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年的正常作息，如今的他不是很能熬夜，區區一個晚上的通宵，甚至還加了早上幾個小時的補覺，現在竟然困得不行。

    可尤珈老師精神狀態卻這么好。想到這里，希爾諾沒覺得放下心來，反而更加擔憂。也就是說，曾經看起來“很好”的尤珈老師，或許也是這樣，沒怎么休息過。

    “老師，您要不要也再睡會兒？待會我起來，您睡在我的身上怎么樣？”

    希爾諾翻了個身，仰面看過來，干凈的目光直直撞入到尤珈眼里。他看出了擔憂、緊張，以及一絲期待。這當然是個很有誘惑力的邀請。

    “不用，我的身體比你好得多，并不困?！庇如烊绱苏f著。

    如果不是腿上還枕著希爾諾，他說不定會當場嗤笑出聲，笑著自己的睜眼說瞎話。身體好，嗯，這話說出來有股黑色幽默的味道。

    手上時不時在希爾諾身上碰來碰去，但也只敢整理下發絲，整理下衣襟，就連摸摸臉都不是很敢，害怕將對方驚醒。被驚醒后，希爾諾肯定就不會繼續睡在他腿上了。

    尤珈看著外面漆黑的海景，看著優秀視力下藏在犄角里的、某些奇形怪狀恐怖惡心的海底生物，眉毛都沒動一下。內心里計算著還有多久會駛到風景好點的地方，計算著希爾諾還會睡多長時間。

    希爾諾醒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他翻動下身體，伸出手觸碰到尤珈老師的臉。老師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似乎在問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呢……也沒有，只是想摸摸老師，所以就這么做了。

    希爾諾一咕嚕從老師腿上爬起來，感覺神清氣爽。他坐在座位上，拍拍自己的腿，相當認真地問起來。

    “老師，您在我腿上睡一會兒吧。不要害羞，有簾子遮著，不會被看到的?！?/br>
    尤珈老師似笑非笑看過來，指了指側臉：“希爾諾，你的臉上壓出印子了?！?/br>
    接著老師用魔法在半空張開了面水鏡。

    希爾諾見到鏡子中的自己呆呆的，臉頰上不偏不倚摁上了個粉紅的圓圈，這下子連“臉紅”都不需要了，渾然天成。

    他揉了揉那塊位置，又軟又燙。

    “來，洗個臉?！庇如炖蠋煆牟鑾咨喜痖_了干凈的毛巾，用掌心的水球細細裹勻，把剩下的水瀝到水缸里。

    希爾諾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整張臉被仔細輕柔地擦拭著。等再睜開眼睛，便見到了對面座位的一對老人，用和藹的目光笑著看向這邊。

    他于是覺得這臉是越洗越紅。

    下次，遲早有一天，會換成他來給老師親自擦臉。

    希爾諾在心中暗暗發誓。

    兩位老人隨后將懸浮的靠椅挪過來些，閑聊了幾句。

    希爾諾很快了解到，這兩位老人此行是想要去攝影，記錄下這世間最瑰麗的景象。他們都是普通人，對魔法知之甚少。

    兩人談吐間的溫柔和積淀的沉靜，令希爾諾想起了過世的親人。

    他突然意識到，未來他和尤珈老師在一起后，爺爺和奶奶也無法親眼見證那一幕了。

    遺憾與傷感涌上心頭。

    正待這時，正禮貌與老人閑談的尤珈老師，忽然側頭看了他一眼，仿佛察覺到了這份情緒的低沉。

    “希爾諾，看窗外?！?/br>
    希爾諾于是聽話地轉頭。

    入目所及，是一片七彩的光暈，在乳白色的幕布上起伏、流轉。幕布隨著海水蕩漾，一塊又一塊，彼此間擁擠、遮擋。

    他正想贊嘆幾句，就見到整座列車駛入了幕布內……好像是被吞進去了？

    陰冷的海水瞬間被夢幻的色彩所取代，列成仿佛駛入了海底仙境。

    “這是閃電水母。它們對雷電有親和力，會利用美麗的外表吸引獵物靠近，然后引來閃電擊中對方，整個吞下去。

    “列車做了特殊處理，不會受到傷害。但你以后獨自面對時，不要輕敵，在遇上的第一時刻，就毀掉它的整個身體。

    “它們喜歡成群游動，幾十只擁擠在一起時，你甚至找不到浮出海面的方向。這種時候，你可以泄露出黑魔法氣息，越濃越好，嚇跑它們……”

    尤珈老師挨得很近，希爾諾感覺到對方的胸口緊貼著自己的背。老師似乎是將下巴擱在自己的頭頂，整個人擁住自己。這番親昵的舉動，像是最普通的情侶間閑聊。

    其他座位上的游客也都驚呼著，彼此愉快地聊天，贊美著水母的美麗，拍著影像。唯有尤珈老師冷靜地對自己講解著攻擊知識，甚至開始仔細說明起其內部的構造和弱點，以及那些獵物被消化后的凄慘樣子。

    老師的聲音壓得很低，避免被其他人聽見。老師說話的內容一點也不浪漫，甚至稱得上可怕。

    但希爾諾感受著胸腔緊挨著的另一份心臟跳動，體會著另一份溫暖，聽著老師冷靜低沉的聲音，聽著只有他才聽到的講解，卻覺得這格外浪漫。

    他開始更加期待這場旅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96章 催情

    列車在海面下穿行了兩個小時的時間, 希爾諾便聽尤珈老師講了兩個小時的課。那些神奇瑰麗的景象外表，掩蓋著自然界弱rou強食的法則。

    希爾諾將這些全部記到腦海里，一字不差。他當然知道尤珈老師這次出門, 不會只是為了讓他游玩。這趟不知終點的旅程是一門需要認真對待的課程。

    只不過……到了站臺，坐后面的大jiejie朝他笑了笑，小聲說了句“你們看起來好般配, 祝你們幸?！? 便拉著對方戀人的手，溜下了列車。

    希爾諾留在原地，還沒能來得及回一句“謝謝”, 或者是解釋。

    他和尤珈老師看起來很般配嗎？

    有點開心。

    在列車停下的第一時刻, 尤珈老師下了車，并讓他帶著睡得天昏地暗的小黑在車上等待。要是對方在這里，希爾諾也許就能看到老師臉紅的樣子。

    老師會臉紅嗎？

    其他人把他們誤認為情侶時，尤珈老師也沒澄清。老師應該也很開心才對。

    等車上的游客都走光了，又過了幾分鐘, 希爾諾聽到了窗邊的輕叩聲。

    他轉頭，見到老師的臉。隔著一面窗，希爾諾戳了戳對方的嘴角。

    尤珈老師下意識往后側了側, 又頓住, 像是才發現中間有面窗。于是也用手戳回來, 與他的指尖相對，點了又點，像是小朋友間做著幼稚的游戲。

    希爾諾笑出聲, 摸索著打開了窗戶的按鈕。

    待到窗戶整個降下來, 尤珈老師便輕巧地一躍而進, 休閑的深色系衣裝在空中掠過, 刮出聲響，顯得格外帥氣。

    站定后，尤珈老師攤開掌心的手帕，手帕上沾著乳白色的液體，湊到他眼前。

    “這是閃電水母的消化黏液，很難取到。它們一般只會吃電死的獵物，沒有膽子吞活物。

    “這次難得有機會被吞到胃里，整個列車外殼都沾染上了黏液?？梢哉f，這是研究閃電水母的一個巨大突破。

    “閃電水母的黏液不僅能有助于消化，而且是絕佳的天然催情劑。它們在進行生理活動時，會由其中一方將另一方活吞，讓對方沾滿上黏液再吐出。

    “被吞進去的一方，會在黏液的刺激下放電，外面的水母受到電擊，也會迅速進入生理狀態……”

    聽到催情劑這個詞，希爾諾的指尖顫了顫。

    他盯著老師蒼白的手，盯著手上純白的手帕，盯著手帕上乳白色散發著清香的黏液。

    又抬高視線，盯著老師難得相當有興致的臉。

    此刻的尤珈老師，愉快得像個孩子，一個最單純的對知識懷有好奇的孩子。

    希爾諾甚至懷疑，尤珈老師根本沒意識到，他自己到底說出了什么詞。

    滔滔不絕的講解仍在繼續。

    “目前學界還沒能研究出，究竟是什么因素決定了被吞入的是哪一方。體型、性別、力量、顏色的鮮麗程度……還是別的什么。

    “不過以我的研究來看，閃電水母對這些都不算敏感，最能夠引起它們刺激的，是氣味。特殊的氣味能引誘它們進入生理狀態，將親近的對方吞入……”

    說到這里，尤珈老師終于停下了嘴。

    他整個人陷入茫然里，猛地低頭看向了手中用來消化獵物的黏液。

    希爾諾很快反應過來，接上話：“也就是說，剛才這輛列車也許不是被當做了獵物，而是被當做了生理活動的對象。我們的列車散發出了某種氣息，引誘它們成群結隊地想要進行某種活動?！?/br>
    這番話說得是如此坦然，說得尤珈老師耳尖都紅了，說得老師手一抖丟下了那張手帕。

    手帕顫悠悠地在空中墜落，像個小降落傘似的，最后扁塌塌趴在地面。

    兩人同時看向了那張可憐的手帕，又同一時間抬起頭看向對方。

    兩雙眼睛互相看了半天，尤珈老師率先干巴巴開口：“希爾諾，我剛才沒想到這方面，我以為這只是消化用的……我不是故意拿到你面前看的?！?/br>
    怎么說呢……希爾諾有時會覺得，尤珈老師有點純情過頭了。

    只是催情劑而已，老師說得好像把自己帶壞了一樣。

    “沒關系，我沒覺得在意。老師您的反應太大了?！?/br>
    “可是你的臉紅了?！?/br>
    “……”

    希爾諾尷尬地揉了揉兩邊的臉頰，有些懊悔這張總是會暴露心情的臉——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張臉在發燙。

    “老師您要不繼續講講，閃電水母有什么神奇的地方。您好像對它很感興趣?！毕栔Z想要回到先前的話題，“催情劑”這種討論內容，未免太曖昧了一點。

    “它的皮有極強的抗電性，用來做魔法師袍子的原材料很好?！庇如炖蠋熇硭斎坏卣f。

    他默默地將地上的手帕撿起，用濃厚的魔法氣息隔開，裝進容器里。

    希爾諾沉默了。

    他原以為老師至少會對水母的美麗外表感興趣，再不然就是奇特的生理活動……結果竟然是因為這種簡單粗暴的實用價值。

    很有尤珈老師的風格。

    等到兩人聊著天下了列車，列車咻的一下向外開走。

    “這是無人列車，到了終點人都下去后，便會自己離開。所以我之前需要你在車上等我?！崩蠋熃忉尩?。

    希爾諾點點頭，又問：“那老師，從列車上掉下來的是什么東西？”

    “……什么？”

    “列車底下一直有個東西，等車開走后就掉下來了。我只感受得到氣息，看不到樣子，似乎是某種透明的物體。這也是列車的設計之一嗎？”

    希爾諾瞇起眼睛，朝著遠處看去。

    那股透明的巨大氣息逐漸逼近了過來，在五彩斑斕的漆黑天幕下，隱約閃著流動的光。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