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告白
姜落現在在嚴佑的房間,找了張板凳坐下。本來要提議幫忙的,剛走一步,摔疼的后勁兒就來了,把嚴佑緊張得不行。他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里,叫來大夫后就忙去了。 渾身上下是些淤傷,有的發青,有的烏紫,然后就是右腿的膝蓋摔到了,不過問題不大,用上藥膏,再休息個五天左右就好了。 她在這里簡單換洗后,穿上了不知他從哪兒弄來的干凈衣服,便找了個板凳坐下。桌子上是她的包袱,還臟兮兮的,里面除了舞鞋和jiejie拿給她的藥膏算得上貴重物品外,其他就是些盤纏了,一旁的冊子還沒有那么面目全非,雖然暈開了墨跡,但還能辨認出寫的什么,到時重新謄抄一份便好。 姜落試著走了幾步,除了需要走得慢,走快了就有些瘸以外,沒什么不適感。她松了口氣,幸好沒有傷到腿,不過這次恐怕要錯過京師的那場舞會了。 窗外陽光明媚,不似之前那般陰沉,就連霉臭味都消散了許多。她慢慢挪著步子走向窗邊,呼吸著新鮮空氣。 窗臺周圍擺放著蘭花,有幾盆已經蔫掉但主人沒舍得丟,還有幾盆長得很好,看得出從不擅長變為擅長的過程;窗外有棵棗樹,還很青澀沒有結果,枝葉晃晃蕩蕩的;不遠處有一片地,還種著什么——這大概是嚴佑給自己修的一個普通小院。 “她來了!快躲起來——”窗下一聲小小的驚呼。 姜落低頭往下看去,看到幾個挨在一起的圓圓腦袋。幾個小孩子縮成一團蹲在窗臺下面,特意手拉著手,似乎這樣就可以不被發現。 她無聲地笑著,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個小孩的腦袋。 “哎喲……你別碰我,會被發現的——” “我沒碰你——!” “你撒謊,我剛剛明明——” 嘰嘰喳喳的小孩子忽然意識到不對,各自看向互相拉著的手,然后齊刷刷地向上看去。 “鬼啊——!”一個小孩嚇得大叫起來,牽著同伴的手就往外跑,這些小孩的手互相牽拉著,一個不注意,全部都跟著摔了下去,疼得齜牙咧嘴的,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 姜落趴在窗臺上問道,“你們找我?” 幾個小孩扭捏地站好,你看我我看你,終于問出口,“我們就是好奇,你和嚴大人……是什么關系?” 這個問題難到姜落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于是她挑了個中規中矩的答案,“……算朋友吧?!?/br> “朋友?”幾個腦袋圍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陣。 終于商量好后,被她戳腦袋的男孩指著她罵道,“壞女人!我們都看到了,你、你和嚴大人不僅抱抱——還還還、還親了!我娘說了,朋友可以抱抱,但不能隨便親親——親親又抱抱是要負責的!” “親親?我們什么時候親親了?”姜落疑惑道。 “她還不承認!她是個壞女人!”小孩子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驚叫起來。 姜落仔細回想,大概是剛剛和他說話的時候,湊得很近……太自然了。她幾乎是沒有任何尷尬或者其他扭捏情結,這也許跟她本身性格有一定關系,但仍然有些太過平?!孟穹珠_就在昨日,他們只是做了一個臨時的道別。 當然不是。 她渴望接近他,僅再相遇,再相見,便火星四濺,燎原遍野。 是她忘了保持距離。 再冷靜下來時,她就會發現自己剛剛的行為——很冒犯。很自以為是。她憑什么能以為他沒有放下過去,又或者另覓佳人? 姜落忍不住問,“嚴大人有妻子了?” “你這個壞女人想干嘛!”幾個小孩手拉著手,像是團結在一起,要堅定地抵抗壞人,“我才不會告訴你嚴大人還沒娶妻呢!” “……” 短暫的沉默后,所有人的巴掌幾乎都打在了這個義憤填膺的男孩身上。 “你這個笨蛋!” “我不是故意的??!你們怎么不提醒我!” “笨蛋笨蛋笨蛋!” 姜落趴在窗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扭打在一起的小孩,伸手輕輕撫摸蘭花的葉片,剛剛覆上的陰霾頓時退散,心情愉悅。她一直做著撫摸的動作,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冷靜點,不要太過得意忘形。 “嘿?!彼爸贿h處的小孩,朝他們招了招手,“能帶我去找嚴大人嗎?看看有哪里需要幫忙的?” 正是下午時分,天氣越來越曬,暴雨過后就是大太陽,有嫩芽從泥土中長出,山上的菌子也冒出尖來。 這場小型山洪已經退去,水位線也已下降,暫時可以松口氣。沿河一帶的百姓有序撤離,零死五十傷,莞溪縣內不是死氣沉沉,互相幫襯,氣氛融洽。 嚴佑還帶著人搶修河堤,今日的任務結束時已經接近傍晚。他走在最后面,又仔細檢查了一圈,確定沒什么紕漏了才往回趕。 他最先回的是他的院子,但是無論從哪邊找都沒有姜落,這讓他有些急了,他甚至懷疑是不是沒有把自己的心頭血做藥引,然后她就不見了,正當他胡思亂想時,路過的鄰居為他答疑解惑。 “嚴大人吃過飯了嗎?在這兒干嘛呢?找姜姑娘?剛看到她在那邊幫忙呢?!?/br> 沒有突然消失不見,這讓嚴佑松了口氣?!岸嘀x?!彼乐x之后,也顧不上吃晚飯,就往災區那邊趕。 山洪毀壞的房屋還在重新修繕,災區的百姓還需要救濟。孩子們把姜落帶去災區的時候,一臉的不情愿,雖然她說要幫忙,他們也得看著她不搗亂才行。他們也只在這里見到過嚴佑,堤口那邊現在不允許人過去,于是就帶到這邊來了。 沒看到人,姜落也不著急去找,正好這里需要幫忙,也就留在這兒了。莞溪縣的百姓基本都互相認識,加之之前姜落比較惹眼,幾個擅長交際的很快跟她聊起來,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認識她了。 晚霞如錦,點綴天邊。偶有孤鳥徘徊,透出剪影。 眼下剛忙完,吃完晚飯,一群人就圍了過來??壳暗氖菐讉€婆婆嬸嬸……不對,靠前的是前面那些小孩,正在以一種懷疑的目光看著她。本來是找大人修理她的,怎么反過來給她道歉了? “快給姜姑娘道歉?!币慌缘膵D人拍了拍他。 “雖然她幫了一下午忙,但也改變不了她是——”壞女人叁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那婦人捂住了嘴巴,“抱歉姜姑娘,小孩口無遮攔,還請你不要放在心——嘶——” 心上的上字還沒說完,被捂嘴的小孩就咬在婦人的虎口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我就要說,她是個壞女人壞女人壞女人!” “怎么了?”聽到這邊的哄鬧聲,匆忙趕來的嚴佑過來詢問。那小孩看到嚴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沖他跑過去,同時嫉惡如仇地喊道,“嚴大人嚴大人——這是個壞女人!” 嚴佑一頭霧水地看過來,“誰?” “就是她!她對嚴大人親親又抱抱還不想負責,是壞女人!” 嚴佑順著他們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巧與姜落對視,一瞬間唰的臉紅了,“咳咳,別、 別亂說……去給、給姜姑娘道歉?!?/br> “什么——!”小孩感覺自己被背叛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嚴佑的話,他聽的,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去道歉了。 “對、對不起……”語氣不情不愿。 整個事件在道歉中結束。 嚴佑有些局促地坐在姜落旁邊,又道了一次歉,“對不起啊……” “嚴大人為什么道歉?”姜落反問他。 “落落、我……”意識到這個稱呼太親密時,嚴佑及時收聲。就好像他還能和原來一樣可以這樣自然地說話。親密的稱呼是不能這樣隨便叫的,萬一她已經有了陪伴在她身側的人,豈不是既失禮又讓人難堪? 而且,她稱呼他是……嚴大人。 若是她現在只把自己當朋友,那他就更卑鄙了——他腦子里還在幻想著未來。和她有關的未來。 “為什么道歉?我能接受的是,你為你的稱呼道歉?!苯湓俅翁崞?。 “稱呼?”嚴佑緊張地咽了咽,喉結上下滾動。好像有人拿了一個大炮轟擊他的腦子,搞得他大腦混沌一片——她說他的稱呼不對,究竟是哪個稱呼不對? 晚霞漸漸散去,天色漸晚,不遠處是百姓趕著鴨子回家時路過的嘎嘎聲。 吵得他更心亂了。 他決定投降,“抱歉。我不知道你真正的意思?!?/br> “這樣嗎?”姜落挪近了些,“我得確保嚴大人聽清我的意思才行。這個距離你會介意嗎?” “……不會?!彼筒坏盟拷c。 “那我再近一點?!?/br> 距離拉近,圍繞周圍的不再是第一次擁抱時的污泥臭水味。嚴佑身上原先的松木香已經淡去,現在是普通的柏子香,樸實無華,同樣耳目一新。 她忍不住挨得更近,一寸又一寸地往前試探,“這個距離介意嗎?” 原本還在竊喜的嚴佑繃直了身體,不敢亂動,卻也不想拒絕。 但這個距離太近了。 他幾乎可以看清每一根睫毛,濃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輕盈舞動,眉如遠山含黛,彎出一輪初滌的新月,她的眼里盛滿了朝露,臉上掛著小抹頰紅,微小的細白絨毛隨風輕動,偶爾是因為呼吸。 容顏褪去幾分少女的青澀,一切卻仍如初見——蓮花靜如素,方知不染心。 嚴佑下意識收住下巴,是一個回避的姿態,他的手已經掐住了大腿下方,阻止自己的肌rou記憶將她攬入懷中,他的自控力在姜落面前約等于無,尤其是……五年不見。 “不說話就是不介意,對吧?”姜落繼續往前湊,這次更過分了,只差一點,鼻尖就要相互碰上。 “唔……”壓抑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溢出,就在嚴佑準備向后仰去的時候,便聽姜落一聲。 “別躲我?!?/br> 依舊熟悉的話語。 姜落停在那里,像是在發呆,其實只是看得入迷了。 他看起來沒什么變化,只是黑了一點,皮膚粗糙了一點,但那雙眼睛仍然清澈明了,那個人也仍然擔心她,關心她,光這樣看著,看不出和以往有什么區別,也分不清那種情緒是不是只出自于朋友之間的情誼…… 但是他沒躲,也沒有推開她。 她很清楚,那已經不在他的禮貌范圍內。 兩人對視著,看到彼此的波瀾起伏。 嚴佑沉溺于其中,完全錯開不了視線,禮義廉恥都被他忘得干凈,直到明顯的吞咽聲讓這場對峙出現裂縫,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澳恪胝f什么?” “你沒有娶妻?!?/br> “……?” “意味著我可以追求你?!?/br> 嚴佑幾乎忘記了掐住自己的大腿,樣子像是傻掉了。 “我喜歡你。仍舊愛你?!?/br>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她并沒有從那雙眼睛里看到退怯,于是她清了清嗓子,鄭重地告訴他,“我在向你告白,嚴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