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畢業季，校園內總是很靜，就連冬風吹過枯瘦的枝干，也輕悄悄不發出惱人的聲響, 像是害怕打攪了那些傷感的思緒。

    不同學院的爭吵與摩擦，在這個時節暗自消失。

    能看見身著不同顏色制服的學生，各自躺在同一棵樹下, 也許在回憶這棵樹曾見證過的鮮活場景。

    也能看見有學生拜托路過的鄰院人, 為其在雕像旁、圖書館鐘樓下、宿舍街道前, 拍下其與這所學校最后的合影，最后的留念。

    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拒絕這樣的要求。

    往年, 希爾諾都是幫其他人攝影的那一方。

    今年, 他終于成了相片中的人。

    向路過的學弟真誠道了聲謝, 打開對方傳來的圖像, 看見照片中的自己笑意淺淺，背景是圖書館上方巨大的鐘面。

    今天晚上舉行有畢業晚會，白天留給學生們自由地在校園內閑逛。

    當夜晚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他們便真正要離開這所學校，收拾行裝，開啟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許多人選擇在今天與朋友們相聚，隨便吃一吃，玩一玩。

    哪怕只是沉默坐在同一張長椅上，心照不宣看向同一棵單薄的樹，看樹上最后一片落葉踩到大地之上，回味起過去一同經歷的時光。

    結束了學生時代，這段最純潔最深厚的友誼，也許會永久珍藏在記憶里，又或許會隨著彼此旅途的忙碌，越品越淡，直至消散于一個又一個身影中。

    但今天，希爾諾與他的友人們沒有選擇相聚。

    畢業不會是終點。

    哪怕將來果真朝著各自的方向，獨行前路，漸行漸遠，但至少在未來的一個月里，他們還會共同參加那場見習魔法師考核。

    離別的話語，就留到一個月后再講。

    希爾諾原本不打算在今天拍多少照片。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一定會成為尤珈老師的學徒，一定會繼續留在這個校園。

    他和亞彌斯的緣分，還沒有盡。

    但今天在校園中漫無目的地閑逛，看到這所圖書館時，他駐足下來，忽然萌生了與之合影的想法。

    五年的時間里，除了自己的宿舍，他最熟悉的便是這座巨大的圖書館。

    館內的藏書他幾乎都翻過了，除了一些希爾諾認為這輩子都不會涉及的領域。

    而最頂上的禁閣，則是完完全全掌握了。

    自從那一次在禁閣內，看見了奇怪的魔法書后，希爾諾就再也沒有進去過。

    靈異出現的神秘魔法書，往往是某些驚奇歷險的開始。

    他其實挺喜歡那些刺激的活動，喜歡體驗各種新奇的事物，如果有機會，也相當愿意去親自探訪世界上各個神奇壯麗的景觀。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愿意讓平靜的生活被打破。

    在魔法這條路上，他正在穩步前進。

    在追上尤珈老師的路上，眼見著他終于要望到了終點。

    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希爾諾都不想要。

    幸運的是，自那次過后，希爾諾確實沒有在其他任何地方，再次見到那本魔法書的身影。

    漸漸地，他也就將這件事拋到腦后。

    寒風吹來，稍有些冷。

    希爾諾用帶著皮革手套的兩只手，胡亂揉了揉臉頰，踩著短靴在原地低低蹦了兩下，吐出熱氣。

    入冬后，制服款式厚重了許多，大體上仍舊保留著原本的設計，統一增配了深褐色同材質的保暖手套和短靴，外加一條針織圍巾。

    黑魔法學院的圍巾，是灰白兩色穿插的粗線款式。

    今晚似乎是要下雪。

    路對面走來一個認識的人影。

    那位教授戀愛心理學的科倫娜老師，搬著一摞比她頭頂還高的紙張往這邊走。

    希爾諾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科倫娜老師，需要我幫忙嗎？”

    科倫娜費力地歪過頭，看見了希爾諾，那張稍顯冷硬的臉柔和了下來：“麻煩你了，真的是幫了我大忙?！?/br>
    她將手上的紙張分了一半給希爾諾。

    “沒關系，正好我閑著也沒有事?！毕栔Z小心接過這摞東西，穩穩托在懷里。

    “您今天還是這么忙嗎？我記得您的課程已經結課了?！?/br>
    畢業年級的課程大多會提前結課，希爾諾記得戀愛心理學這門課，早在半個月前就結束了。

    “我這學期除了戀愛心理學，還開授了其他年級的課?！笨苽惸壤蠋熃忉尩?，“不過這一摞東西和課程無關，是學校里的老師們所遞交的師徒申請書?！?/br>
    希爾諾的腳步緩了下來。

    科倫娜朝后看了眼：“怎么了，希爾諾？”

    “原來現在已經開始遞交申請書了嗎？見習魔法師考核還沒有開始呀?！毕栔Z問。

    “嗯，所以現在申請的導師，都是已經有了滿意的學徒人選，并且相信學生能順利通過考核的。申請材料暫時在我這里匯總，等考核結果出來了，再予學校的通過意見，上交給委員會那邊?！?/br>
    科倫娜對希爾諾的印象挺好，她記得這孩子的結課論文寫得相當用心。

    字里行間都體現出，曾細細理解過自己所著的那本書。

    而至于論文的選題……

    科倫娜禁不住又看了眼身旁的學生。

    她想，或許自己對這孩子的擔憂并不必要。

    在對感情的認知方面，這孩子相當清醒，沒有一點迷惘。

    “科倫娜老師明年會帶學徒嗎？”希爾諾又問。

    這一學期里，他經常進出科倫娜老師的心理咨詢室。

    雖然大多時候都只是閑談，甚至有時候輪到他來為老師解答某些問題，但這也讓希爾諾發現，這位總是在學生面前保持威嚴的老師，私下里其實很親和。

    “會的，今年有學生找我了。我挺欣賞她的，明年打算少開點課，多留些時間帶她?！笨苽惸刃χf。

    “那個學生是麗茲嗎？”

    “對呀，你們是朋友嗎？”科倫娜有些意外。

    “嗯，是的，我以前聽她談起過?！?/br>
    得知其中一名友人的去向，已經明確定下來，希爾諾安了安心。

    他猶豫了下，又問：“我可以問問其他院長有沒有遞交申請書嗎？”

    科倫娜這次沒有看向希爾諾，只抱著手中的材料筆直走著。

    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一點：“抱歉，并沒有。希爾諾……你是想問你們院長的申請書嗎？”

    “是的，您猜到了?！毕栔Z沒有隱瞞。

    科倫娜想了想，建議道：“或許你可以親自去問問他。尤珈從來沒有收過徒，或許他并不清楚流程呢？”

    ……

    希爾諾站在尤珈老師的辦公室門口，有些緊張。

    如果尤珈老師想要帶徒弟了，毫無疑問，那個被選中的幸運兒只可能是自己。

    但，萬一呢？萬一老師仍舊不肯帶徒弟呢？

    萬一這學期每周末的補課過程中，老師已經對這種一對一教學產生了厭倦，改變心思了呢？

    希爾諾靠在墻上，弓起一條腿，在腦海里一件一件細數著，這學期里有可能引起老師嫌棄的事情。

    四月份的那個周六晚上，學校里刮了好大一陣風，自己走在路上弄丟了老師辛苦批改的作業。最后害得尤珈老師又憑借記憶給自己重新寫了份批改評語。

    五月份的第一周，默文被研制失敗的魔藥炸紅了頭發，整整一周頂著紅色爆炸頭，他們三個于是輪流幫他去做志愿服務的輪班工作。那個周末自然也鴿了老師兩個晚上，雖然老師當時說沒關系。

    七月份開始準備畢業論文的時候，尤珈老師問為什么不找他詢問論文初稿的意見。當時老師表面上說不是很在意，但是希爾諾聽出來對方相當不開心。雖然他是不想太麻煩老師，畢竟從那個月開始老師也常常不在學校，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越到下半年，尤珈老師看上去越忙，也更加疲憊。以至于每周末接受老師的補課時，希爾諾都有一種很強的罪惡感。

    如果不是他，老師原本應該用這份時間來休息。

    有一次，他主動提出了要不要終止這份每周的補課。

    當時尤珈老師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才問是不是覺得浪費了時間。

    “才不是！我是覺得我在浪費老師您的時間！”希爾諾當時這么說。

    ——希爾諾，每個周末給你補課的這段時間，對我來說就是一種休息。

    老師說這句話時，揉了揉眼角，整個人有一種濃烈的困倦感。

    希爾諾記得自己當時呆呆地回了一句：“那我會繼續努力讓老師您休息的！”

    所謂的說話不過大腦，大概就是他這種人了。

    這句話說完，他就發現有多蠢，紅著臉抱起老師留下的作業，結結巴巴道了聲別，就趕緊離開了。

    明明老師大概只是想安慰他，不讓他太過自責。

    這么回憶起來，希爾諾發現，如果尤珈老師真的不想收徒了，那也實在是情有可原。

    收徒對老師來說沒有一點好處。

    在心中默數到一百，他終于敲了門。

    聽到老師說“請進”，他推開沉重的門，看見尤珈老師仍舊坐在辦公桌前，就像他每次見到的一樣。

    “怎么了，希爾諾？”老師沒有抬頭，繼續翻閱著手中的東西。

    “嗯……我可以和您合一張影嗎？”希爾諾發現自己腦海中的那句話竟然問不出口。

    他看見尤珈老師眼神頓了頓，幾秒后才反應過來：“哦，今天是畢業典禮?？梢?。不過需要你等半個小時，可以嗎？”

    “沒問題，老師?！毕栔Z點點頭，又吞吞吐吐地說，“我已經報名了見習魔法師考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