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寧只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的妻子。
一份不正常的問題清單,一個不大配合的嫌疑人,兩次共十六小時的審訊過去了,工作幾乎沒有半點進展。 第三天,寧昭同終于見到了個熟人。 還從沒看見過安娜氣色這么差的時候,厚厚的粉底遮不住冒出來的粉刺,審訊室的燈光下簡直白得像個女鬼:“寧,希望你一切都好?!?/br> 寧昭同按捺著近來越來越熟悉的暴躁,但話出口語氣還是有點沖:“你覺得我現在好嗎?” 安娜看著她,神情有些疲憊:“對不起,寧,我……” “你和那個混球一樣,一邊道歉一邊傷害我,”寧昭同笑了一下,“我應該直接跟著德里亞離開,至少他不會找個男人rape我,試圖讓我懷上一個孩子……這里是哪個州,墮胎合法嗎?” 安娜臉色微微一僵,記錄員偷偷看了她一眼,撇了下嘴。 審訊員按了按帽子,沒說話。 片刻后,安娜吸了一口氣:“對不起,寧,巴澤爾現在正在接受最嚴厲的調查,他會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的?!?/br> “謝謝你帶來這么好的消息?!?/br> “不是,寧,”安娜頓了頓,“我的確有消息要告訴你?!?/br> 寧昭同抬起雙手揉了揉眉心:“是好消息嗎?” “我不知道對你來說算不算好消息……”安娜看著她,一字一句,“第一,有一位從中國來的商人,聯合普林斯頓大學,向當地警方報了警。因為你的失蹤?!?/br> 寧昭同猛地抬頭:“什么?” 中國來的商人? “第二,楊想要見一見你,”安娜沒有關注她的驚訝,拿出照片,“楊,我想你不會忘記他?!?/br> 楊。 楊云建。 那點微妙的預感在這一刻得到了印證。 寧昭同吸了一口氣,看著照片上皺紋嶙峋的亞洲男人,片刻后,緩緩露出一點很淡的笑意,燈光下幾乎顯得有點瘆人。 依舊是沒太多成果的一天,但審訊員也不見失落,跟在安娜身后:“你想要一個怎樣的結果?這份問題清單實在是太荒謬了一些?!?/br> 安娜盯著前方明亮的出口:“我不知道,珊迪?!?/br> 珊迪聳了一下肩膀:“你不知道,好的。但我想,你相信你那位隊友的忠誠,即便他的確是個混蛋?!?/br> “是的,我竟然還幫他完成了整個犯罪過程……”安娜低低罵了一句,“那位中國來的里維先生實在是難纏,而最見鬼的是普林斯頓竟然還住著幾位CCTV的記者!” “CCTV是什么?”珊迪愣了一下,“哪個地方的媒體?” “中國政府的官方電視臺!” “……shit,”珊迪感同身受地為她難受了,“我猜這不是一個慣例?!?/br> “是的!他媽的!是的!”安娜把手插進頭發里,“上面那些該死的老東西明明沒準備和中國因此交惡,察覺到寧的官方背景后卻不肯把寧釋放——他們到底想干什么?!以為自己在馬戲團嗎?!” “你能確定寧不是間諜嗎?” “什么見鬼的間諜!該死的!”安娜暴躁地踢翻一個椅子,“珊迪,如果我們的猜測是正確的,過幾年寧來美國的時候,或許是我們的總統和夫人去接機——巴澤爾這個混賬東西!他真的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嗎?!” 珊迪都驚了:“什么?” “實在太荒謬了——”安娜強行屏息,盯著自己的高跟鞋尖,聲音低下來,“珊迪。我……我不知道這件事,要怎么樣,才能有個happy ending?!?/br> 楊云建看著面前的女人。 有些凌亂的黑色長發,皮膚很白,嘴唇干得有些起皮了,氣色倒還好,仍算得上是張耐看的漂亮臉蛋。 就是她。 就是她,讓自己年過六十一無所有,帶著兒子背井離鄉,來到舉目無親的異國。 楊云建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慢慢擰回去,開口,聲音有點?。骸拔覀兪堑谝淮我娒??!?/br> “應該是,”寧昭同揚起笑,端起身前的咖啡,“沒想到你會主動過來見我?!?/br> 主動來見她。 這個措辭有些微妙,好像自己是她的下位者一樣,楊云建瞇了一下眼,眼底有精光掠過:“你就沒想過,你現在的處境是我一手造成的嗎?” “你一手造成的?”寧昭同放下咖啡杯,笑了,“倒是挺會給自己貼金的?!?/br> 楊云建哈哈一笑:“這里是美國?!?/br> “TIA?”她開玩笑。 “這里是美國,所以你現在還能這么囂張,我不是太能理解,”楊云建緩緩收了笑容,“姑娘,你倒是個命大的,喬孟光都沒能弄死你?!?/br> 喬孟光。 寧昭同神色微微一頓。 “哦,你可能不知道喬孟光是誰,他” “我知道,”寧昭同接話,“只是有點兒意料之外。他當天說你是局外人,我以為你什么都不知道?!?/br> 局外人。 楊云建臉上的肌rou輕輕抽了一下:“那他應該沒想到,我這個局外人比他還先見到德里亞?!?/br> “你見到了德里亞?”她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又笑,“那很可惜,他不會知道了?!?/br> 不會知道。 楊云建看著她,許久,問道:“他死了?” 她含笑點頭。 喬孟光那種人,竟然這么悄無聲息地就死了。 楊云建按捺住心里升起的奇怪感受:“死了也好?!?/br> “死了也好,反正他也不是幕后主使,”寧昭同隨著他說,“那你今天來見我,是想說點什么?” 今天來見我。又是這種語氣。 楊云建有些不愉:“我來看熱鬧,落井下石,不難理解吧?” 寧昭同再喝了一口咖啡:“不難理解,但如果真是這樣,你的膽子未免長得也太快了——你跟德里亞達成了什么協議?” 楊云建一聽就笑了:“不管怎么說,你確實是個懂事兒的……德里亞在美國的靠山倒臺了,那他只能把你的秘密說出來,換一個新的靠山?!?/br> 新的靠山。 果然。 “你很漂亮,身上還有這么特殊的秘密,應該會有很多老男人對你感興趣,”楊云建交迭了雙腿,“正好你也挺擅長這個的??上н\氣差了一點兒?!?/br> 運氣。 寧昭同盯著他。 楊云建似乎也不怎么忌憚,朝她靠近了一點:“你的靠山倒是夠硬,讓美國人也挺忌憚的??上Ь┏亲罱兲炝?,他可騰不出手來管你?!?/br> 京城變天。 寧昭同把背脊貼在椅背上:“什么意思?” “哦,忘了你在坐牢,看不到新聞,”楊云建笑,“中國出現了第一個死在任期上的首腦,就幾個小時之前的事兒?!?/br> 她驀地睜大了眼,揚聲:“你說誰死了?” 楊云建滿意地看著她的情緒流露:“他本來就有基礎病,熬到現在已經不容易了?,F在的北京,那么多人盯著那把椅子。有句古話說,蟻多咬死象,你說,他現在還有沒有心情管你的死活?” 蟻多咬死象。 寧昭同輕輕咬了一下食指關節,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楊云建察覺到了,更是略有得意:“可惜了,今天應該讓洛洛一起來……” 寧昭同低頭:“是,比起你,我也更想見見楊洛洛?!?/br> “哈哈,看來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洛洛被我慣壞了,可能不會給你道歉?!?/br> “我不需要他的道歉?!?/br> “寧老師寬宏大量,實在讓我慚愧?!?/br> “楊云建?!彼辛艘痪?,聲音不高。 他好整以暇地合掌,看著眼前這個面色雪白的女人。 “我也送你一句古話吧,”她慢悠悠地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將咖啡杯推到一邊去,“養不教,父之過?!?/br> 楊云建盯著她,忽而一笑:“有道理,所以我替洛洛向你道一句歉?!?/br> 聽了這句歉意后,就安心在地獄里待著吧。 寧昭同也跟著笑,紅唇揚起,幾乎顯得有些燦爛:“楊副部長,世界上沒有那么簡單的事,過要能改——” 才善莫大焉。 話音落,她一把揪住他的領口用力將他拉到身前,在獄警撲過來的前一秒,右手握拳,狠狠砸在了他的喉嚨上! “我cao你媽!”安娜破口大罵,“你們為什么沒有給寧戴上地拷?!” 負責人舉起雙手,珊迪也有點尷尬:“冷靜點安娜,寧的拘留檔案上沒有任何惡性案件相關記載,我們默認她是個政治犯,所以……” 誰能想到她能一拳打死一個大男人??! 安娜已經很久沒體會到這樣難以排解的焦慮了,精致的美甲劃過上臂,留下一條一條的抓痕:“你不明白,楊還有太多事情沒有交代清楚了,北京……該死的!寧太狂妄了!她竟然敢在你們面前殺人!” 珊迪對負責人做了個鬼臉,負責人嘆了口氣。 實話實說,這件事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了。 珊迪用寬厚的大掌握住安娜的肩膀:“安娜,現在該怎么辦?” “我怎么知道?” “安娜!” “我不知道!”安娜大叫一聲,一掌拍在桌上,又吸著氣別開臉,罵道,“媽的,我是個搞軍事情報的,這種事明明是白宮的活兒!” 負責人尷尬地笑了一下:“挑戰就是機會?” 珊迪白他一眼。 安娜深吸一口氣,閉上眼,逼自己強行冷靜下來。 寧殺了楊。 楊還沒有入籍,不算是美國公民。 那位官員的身份基本上能確定了,但還不能肯定他和寧的關系。 北京的颶風,那位官員可能的更進一步。 德里亞。 楊口中那位,德里亞的新靠山。 一位資產非常豐厚的中國商人,在為寧盡力奔走。 學界的輿論壓力。 …… 安娜坐回凳子上,捂住臉,任長發披散下來。 她不知道這個事情會以什么樣的模式結束,但她知道,她沒辦法把寧留下來了。 普林斯頓的夜色冷清得讓人有些悵然。 薛預澤看著窗外的月亮,片刻后,低頭,任咖啡的香氣浸染上睫毛。 約翰慢吞吞地走過來,坐到他對面:“實際上,我很開心?!?/br> 薛預澤頷首:“什么?” “通過這些天的調查,你已經知道了,寧的失蹤和美國政府有關系,”約翰語速也是慢吞吞的,“但你不會放棄?!?/br> 放棄。 薛預澤笑:“她是我的女朋友,我當然要把她救出來,即便我的敵人是美國政府?!?/br> “我是說,你把這視為一種義務,”約翰強調了“obligation”這個單詞,“但是,寧只是你的女朋友,不是你的妻子?!?/br> “是的。我為此很遺憾?!?/br> “不用遺憾。寧會看到你的付出的,而她也值得你這樣的對待,”約翰笑起來,“我在四十歲才和蘇珊結了婚,現在我馬上要七十歲了,我們的感情一直很好。法律的認可是脆弱的,深厚的情感才是不可或缺的。你看見了,我們甚至沒有孩子,我們不需要其他東西來維系我們的感情?!?/br> 薛預澤輕輕點頭:“我贊同你的看法?!?/br> 蘇珊把甜點端上來,坐到約翰旁邊,打量著這位秀氣漂亮的中國紳士:“抱歉,我不知道我的問題會不會不禮貌,不知道你的公司主要經營什么業務?” 這位導師夫人實在善良熱心,于是薛預澤答得也很耐心,雖然在她下落不明的此刻,這樣的閑聊的確是顯得過于松弛了些:“……藥品研發生產與銷售……生物技術……保健品與護膚品……私立醫院……金融產品……” 約翰都怔住了,本來以為只是位小有資產的鄉鎮企業家,沒想到公司規模那么大。蘇珊對此也了解不多,只試探著問道:“就像輝瑞?” “我們更愿意說自己對標強生,”薛預澤含笑,“當然,我們和輝瑞有很好的合作關系?!?/br> 蘇珊有些訕訕的,本來覺得他對寧的癡心讓人感動,現在卻讓她有些難為良配的感慨。約翰再看了他幾眼,突然呵呵笑了一聲:“挺好的,寧的身體不太好,你可以更多地照顧她?!?/br> 她的身體不好? 薛預澤覺得這個評價非常微妙,寧昭同在女人里應該算是rou眼可見的強壯,即使在美國女人里也是。頓了頓,薛預澤問:“你是說,她剛剛醒來那段日子嗎?” “是的,當時她非常瘦弱,你可能沒有見過那個樣子的她,”約翰輕輕搖頭,“但她非常堅強,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會被她感動的。還有巴澤爾,他也很關心寧,他” “嘿約翰!”蘇珊輕聲打斷他,“那是寧的隱私?!?/br> 約翰恍然,對薛預澤抱歉地一笑。 薛預澤回以禮貌的微笑,心里卻微微一頓。 如果是隱私的話,這位巴澤爾和她的關系,好像就很清晰了。 當夜十一點,薛預澤接到了韓非的電話。韓非是轉達聶郁的意思,畢竟聶郁跟薛預澤直接聯絡有風險——而這一番話也印證了薛預澤的猜測。 海豹突擊隊T1級別隊伍的隊長,一位特種狙擊手。 韓非不太明白這意味著什么,而薛預澤也沒有心情向他多解釋,道了句歉,掛了電話。 海豹隊員。 那拘留她的理由就太容易找了。 與西方研判不同,北京的風暴幾乎可以說還沒掀起就被平息了,干凈利落到意動者還沒進局,就已經塵埃落定。 “這樣也好……”上座的老者昏昏沉沉地點了點頭,“不要亂,亂起來就會死很多人?,F在這樣就好,就死幾個人,誰都不敢亂。亂是最嚇人的,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持不住身,不能亂……” 顛來倒去。 沉平莛輕輕應了一聲。 老者念叨了十來分鐘,緩緩地打了個哈欠:“好了,去吧。刀鋒亮了,也不要太高調,藏一藏才好……” “是,您老保重身體?!背疗杰鹎妨艘幌律?,轉身離開。 秘書見門開了,急步上來,低聲道:“您讓盯緊的那批人有動靜了?!?/br> 沉平莛腳步不停,偏頭看他:“喬孟光那條線?” “是。動作非常大,完全沒有收斂的意思,”秘書跟上去,“就像局到最后準備收網了一樣?!?/br> 收網。 沉平莛蹙了一下眉,有些反感這個比喻,但沒有提出來:“有沒有掌握什么新線索?” “有很多,您過目?!?/br> 沉平莛接過那一摞資料,但還沒看幾眼,身后突然響起一個女聲:“沉小三兒!” 秘書臉色一僵,連忙別開頭,不敢看領導現在是個什么表情。 會這么叫他的人世上不多,沉平莛都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但只是止了步,等著她追上來。 魯妍是真的煩他這死狗德性,但也沒轍,踩著矮高跟慢慢走過來,嗑得地板一聲聲脆響:“老爺子跟你說什么了?” 沉平莛看她一眼:“自己問?!?/br> “他前不久才朝我摔了杯子,我可不敢再氣他了,”魯妍在他面前表情要跳脫些,抬了抬眉,“你前天晚上那兩手夠狠的,連帶著我的電話都響個不停?!?/br> 沉平莛沒有就自己的手段評價什么,把手里的資料翻過一頁:“廣東不是個好選擇,人事雜,盯著的也多?!?/br> 秘書再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沒有什么變動,魯妍將在一個月后走馬上任廣東省省委書記,成為中國目前在任的第二位女性省委書記,也是廣東省歷史上第一位女性省委書記。 這是魯家答應沉平莛入局的條件。 “你就別說這些話了,”魯妍露出一點厭倦的表情,“老爺子也不想想,我這么一心朝廣東跑,肯定是有所求的?!?/br> “政治信號太敏感,怕你壓不住?!?/br> 廣東省委書記向來是政治局常委的跳板,但現在才2028,她不可能在上面坐整整四年。 “我壓不住,對你是件好事?!?/br> 沉平莛抬頭,迎上她的目光。 魯妍笑了一下,自然老去的面容線條舒展:“提前向你賣個好,你想伸手的時候說一句。老爺子前天還問我,我們這婚還結不結?!?/br> 沉平莛淡淡道:“給你背那么多年黑鍋了,你也解釋兩句?!?/br> “不是我沒解釋,是老爺子不信,他老覺得我不可能看不上你,”魯妍感慨了一下,又笑,“這次我學乖了,我說我沒有不愿意,讓他來逼你。他跟你提了嗎?” 沉平莛頓了頓:“沒有?!?/br> “那我現在去問一句?!?/br> 魯妍說完就要離開,沉平莛一把把她拽?。骸笆裁匆馑??” 魯妍盯著他看了幾眼,有點遺憾還是沒找出什么意動:“結個婚有什么大不了的?!?/br> 沉平莛放開手:“這話怎么不在兩年前說?!?/br> 魯妍直樂:“現在晚了嗎?那姑娘你想養著就養著,我又不攔著你?!?/br> 沉平莛笑了一下:“你也聽說了?!?/br> “不是什么秘密。他們覺得你養著人家逗樂子,我看得出來你是認真的,”魯妍從不自詡沉系,但的確是和沉平莛走得最近的幾個人之一,“既然喜歡怎么不娶回來,不怕拖得人小姑娘心都冷了啊?!?/br> 沉平莛看她一眼:“還有其他事嗎?” 這態度有點奇怪,魯妍瞅了他幾眼,恍然拊掌:“沉小三兒,沒想到啊,你也有求而不得的一天?!?/br> 沉平莛抬腿就走。 魯妍揚聲:“哪天帶來讓我見見??!” 秘書對她欠了欠身,連忙跟了上去。 手機又響了,魯妍收回目光,低頭看了一眼。她調整了一下表情,讓所有肌rou都回到柔和的狀態,劃開接聽鍵,聲線帶笑:“……好,就放在我辦公室吧,我下午回來簽字。好,辛苦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