,胸口也不怎么刺疼,有些發暈多來是精神尤虛。待過幾日便至十日之期,真人出關了,且不急?!比缃袼怯l得平和自然。 “眼下,我們得多費心她?!敝x瓊琚就著竹青出庭院散步,慢慢走到山門口,看著在山巔眺望遠方的小姑娘。 竹青從謝瓊琚手中接過披風,給皚皚披上。 “青姑姑?!卑}皚回神,露出笑靨。 “這會都夕陽斜照了,山頭風大,仔細吹得頭痛?!敝袂酄窟^她往回走。 謝瓊琚在山門內,看得清楚。 小姑娘回眸那抹笑意極不自然,這會走來余光又忍不住往后瞄。 晚膳后,她拉著女兒在燈下聊天,開門見山道,“可是想下山去?” 話語一出,被問的小姑娘,和一旁縫補衣物的竹青,都愣在一旁。 皚皚見她問得認真,本想脫口稱是。然耳畔想起賀蘭澤的囑咐,半晌沉默搖首。 “不許說謊?!敝x瓊琚伸手見她胸前的發辮上一點碎葉拂去,溫聲道,“阿母雖病著,但你是我生的,我看著你呢,能感受到你的心緒。到底如何想的,好好說?!?/br> 皚皚掃過細細的辮子,低聲道了聲謝。然對于母親的問話卻依舊不敢言,唯一雙同母無二的丹鳳眼,忍得通紅,眉間聚起無法控制的委屈。 “怎么了?”竹青擱下針線趕緊上來,“怎就成這樣了?” 聞人問起,情緒翻涌。 小姑娘擦一把淚,終于抬眸迎向自己的母親,開口道,“是的,阿母,您說得對,我想下山去?!?/br> “但是,我不是要您,也不是要離開您?!彼齼A身上去,抓牢母親的手,唯恐她受驚多思,只解釋道,“我就是覺得還有長長的一生,長到阿母這般大時,再長大到嬤嬤們那樣大時,我都只能在這里嗎? “教我讀書的女先生說,巾幗不輸男,亂世多機遇。如我這般生就有條件者,不應該只是單單生在溫室中,讀書認字提升修養,更應該走出去看天下,看眾生,生憐憫之心,行博愛之舉?!?/br> 她一鼓作氣將話說完,頭壓得低低的。受她氣息晃動的燭火映出她緊咬唇畔的側顏,稚嫩面龐流瀉出一股堅毅色。 “那,你可知何為天下與眾生,又是否生出了憐憫心腸,或者可知如何具體行博愛之舉?”謝瓊琚細看她,話語緩緩,卻是直切要害。 “我不知?!毙」媚飺u頭,卻又認真道,“所以我格外想知,所以我就想出去,不想一生留在此間?!?/br> “還有,阿母,我策馬行在馬背上,分明看見了更遠的地方,更多的風景……我想看到更多,然后在去做的更多,我不知道會做成怎樣,但是我想嘗試,想為之學習、努力,我不想就此…靜默?!?/br> 話到最后,小姑娘下意識的斂去眼中光芒,壓低激動的聲響。只有握在母親手背上的手,不自覺抖動,微微打顫。 “把頭抬起來,看著阿母?!敝x瓊琚等她動作,四目相對,遂反手握住她,將小小的一雙手攏在掌心,笑道,“阿母養你七年,帶你顛沛流離,所求不過溫飽。原以為你尚且還未接觸溫飽以外的東西,今日聞你這番話,方知你已生欲望,已有夢想的雛形,有對未來的期盼,有了屬于自己的想法和渴望……這些想來是在千山小樓,你阿翁處所得,可對?” “阿母,您莫多心,不要誤會……” “聽阿母說完?!敝x瓊琚面容含笑,平和如一,“阿母沒有失落不開心,相反真心高興。你阿翁確實可以給你更多的東西。除卻榮華,或許他真能幫助你實現夢想,去見天地眾生,去為萬民謀福祉?!?/br> 她緩了緩道, “阿母原本就打算將你留在你阿翁處的,是你被嚇倒,要隨阿母同往,如此帶你在身邊?!?/br> “阿母的意思是,我可以下山去,不必永遠留在這?”皚皚依舊不可置信。 “這是自然!”謝瓊琚深吸了口氣。 “可是,您不是打算再此終老,您一個人……” “怎么,你下山就不回來看阿母了?”謝瓊琚拍著她手背道,“ 阿母有此打算,是因為與這個世道無緣。但是阿母生你一場,你縱然流著阿母的血。然阿母心甘情愿生下你,為你流血傷身,不是為了綁住你的。你既然有要與這個世道去撞擊、有嘗試歷練的想法,你當然可以去。至于結果如何,是你和這個世間的緣分。你記住,這世間所有的愛或許都以聚合為目的,但阿母對你的愛,今日起,以分離為目的。你越早成為一個獨立的人,便越是對阿母愛意的回饋?!?/br> “你是我的女兒,更應你是你?!痹捴链颂?,謝瓊琚突然頓下,淚眼模糊。 “阿母……”皚皚顫顫喚她。 謝瓊琚含笑搖首,只低低道,“阿母也不是這般無私偉大……” 今歲,她二十又五,不長不短的年歲。 自認為,為人女兒,擔盡責任;為人妻子,付盡愛意;為人母親,也扛起了天地。這都很好,皆是她自己的選擇,沒有后悔。 “阿母,您要說什么?” 謝瓊琚從已過的二十余年里回神,聚起神思望向自己的孩子,至抬手抹去眼角珠淚,輕嘆道,“阿母只是遺憾想做自己時,想能隨心一些時,已是精力耗盡,病體纏身……所以希望我的皚皚,能自在些。如此,阿母亦是把自己的期盼和奢望給了你,也算不得無有私心,是不是?” “阿母!”皚皚挪過身子,撲入她懷中。 “傻子,你該早些與阿母說的,白白難過憂郁了這么些日子?!敝x瓊琚下顎蹭著女兒發頂,輕輕拍著她窄小的背脊。 “是阿翁……”小姑娘帶著哭腔道,“阿翁囑咐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