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公理
指路24章26章,可以結合起來看,如果不想看,后文也會反復將事情原委進行復述。另:一些章節的插敘是上帝視角,不代表主人公知情。附上年齡圖,梳理時間線(希望沒有出錯orz) 清晨的亮光在地面上投下有形的光影,光下葉片的影子錯落地迭在一起,投射在墻根處,像是憑空冒出的花卉。 從濕暗的地牢走出,能看到花朵——雖然只是影子,但也足夠使人心情愉悅。 姜落被帶到衙門時,何玉晴已經跪在一旁了。雖然沒有和她對視,但姜落已經能感受到她的嘲諷。上方的彭力同之前一般正襟危坐,手邊放著他最愛喝的龍井。 他開門見山,說不清是急著查明真相還是急著定罪,“姜落,你代替沉家千金沉妙瑜嫁到嚴家,是否屬實?” “是真?!?/br> “你的親生母親上門找你接濟,而你卻失約于她,讓嚴家的人和她產生誤會,生生挨餓一頓,是否屬實?” 彭力這副偽善的樣子,姜落厭倦了,讓昨晚一夜沒睡的她有點想打哈欠,但太不禮貌了,還是強忍住,“那不是接濟,是威脅,也就沒有失約一說?!?/br> “你如何證明那是威脅?” 又來了??偸窍茸屖芎φ咦宰C。 “她又何來救濟一說?” 彭力又拍下驚堂木,“姜落。本官在問你話?!?/br> “你讓她先說?!苯湟琅f是跪在前面,姿勢也沒變一下。 以為姜落會服軟的何玉晴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偏頭看向她——這還是以前那個只會縮在柴房角落里低頭不語的小孩嗎?上面坐的可是青天大老爺啊,她怎么敢頂撞的? 彭力冷哼一聲,“好啊。那我們就先從替嫁這件事說起。不管你替嫁的目的作何,替嫁這事是欺騙,本身就有錯?!?/br> “嗯?!苯潼c頭,很平靜地承認了,“我不否認。該受的責罰我都接受,不過在替嫁之前,我是被人販子綁過去的,彭大人既然要一個徹底的清白,應當一并查查?!?/br> 何玉晴唰的一下,臉色蒼白,低著頭企圖掩蓋過去,雖然她是想看到姜落被抓進牢里,不過前提還是自己的安全更重要。她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沒有那么心虛,“彭大人,我已經原諒她了,所以就……” 啪—— 驚堂木重重拍下,嚇得何玉晴直打哆嗦。 “你昨日跟本官訴苦的時候,本官就說過了,既然是惡人,就必須嚴懲不貸?!迸砹Ρ砬閲烂C,似乎正映照著匾額上題寫的“愛民如子”。 “是、是……”何玉晴低下頭,心頭萬分后悔,她本來只是抱怨一番,這彭力怎么跟抓了耗子的貓一樣,硬要為她主持公道。說來也怪趙馳那小子,怎么那么不經事兒,看不到人就去報官了,這下好了,她一堆怨氣積在心頭,一下沒管住自己的嘴…… 姜落并沒有想到何玉晴頭上,只是覺得蹊蹺。沉千海曾猜測說,他們恐怕是遇上了仇家。孩提的哭聲告訴她人販子的目標年齡段,一車孩子里只有她一個十八歲的,也有點太特殊了。反正彭力要查,那就順便幫她個忙,也不為過吧。 何玉晴試圖挽回局面,“彭大人,這都是誤會,要不就這樣算了,何況……這丫頭也不是在京師被拐的嘛,這也不該彭大人管是不是……” “沒辦法查嗎?唉?!苯涞脑挷o惡意,但在彭力眼中就是挑釁。 “你在質疑本官的能力?” 既然他這么問了,那姜落就只好實話實說,點了個頭,“既然有能力,那為何兩年前的案子還有爭議?” 太陽漸漸升高,光照進堂里,讓那匾額上的字越來越亮。有人坐在這里,渾身散發著他人的血腥味,炫耀著從被害者骨頭上剝下的皮,卻只覺得那是新的裝扮而已。 “你想說什么?” 姜落注意到他喝茶的表情,若是普通的茶水,絕不會喝得這么享受,更不會表情隨便,她看向彭力手邊的茶,不答先問,“彭大人在喝什么茶?” 彭力一愣,顯然沒想到姜落會這么問,“問這個做什么?龍井啊?!彼奶摌s心得到滿足,本意還是想炫耀一番。 “天天喝?” 他感覺她在羨慕他,“是啊?!?/br> “但彭大人的俸祿,不足以支撐天天喝龍井的生活吧?!?/br> 算賬么,她也會。 龍井的價格區間寬泛,若說是最便宜的,其實也能說得過去。但彭力的茶是崔家茶莊的,他要是今天說這茶不好,崔玖曄當天下午就知道了?!疤焯旌三埦衷趺戳??難不成就因為這樣你就誣賴本官貪贓枉法?來人啊,把這個不知好歹的賤民先拖下去杖責二十!” 啪、啪、啪。 一陣鼓掌聲后,有人慢悠悠地入場了。 “好大的官威?!?/br> 彭力抬頭一看,心頭一跳暗叫不好。一路小跑著下來行跪拜禮,“拜見太子殿下——”其他人見狀,也紛紛跟著跪下行禮。 “起來吧?!?/br> “謝殿下?!迸砹φ酒饋?,弓著腰站在他身側,“太子殿下,請上座?!?/br> “彭大人斷案,孤怎可越俎代庖?” 彭力連聲應道,叫人備茶來,自己又趕緊去給周景灼置備椅子,轉過身悄悄給自己捏了把汗,“太子殿下請?!?/br> 太子來了,但韋晧,又或者說叁皇子那邊沒派人來,實在讓他心慌。彭力壯著膽子問了一句,“不知太子殿下大駕光臨,有何吩咐?” “孤不是說了么,過來旁聽的?!敝芫白撇换挪幻Φ刈?,似乎并不打算追究剛剛的事。他捏著杯口搖晃茶杯,看著里面的茶葉慢悠悠地飄著,卻不準備喝,“最近的卷宗送上來了,冤假錯案一大堆,這種事情發生在京師,孤難辭其咎。你這兒不是剛好在審案子么,孤過來看看?!?/br> 外人面前,周景灼還是要裝一裝的。 “上去坐著吧。繼續?!?/br> 彭力這才戰戰兢兢地回到上方坐下,下意識看了眼杯中的茶水,正想著如何盡快把姜落定罪,便聽周景灼問,“這杯是龍井嗎?” 彭力一時答不上話。他本人小氣,自己的龍井是不會拿來招待任何人的。再者,來得不干凈,自然就不會把這樣的戰利品拿出來招搖過市。于是下面人給周景灼上茶的時候,便只是一些普通的綠茶。 “……不是?!逼劬淖锩麚黄?,雖然周景灼沒有喝,彭力還是不敢撒謊。 “不是啊?!敝芫白平K于放下了手中搖晃的茶杯,似有不解地看著他,“那彭大人是哪里喝上的龍井呢?”他皺起眉頭,像是在認真思考問題,“對了,剛剛講到哪了?……貪贓枉法,是吧?!?/br>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似乎只是禮貌地問問,并不關心里面的內容。 “殿下饒命!”彭力嚇得從臺上連滾帶爬地跪下,就要跪著爬到他面前的時候,只見周景灼沖他揚了揚下巴,“孤還什么都沒說呢。案子還要繼續審,彭大人可不能先一步入獄啊,你說對不對?” 邏輯滿分,內容駭人。 彭力只好顫抖地爬起來,又回到了他的位置。他總感覺椅子上有千萬根銀針在扎他,坐立難安,再拿驚堂木肅靜公堂的勇氣也沒有了。 何玉晴在一旁更是要抖成糠篩了,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她已經害怕得忘記了膝蓋上的疼痛——太子來了,她更完蛋了。 “那就先、先從替嫁這件事……” “已經講過了?!苯鋵ι纤难劬?,并不想浪費更多時間。為什么太子來了,她也清楚——有人在幫她。嗆了彭力那么久,能看得出太子是站哪一邊的?!皠倓傇谡f兩年前的那樁案子。呂詠,柳成卓,茉莉,他們的事?!?/br> 彭力當然記得。只不過現在腦子里想的都是自己受賄的事。當年那案子沒什么難度,一查就知道是呂詠派人把柳成卓打瞎打殘的,前因后果也很清晰。這人手腳不老實,去玷污良家婦女,被人打了也是活該,他可倒好,反過去報復別人,也就被人告上衙門了。 彭力本來很快就要結案,但那呂詠卻送了許多名貴藥材給他,既然如此,他也就當這件事不知道了。反正呂詠說了,那姑娘是自愿獻身給他的,也就、也就算不上顛倒黑白吧? 汗水沿著他的鬢角流下,彭力根本不敢去揩,強裝鎮定地問道:“哦……那件事在訊簿上寫得很清楚,你有何疑問?” “我只問一個問題,柳成卓是怎么瞎的,怎么殘的?” 彭力裝模作樣地找著訊簿,翻看起來,誰能想到上次叁言兩語就能打發的案子現在能嚇得他后背冒虛汗,“我看看啊……這上面寫……” 這上面一片空白,什么也沒寫。 “兩年前的卷宗,不至于這么不清晰吧?既然彭大人眼睛不好,那就拿過來給孤看看?!敝芫白茮_他伸出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勾了勾,“走這么慢?眼睛不好,腿腳也不便了?彭大人,要不要孤為你找個郎中看看,是不是也瞎了瘸了?” 語氣竟然是真的關心。 彭力打了個寒顫,起身的時候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不要發抖,“沒、沒有?!?/br> 訊簿終究還是遞到了周景灼手里,他拿過訊簿翻看兩眼,讀了出來,“……柳成卓無端發難呂詠,公然擾亂衙門秩序,罰五錢杖責二十……沒了?!彼中α?,“彭大人,你覺得“無端”二字怎么解釋?” 彭力慌亂地跪在地上,連忙招呼衙役,“快,快去把相關人等都帶過來——一定是當時下官辦事不力,出現了紕漏。還望殿下給個機會,讓下官重申此案?!?/br> 周景灼只是揮手打發他。 很快,呂詠來了,茉莉推著柳成卓也來了。一個眼瞎了看不見,另外兩個也看不認識太子,只是聽著彭力的指示。 “那個柳成卓,你就不必跪了?!迸砹Π敕植桓业R,驚堂木一拍,直接發問,“呂詠,本官再問你,兩年前你是否蓄意報復,找人毆打了柳成卓?” 呂詠微微皺眉,看向彭力的目光有些驚訝,他自己斟酌了一番,答案還是否認的,“沒有?!?/br> 姜落問他,“你當時說‘挨了幾棍子,不礙事’,不礙事的話,你的右腿的傷怎么還沒好?” 呂詠答,“那是摔傷的?!?/br> “街坊鄰居只是能證明你摔了一跤,但你的右腿傷是你摔的,還是被人打的?還是說你故意摔一跤就是為了混淆前因后果?”姜落上一次只覺得巧合,被他們所謂的其他證據牽著鼻子走,太被動了。她補充道,“你說了不算。我要求驗傷?!?/br> 周景灼若有所思地看了姜落一眼,“去找人來?!?/br>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只是一個簡單的腿傷,花不了多長時間,傷口形成的時間說不出具體,但摔傷和打傷還是能辨認出來的。很明顯,呂詠右腿的傷是被打出來的。 呂詠看向姜落,“所以呢,你究竟要說什么?要證明我是被柳成卓打的?因為我被他打了所以我要報復回來?就算我承認你的說法,那也是他有錯在先!為何不去追究他?”他冷笑一聲,還以為姜落是個幫腔的,原來也是個不明就里的。 追溯本因,就意味著茉莉的往事要被翻出來再講一遍。 在眾人面前再講一遍,她是如何被侵犯的,又是為什么被侵犯。 呂詠明白了,姜落不知道這事兒。 柳成卓怒火中燒,一開口就罵他,“你這個禽獸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敢說你不知道我為何打你?” 呂詠知道他的軟肋,反問道:“哦?那我做了什么禽獸的事?” “你……!”柳成卓從不愿意提那件傷心事,他只是聽她講,都感覺心在泣血——但那是真正的,血淋淋的暴行,發生在她身上。 第一次報官的人不是柳成卓,而是茉莉。她看到他被打瞎了打瘸了,只想著為他討回一個公道,彭力要求她把事情的經過復述一遍。那快要碎掉的聲音讓他耳不忍聞,他已經看不見了,根本不知道她跪在公堂的哪一處,他連安慰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伸手。 再來一遍?這不可以。這只會讓她更添痛楚,何況撕開傷口并不一定能得到公平,他們看不到清白,只有蔑視的目光和變本加厲的凌辱。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黏在她的嘴皮處,還未愈合的傷口被人用力撕開,假模假樣地安撫一下,又再次撕開,反復,來回,直到他們看到那里的血流干了,再撕也沒什么用時,才會掛上滿意的微笑。 茉莉安撫性地拍了拍柳成卓的肩,示意他不要激動。她看向姜落,開口道:“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個缺心眼?!?/br> 明明情況都不知道,就一股腦的要給他們清白。 他們這樣的,一定要往好的方面發展嗎?本來也不是什么好人,活在灰色地帶不就好了? 茉莉深吸一口氣,感覺胸腔里的氣流在顫抖,在抗拒。她握上了柳成卓的手,慢慢地,又松開了。 “不過,我覺得你做得對?!?/br> 貞潔無法辨別一個女人好壞,卻能真實地為她打下一片烙印,憑什么呢。 “一切為何,我都將原原本本再敘述一遍。我是有錯,但那不是行兇的理由?!?/br> 她是受過傷,不代表她一定要一直痛苦地活下去,永遠無法從傷痛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