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驀地產生一個可怕的想法。

    放棄吧。

    就這樣放棄吧。

    過一個普通人該過的人生。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希爾諾知道，這種思想會麻痹他自己，使他沉溺于頹廢和墮落中。

    可他卻上癮了一般把頭沉浸在這份自厭自棄里。

    或許這樣，便能夠不去回想，尤珈老師說出那句話時，眼底里的冰涼。

    嗒。

    嗒。

    嗒。

    希爾諾僵硬地抬起頭，恍然意識到有腳步聲接近。

    入眼是漆黑的長袍。

    他遲鈍地輕輕出聲：“……尤珈老師?！?/br>
    “嗯?！?/br>
    對方只從嗓子眼里懶洋洋發出一聲回答，從講臺上拿起遺落下的一冊紙張，轉身離去。

    希爾諾一點點緩緩垂下腦袋。

    繼續消沉。

    “還不走？”

    極近的低沉聲音突然出現在頭頂上。

    希爾諾驚訝地下意識往后一靠。

    本該離開的尤珈老師，站在自己桌前，兩手撐在桌面上，俯身打量著自己。

    那張削刻完美的臉，像一幅油畫攤開在眼前。

    太近了。

    希爾諾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這樣的近距離，希爾諾才發現，尤珈老師的其中一只眼睛，是淺淺的灰色，在另一只明亮的深藍色眼睛襯托下，顯得黯淡無神。

    “好看嗎？”老師又問。

    “好看……”希爾諾下意識回答，回過神來慌忙捂住嘴。

    天啊，他都說了什么……

    自己這算不算調戲老師？

    可這是老師先問的。

    那就是老師在調戲他？

    不，等等……

    希爾諾大腦混亂，直接卡殼。

    他無法理解當下的情況。

    一聲輕得幾乎聽不見的笑聲過后，老師后退了半步。

    這令希爾諾呼吸順暢了許多。

    他后知后覺想到老師剛才的姿勢，幾乎是將他禁錮在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里。

    希爾諾下意識晃掉了腦海里這份不敬的想法。

    他見到老師隨意翻看起手上的冊子。

    “直線沖刺，滿分；彎道速滑，滿分；空間想象，滿分；高速障礙躲避，滿分；高空下落，滿分……可惜，模擬實戰這一環節只有九十九分。你當時猶豫了，沒有第一時間攻擊目標靶，為什么？”

    聽著老師念出那串熟悉的數字，希爾諾意識到這是自己方才考核中的成績。

    “我……在高速飛行狀態下的移動靶命中率不夠，我擔心會射歪?！毕栔Z老實說。

    尤珈老師盯著他看，用那只藍眼和那只灰眼。

    希爾諾心里清楚，他在考核中所呈現出的飛行攻擊命中率是百分百，這樣的數據哪怕在面對移動靶時有所下降，也通常會被忽略不計。

    大多數人只會視這番解釋為自謙的借口。

    他以為老師會繼續追問。

    可老師沒有。

    “你會進黑魔法學院吧?！崩蠋熓掌饍宰?，仿佛只是隨口一說。

    這句話應當是個問句，莫名地，希爾諾卻聽出一股理所當然的肯定語氣。

    希爾諾有些緊張地張嘴：“我不一定能夠……”

    “進入”這個詞他說不出口。

    “你不喜歡黑魔法？嗯？”

    老師瞇起眼睛，最后的語氣詞拖得上揚。

    希爾諾連忙證明清白：“不！我很喜歡黑魔法！但是我的能力……”

    話到嘴邊，他又一次說不下去。

    他愚鈍，他平庸。

    他狼狽，他消沉。

    這些東西，希爾諾不想說給老師聽。

    沉默蔓延開來在二人間。

    尤珈只靜靜注視著眼前年輕的學生。

    希爾諾卻有一種被剝光看透的錯覺。

    仿佛對方那雙充滿閱歷的眼睛，透過痊愈后的肌膚，看到了千百次摔跌出的狼狽傷口，看到了一學期日日夜夜的眼淚和汗水。

    良久，希爾諾聽到老師開口。

    “如果連接近滿分的第一名都無法成為我的學生，那我這學院還開不開了？”

    那雙美麗的異瞳，帶著戲謔的笑意。

    希爾諾睜大眼眶，移不開視線。

    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鼓動。

    幾乎要跳出來了。

    那個金光燦爛的下午，希爾諾第一次對尤珈產生了，除憧憬外的另一種情感。

    ……

    希爾諾曾近距離看過老師的眼睛。

    他知道那雙美麗的深邃的藍色，并非全然純粹。

    左眼近看是灰色的，令人聯想到枯槁的生命，敗亡的秋意，以及死寂的嚴寒。

    這抹灰襯得美麗的深藍色更加奪目。

    這抹藍襯得非人的暗灰色更顯妖異。

    此刻，這雙灰藍的異瞳再次近距離呈現在眼前。

    帶著記憶中戲謔的笑意問：

    “昨天的晚餐合口味嗎？”

    作者有話要說：

    第8章 你瘦了

    傳言里總說老師不茍言笑。

    可希爾諾卻分明覺得老師總在笑，那笑意是在眼里。

    在那雙亮得仿佛直擊心底的眼里。

    希爾諾斂了斂神，掐住掌心暗示自己鎮定。

    “我覺得很棒。波爾奇獸的蛋液烹制得相當絲滑，完全感受不到腥味。酸甜的果醬也很好地增添了風味，不過我嘗不出來這是什么水果的醬?！?/br>
    希爾諾一字一句認真回答，鴉羽般的睫毛安靜垂在眼瞼。

    他再度聽到了那聲若有若無的“呵”聲，這回希爾諾聽得確定了，因為空氣里震蕩的余波震得他耳畔微癢。

    呼吸進來的氣息都仿佛帶上了老師唇邊的熱度。

    微燙。

    “馬奇果，有醒神的功效，只在南邊靠邊境的地方才有，你不知道是正常的。這個假期我從那里巡邏回來，順便帶了些?！?/br>
    巡邏……

    希爾諾知道像尤珈老師這樣的大魔法師，從接受委員會任命起，便負有保護大陸的義務。巡邏邊境，維護治安，便是其中一項重要工作。

    所謂“大魔法師”，既是榮耀，也是一份責任。

    令希爾諾意外的是另外一件事。

    尤珈老師遠行后原來也會帶走些當地的特產蔬果。

    ——甚至還對烹飪了解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