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情難之何(下)
次日一早,遠在淞湖的秋白羽秋盟主聽聞了噩耗,匆匆趕來山寨。顧秀尚未離去,寨中事務暫且都是風鷯幫著阿花主持。這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卻是少有的堅韌剛強,在林琴靈前一滴淚都不曾掉,風鷯只當她是傷心糊涂了,勸說了幾回,阿花卻絲毫不當回事,只是不寢不眠,本就苗條的一個人竟也迅速消瘦下去。 風鷯私底下來找她,悄悄嘆了一回氣:“老林養女兒也真不是個樣子,我聽我們老大說,阿花六歲起,她就每年要在這小丫頭面前‘死’上一次。平素也只是讓山下的農戶養阿花,也不怪孩子如今不曉得傷心?!?/br> 顧秀眼簾一撥,“江湖人都是刀口舔血,林寨主只怕自己哪一次出去回不來,也是有先見?!?/br> 風鷯唏噓了一陣,大堂外面,秋白羽已攜著幾個人走進來,道:“不惜說,她在山下偶然遇到了沉府上來吊唁的人?!?/br> 風鷯冷笑道:“沉榕溪自己狼心狗肺的一個,他家還敢派人過來?是要做什么?” 秋白羽忙笑道:“不必動這么大的氣,人在前廳,你去見了就知道了。是沉家的小公子沉星橋,是真的來吊唁的,又說家中有一些琴兒的陳年舊物,要我們去取回?!?/br> 他說至后半句,神色已轉黯然,那正堂交椅上的狐皮仍在,當初他得了這么一件稀奇寶貝,拿去給林琴獻好,想著這花樣極襯她的氣派,林琴也笑著將他謝過。如今想來,他就不該放任林琴留在這桃花山上,若是將她早早接到淞湖去,又何至于有今日慘禍?是以再見這狐皮,已是物在人亡,焉能不痛。 他自為林琴傷感,那邊顧秀卻敏銳地聽出一個人名來,“你在山下遇見阿渺了?” 秋白羽知道她說的是誰,連忙點頭,顧秀急急地問道:“那她沒有和你一起上山來?她去哪里了?” “葉家主交代過沉小公子的事情,就……”他說到一半,門外就進來一個人,徑直走到顧秀面前,淡淡道:“找我做什么?” 然后秋白羽就目睹了眼前那位從來處變不驚的首相大人,眼中第一次掠過狂喜的神采,甚至是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阿渺,你回來了?!?/br> 葉渺對風鷯道:“林寨主那晚墜崖的地方,你后來找到了嗎?” 風鷯搖頭,“天色太晚,回來后就不好找了?!?/br> 葉渺便從懷中抽了一枚卷軸,手指擦到那個花妖給她的藥瓶,低斂的目光從顧秀身上一掠而走,眼下好像還不是合適的時機。 “我昨日有幸路過,在圖中標記好了。只是此事是否要告知沉家,還須日后問問阿花姑娘?!?/br> 風鷯忙接過仔細看了,那邊傳了手下要去,秋白羽卻伸手攔了:“阿花如今不愿見人,稍后我去同她說罷?!?/br> 秋白羽照顧林琴母女多年,一向親近,這樣最是妥帖,幾人均贊可行,唯有顧秀半晌不語,只是久久凝視著葉渺,輕輕地道:“沉家既然來人吊唁,那我們也不能不去……只是山寨中的兄弟恐怕心中都有義憤,且大多為官府不容,若去了只怕再惹出事情來。秋盟主和風船長要坐鎮此處,照顧阿花,便只有你我兩個閑人去走一趟沉府了?!?/br> 這廝算計得倒快。葉渺心中暗道一句,只是情況確如顧秀所言,她敬佩林琴為人,自然也想為她身后之事周全一二,且跑一趟沉府,也正好可以看看沉家那邊的人……對此事會是個什么態度。 于是略一點頭,便算是默認。風鷯見狀,這就下去著人備禮,又親自到前廳接待那位沉小公子,葉渺和秋白羽去看了阿花,顧秀一個人留在原地,頗覺無趣,卻也不好跟著誰過去,她似乎見別處見過那沉星橋幾面。倘若來日到沉府上去,免不了還得找女帝陛下借兩張人皮面具。 吊唁不宜去遲,顧秀同葉渺前一晚上略略收拾了行裝,趕到山下的客棧中住下,往行宮中走了一遭,次日一早出了客棧,都不消仔細打聽沉府方位,但去尋鑼鼓喧天,煙霧繚繞的那條巷子就是了。 兩人都不曾備什么名帖,也是扮土匪不須這些繁文縟節,待迎客侍者問起,顧秀只含笑道:“我們是桃花山上來的,也算是你家老爺的故人?!?/br> 那侍者顯然被吩咐過,聞言也不敢多說,忙引著人進去,顧秀按山寨所備交了禮,在靈前隨過一炷香,旁邊記筆墨的先生就摸著花白胡子問起名姓。顧秀答道:“敝姓顧,顧云亭,白身無名,先生記一個桃花山人氏就是了?!?/br> 這家伙專會弄鬼!葉渺被這假名氣得不輕,側頭咬牙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那老先生笑呵呵地點頭,又道:“您旁邊這位怎么稱呼?” 葉渺才要答話,顧秀只笑著一攔,“這是我夫人,您寫在一起就好?!?/br> 葉渺順勢就在她手腕上狠狠掐了一把,顧秀神色如常,從那老先生手上領了一章素箋,說是給遠路來的客人分配住處,又標注了每日開席的時辰位置,寫得頗為細致。顧秀待出了這靈堂,方才笑道:“這沉星橋也頗有些才干,難為他小小年紀,接手家事竟挑不出什么錯漏?!?/br> 葉渺盯著她:“你少給我在這里扯別的!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顧秀“咦”了一聲,笑瞇瞇地道:“阿渺不知道我喜歡你嗎?就是字面的意思啊?!?/br> 葉渺還待再問,那人已收了笑意,在她耳邊輕聲道:“人多眼雜,你怎么也不看看地方?回去我告訴你緣故?!?/br> 兩人一路回了客園,顧秀便將窗門都檢查過一遍,葉渺站在床邊,抱臂冷笑道:“這下你可以說了?” 顧秀微笑著拉她坐下,問道:“你我眼下不在禁中的事情有多少人知道?” 葉渺略一遲疑:“淥水清波和時雨軒的下人……嗯,應該還有膳房的人也知道?” 顧秀輕聲道:“膳房我是讓她們照樣送的,出了近身侍女,院子里打掃的那些人不知道什么,即便知道了,他們也說不出去。但只要有一絲風聲漏出去,就會有人知道你和我一同外出,這時候倘若沉家來客中有人認出了我,那一翻登記冊,豈非就知道還有一個你?” 葉渺道:“然后呢?” 也是葉渺上一世和那人綁在一起的時候多了,要思慮到這些細處實為不易,只是睜著眼睛,一時有些迷糊。顧秀看了好氣又好笑,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然后葉家主就準備跟我上一條船吧?!?/br> 一旦脫離中立,要再離開是非之爭中就殊為不易了。顧秀道:“你不是前天跟我說得那樣清楚,決計不許我動你的寶貝葉家一根毫毛么?如今我這么為你著想,怎么葉家主反倒要惱?” 她故意撩開袖子,伸手給阿渺看,“你瞧瞧這下手多狠?印子都紅了?!?/br> ——————————————— 尒説 影視:ρ○①⑧.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