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小偷
姜落是被驚醒的。 盡管嚴佑離身的動作很輕。 像是沉浸在一場美夢中,明明沒有中斷的理由,卻還是突然間全部覆上空白。 “時辰還早?!眹烙油O铝藙幼?,輕輕梳理著姜落的發絲,繾綣旖旎,葳蕤瀲滟,看著她重新閉上眼。 姜落很快又睜開,側目望了一眼窗外,窗戶擋住了視線,但還是能感受到那蒙蒙亮的天色。 既是跪一晚上,那便是不能睡的,只能偶爾偷個懶坐在小腿上歇一歇。若真要跪一晚上,膝蓋挺不住,人也挺不住。 雖還有些暈乎,但昨晚的事能夠清楚地在腦子里過一遍,自己是被哄睡著的。原先是坐在他身上,醒來時卻是被他抱在懷里。 姜落覺得,嚴佑比她見過的狐貍還狡猾。 她想起第一次和游席知出門買菜,那rou放在她手里,后來就被狐貍給叼走了。她說是被騙的,游席知樂了一路。 姜落問,“今日不上早朝嗎?” “朝會逢五。去衙署還早?!眹烙右娝龥]有繼續睡下去的意思,繼續將她攬在懷里溫存,動作幅度更清晰了些。 拇指摩過肩頭,又或者膝蓋蹭過腿根。 姜落輕哼一聲,覺得酥酥癢癢,不安分地扭動著。 “別動?!眹烙影醋∷氖滞?,趁機湊得更近,在側臉處偷得一個吻,“夫人很看好我的定力?” 姜落沒有動了,只是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像昨晚一樣仰頭吻上他的唇。大概是剛剛醒來,嘴唇有些干燥,她下意識地舔了下嘴皮。 嚴佑被這大膽直白的動作撩撥得呼吸粗重,偏偏他現在不能更進一步?!胺蛉瞬攀墙苹煤??!?/br> “喜歡,便想親?!苯溆仲N得近了些,看到他的耳朵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你耳朵好紅??墒俏覜]有親你的耳朵?!?/br> 嚴佑輕笑一聲,“夫人也可以親親看。不過……留在下次吧?!?/br> 少女情竇初開,只是剛到了喜歡的程度——欲壑難填,他要的是更多。 嚴佑扶著她站了起來,動作稍微遲緩,遮擋著自己腳麻的不適。姜落小時被罰慣了,很快就扶住了他,彎腰按摩。 位置找得太精準,以至于嚴佑愣了一瞬。 “好啦?!卑茨ν旰?,姜落重新站起,“昨晚不該壓著你睡的?!?/br> 嚴佑回過神來,笑著輕捏她的臉,“我很愿意啊。再說了,困了便睡那是人之常情,夫人何必如此小心謹慎?還是說——夫人有必須小心謹慎的理由?” “母親讓我罰跪,我自然不能偷jian?;??!边@是姜落最先想到的理由,等她又琢磨了一番,便覺得那里面似乎有兩層意思?!澳恪?/br> “夫人說得對,是我狡猾?!眹烙硬恢每煞?,及時止住話頭,分散她的注意力,“餓了吧?早膳……”他還想繼續說下去,忽然聽見了腳步聲,不免失笑,“柳嬤嬤來得真早,定是來帶你去用早膳的?!?/br> 嚴佑自然摟過姜落,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溫熱的印記,“我先走了,你別怕?!?/br> “嗯?!苯湔UQ?,不自覺地挺直腰。 關上的窗戶重新被掀開一個縫,嚴佑又利落地翻了出去,臨走前還不忘帶走自己拿來的東西。 姜落站在窗邊,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一種怪病,這種小偷小摸的動作她竟看著順眼了起來。 窗戶就要關上,姜落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什么時候回來?我有話想同你說?!?/br> 心境不同于昨日,離愁淡了許多。她現在想要先去找師父,離開之后也可以再回來找他了。 一般來說,官員衙署任職期間不允許回家。嚴佑眸光微閃,只是點點頭,“明天放假,我今晚會回來的?!?/br> “好?!?/br> 窗門再度緊閉,尤其在艷陽高照的白日里,那股透不過氣的窒息感便更甚。 蔣蓉坐在房里,眼見的疲憊。翻來覆去一宿未睡,早上醒來時,多生出幾根白發。她眼神空洞地看著桌上擺放好的早膳,冒著熱氣,似乎還有著要和誰共進早餐的暗示。 “母親?!币呀浭帐巴桩數膰烙觼淼搅朔块T口,規矩地行了拜禮,靜等她的回答。 “坐?!?/br> 蔣蓉也未抬頭,只是擺了擺手,讓其他人退了下去,她并不意外嚴佑的到來——即使想了一宿才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嚴佑,卻也知道,一個負責的人斷不會當做無事發生。 她自然也知,嚴佑昨晚去了何處,待在哪里。 “昨天的事,我想了一宿,是我做得有些過了?!彼恼Z調極其緩慢,讓人誤以為說話是件極其費力的事,“你第一次對人這般無禮,后面想來,多是別人冒犯了你。你既有不愿說的苦衷——” 蔣蓉似乎是想到什么,微微別過頭,是一個抗拒的動作,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她也一樣?!凹仁强嘀?,那我也不便多問。你的心性,我從未懷疑過?!?/br> “不只是我?!惫Ь匆琅f,卻是強勢許多。 “……嗯。小瑜那邊,是我有些先入為主了。崔家……”蔣蓉一時間找不到得體的形容詞。 “崔家非善類。如今的局勢看來,中立不見得是好事。嚴家以禮待人,卻不能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母親,您明白的?!?/br> 中立已經變了味,倒像是圓滑世故。面上相安無事太久,便忍不住想要維持這份和平,而忽略了隱藏的風云詭譎。 蔣蓉望向嚴佑,要微抬下巴才能與他對視,若是站起身,定是要仰視他了。 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牙牙學語,蹣跚學步的幼兒了,他變得越來越優秀,不需要她事事cao勞。 ——他會慢慢超趕她,也許最后將她甩在身后。 ——自己是不被需要的。 “……我知道了?!笔Y蓉的表情略顯凝重哀傷,故意不去看他,跳過了這個話題,“小瑜那邊,我會去道歉?!?/br> “母親,兒子絕非想要跟您對著干。此次倉促,兒子會再找個時間同母親好好聊聊?!眹烙舆€要去衙署,多年的郁結與矛盾不是一時就能說清的。 面對蔣蓉時的壓抑與痛苦消減了許多,心間再次破開小小的縫隙,鉆進陽光,給了他勇氣。 “行。便不留你用早膳了?!?/br> 嚴佑隨后起身行禮離開,蔣蓉一個人在這空蕩的房間里用膳,卻是食不知味。 窗戶被重新打開,分裂開的光影投射在墻上,連接著人影,像是從那個孤獨的人身上拉出來的黯淡,垂垂老矣。 腳步聲漸近,柳嬤嬤回來了。 “夫人?!?/br> “小瑜呢?” “剛帶她從祠堂出去,正在用早膳。夫人放心,您的話我都帶到了。二少奶奶是個知書達理的,剛還說要先過來給您請安?!?/br> 蔣蓉松了口氣,“你怎么說?” “我讓她明日再來?!绷鴭邒吒耸Y蓉這么多年,自然了解她,“夫人昨晚又沒休息好吧?!?/br> “嗯?!笔Y蓉疲憊地揉了揉太陽xue,“人老了,不中用了?!?/br> “我陪夫人出門逛逛吧,曬曬太陽,多走動走動,總是好的?!?/br> “……也好?!?/br> 立夏剛過,氣候算不上酷熱,前一晚下過雨后,還能留下一小灘積水,折射出一些亮光,晃起來閃閃的,細小散碎卻也奪目。 姜落原想著同蔣蓉說和離的事,不過蔣蓉這會兒不想見她,那她便先把自己的事辦妥,在走之前,把一樁心事了了。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不過你放心,我還會回來的?!?/br> 當包裹著銀兩的錢袋沉甸甸地放在茉莉手里時,她想起第一次接過錢的時候,震驚之余下意識要把錢推回去,手推到一半,又咽了口唾沫,想收回來。 然后她就再也遞不回去了。 為數不多的愧疚又升了上了,茉莉忍不住皺起眉頭,她忽然瞥見那棵青綠的柳樹,一咬牙,迅速把錢推了回去,“算了,你以后也別來找我了?!?/br> 茉莉連連后退幾步,把手背了過去,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反悔了。 “我說過無數次,你認錯了人,我真不認識你?!?/br> “你在意的是這個?”姜落深吸一口氣,整個人少見地磕巴起來,說出的言語也很混亂,“就是……以前……在一個籠子里,然后你向我……我那時十歲左右……” 茉莉身形顫抖了一下,腦中閃過不好的回憶,整個人在最后一次深呼吸才漸漸平穩情緒,而指甲已在掌心處留下深深的印痕,“你的意思是,我被拐賣那個時候,你看到了?” “不過,那已經過去了?!彼恼Z氣暗啞平靜,想要醞釀一個巨大的沉默,卻在望見姜落那雙委屈的眼睛時重新開了口,茉莉拋出自己的疑問,“我真的不記得和你相關的事——我們,只見過一面吧?” “……對。但我……”姜落想說她永遠不會忘,但已經被茉莉打斷。 “已經過去了?!避岳蛑匦抡{整好表情,給出一個淺笑,“我傷痕累累地活到現在,不是為了讓人痛惜我的過去?!?/br> 姜落連忙解釋,“不是——你難道……不怪我嗎?” “嗯?”茉莉一怔,顯然已經忘了她和姜落之間發生過什么,她不覺得僅僅一面就能擦出不可磨滅的火花,“這個我也許真忘了……但我已經有了新的生活,真的不在意了?!?/br> 姜落正要開口,忽然有人將她一把拉住,護在身后,“這位夫人,您沒事吧?” 她對擋在自己身前的衙役感到不解,伸手想要撥開人群,卻在下一刻被人按住了肩膀。姜落抬頭看去,是蔣蓉。 她就那樣看著姜落,一句話也沒說,眼神一改柔和,嚴厲的目光帶著銳利的刀向她砍來,只一眼,就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姜落后來再想起,只覺得喘不過氣。 周邊的人不只有衙役,還有嚴家的仆從,一個個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姜落著急地伸長脖子想要看,又被蔣蓉按了回去。 “你怎么能和一個小偷打交道?看來你是跟著這些人學壞了?!彼穆曇糇兊糜行嫔?,又似乎是得到了救贖?!澳闶潜黄鹊?,對吧?!?/br> “那是兩碼事——”姜落連忙搖頭,伸手想要挽救,卻被仆從鉗制住了臂膀,強行拉到蔣蓉身后。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就像那時候一樣。 無邊無際的絕望不會給她任何回應。 那連哄帶勸的話讓她生出不適——這個人明明連她究竟是誰都不清楚。 刺耳。 姜落踮起腳尖想要再看,只能聽見哎喲慘叫的聲音,茉莉已經是硬生生挨了幾棍,被打得跪了下去,衙役架起她從姜落身旁經過,只留下一個虛虛搖晃的腦袋。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以規矩,難成方圓?!笔Y蓉語氣冰冷,揮揮手示意柳嬤嬤,“帶回去?!?/br> 柳嬤嬤眼神閃動幾下,有些于心不忍,最終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扶了一把姜落,“手腳都輕些,別傷著二少奶奶?!?/br> 一個辯解的機會也未曾有過,這場鬧劇就倉促地收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