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師，”青年的聲音清雅低沉，“我們是在去第二棟的辦公樓么？”

    鐘驍回過頭：“對。就是那棟由孤兒院改造而成的辦公樓。那棟辦公樓的一二層是初一老師的辦公室，上面的三四五層則老師的宿舍?！?/br>
    兩人穿過長長的連廊。

    不知不覺中，已近黃昏。滾圓的落日漸漸西陲，暈黃的陽光拉著長長的斑影，照映在老舊的五層小樓上。這棟樓的西墻爬滿了茂密繁森的爬山虎，從連廊過去正好能看見密密麻麻的寬卵形綠葉和隱藏在葉片下灰褐色的粗壯老枝。

    盛夏，老樓西墻外的連廊應該是學生避暑的好去處。

    如今，隆冬料峭刺骨的風吹過那茂盛成團的爬山虎，走在前方的鐘老師不禁打了個哆嗦。蕭矜予神色平靜地看了整面墻的綠植一眼，他收回視線，繼續向前。

    終于來到林豪的宿舍。

    說是教室宿舍，其實和普通的大學生宿舍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十平米左右的房間里只住了一個人。宿舍靠墻擺著一張鐵架子床，上床的鋪面沒有鋪床，放了許多雜物，下床則是林豪睡覺的地方。他的東西極少，甚至似乎還沒辦公室里其他老師的東西多。最多的，就是藥。

    開啟第四視角。

    灰暗蒼白的世界里，蕭矜予仰著頭，視線從房間的每個角落一寸寸剝離。

    他很有耐心。

    床沿和柜子后的縫隙，木板桌子的裂縫，柜子里的每一件衣服……

    第四視角在雙眸中不斷旋轉、又停息。最后，蕭矜予目光頓住，他走到床頭柜旁的花玻璃窗前。

    鐘驍站在門口，見狀，解釋道：“那是孤兒院原本的窗戶。挺好看的，我們重新翻修的時候就保留了?！?/br>
    “嗯?！笔採嬗栎p輕嗯了聲。

    林豪的宿舍在這棟樓的最西側，他的鐵架子床緊靠著的，就是那面爬滿爬山虎的西墻。

    厚厚的粗毛玻璃上燒制著一塊塊彩色馬賽克圖案，夕陽燦爛的光想照進屋內，卻先照出幾根蜿蜒盤曲的爬山虎老枝。扭曲的枝條黑影在花玻璃上靜靜隨風搖曳，忽然，一陣猛烈的風襲上窗戶。

    “轟——”

    “嘩啦啦——”

    玻璃震顫，同時，滿墻葉片齊鳴。

    蕭矜予倏地怔住，厚密的睫羽輕輕顫動，他愕然地望著那倒映著斑駁枝影的馬賽克玻璃……

    “蕭先生？蕭先生？”

    從記憶中回過神，蕭矜予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沒事，想起一些事?！?/br>
    鐘驍沒有多問。

    蕭矜予定了神，再看向那被爬山虎纏繞的花玻璃。

    ——他很確定，他來過這里。聽過風吹爬山虎的唦唦聲，看過光影倒映在玻璃上的顏色。

    他曾經，在這里居住過！

    鐘驍：“需要打開窗戶么，外面是爬山虎，窗子是向外打開的，可能開不了多大縫……?。?！”

    戴著眼鏡的年輕老師驚恐地瞪大眼，他慌張地跑到敞開的窗子旁，不敢置信地向下看去。

    “蕭先生?。?！”

    就在剛才，清俊秀雅的青年突然打開窗戶，極大的力道將窗外的爬山虎枝干直接崩碎。下一秒，他單手撐著泛舊的木頭窗桿，輕輕一躍，身子便如靈動的燕子跳下樓。

    鐘驍趕到窗旁時只看到蕭矜予遠去的背影，他整個人僵住，囈語著：“這……這里是三樓啊……”

    蕭矜予自然沒時間顧及鐘驍的感受。

    就在剛才，他準備打開窗戶時，突然察覺到一股奇異的感覺。

    『邏輯鏈相互吸引?！?/br>
    就在這棟樓外，有個用戶！

    蕭矜予跳下樓，一邊迅速地給趙狠發消息，請他趕緊派人來康新中學。一邊開啟第四視角，目光在空氣中游離散落的邏輯因子上掠過，他順著邏輯因子的殘留痕跡，追向那個神秘用戶。

    宿舍樓的西面是長長的連廊，但再往西不過十米，便是學校的圍墻。

    這人是在學校外進行窺探的。

    蕭矜予追查著邏輯因子的痕跡，找到了一條小巷。兩粒邏輯因子溢散在空氣中，緩緩飄墜落地，消失無形。蕭矜予沒有進巷，他抬頭看了眼巷子外墻頭掛著的監控，轉身便向學校的方向走去。他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趙狠，麻煩你帶人來的時候調一下康新小學西側一條巷子的監控?！?/br>
    “好，我馬上就到?！?/br>
    “嗯?！?/br>
    掛斷電話，蕭矜予抬頭看了眼那滿面墻的綠色森林。

    “嘎吱嘎吱——”

    靴子在不平整的石子路上輕輕踩動。蕭矜予雙手插著口袋，步伐穩定地走向學校。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到學校西面圍墻時，忽然，一只緊握成拳的拳頭從空中一閃而過。

    躲藏在墻后的黑影似乎沒想到青年會突然攻擊，他略驚訝地頓了一瞬，才輕巧地側身，輕描淡寫地躲過了這瞬移般的飛天拳頭。

    飛天拳頭卻沒打算放過他。

    蕭矜予一邊撤退，一邊攻擊對方。兇猛的拳頭連成鋪天的拳影，暴雨似的砸向那神秘黑影。黑影的身形卻比拳頭還快，四處躲閃，游刃有余仿佛閑庭信步。

    蕭矜予心中一驚。

    他直接撤回飛天拳頭，二話不說，扭頭就跑。

    身后，強大的邏輯鏈壓迫感卻如影隨形，緊跟而來。蕭矜予面色微動，他冷著眸子，毫不猶豫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卻不攻擊身后的敵人，而是迅速地滑向自己的手臂。

    “咦……”

    “等等?！?/br>
    低沉訝異的男聲從后方響起，蕭矜予動作頓住，但是他沒有轉身，飛天拳頭再一次攻向對方。

    閃現的拳頭瞬間出現在男人面前，他眉頭微挑，正要側首躲開這只勒出白印的拳頭，忽然，他身體一頓。大約0.5秒的間隙，拳頭擦著他的發絲而過，在右頰留下一道深色的紅痕。

    蕭矜予收回拳頭，轉過身。

    青年抬眸望著那個男人，聲音平靜，淡淡道：“宿上校?！?/br>
    第43章

    康新中學西門圍墻向外，只有一條狹窄偏僻的小路，直通蕭矜予剛才追蹤的小巷。如果真有神秘用戶從這里逃走，必然會被宿九州看見。

    蕭矜予拿出手機，給趙狠發了條消息，讓他不用帶人來了。

    如果真有用戶能當著審判之矛的面逃走，那趙狠來了也沒意義，只會全軍覆沒。所以神秘用戶是誰早已昭然若揭。

    “你似乎不驚訝我出現在這里?！?/br>
    拿著手機的手微微頓了頓，蕭矜予把手機放進口袋，抬首：“不驚訝?！?/br>
    宿九州挑眉。

    蕭矜予抬起眸子：“雖然沒想到宿上校會特意在學校外偷窺，但你會來這里，很正?！阋欢〞淼??！?/br>
    偷窺？

    宿九州不由失笑。

    深邃的目光沉靜如水，臉頰上被青年手骨刮擦到的紅痕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急劇消退。宿九州靜悄悄地望著眼前的人，沉吟幾秒，才問：“我為什么一定會來？”

    蕭矜予：“因為這次的任務，有些……特殊，我想，你一定會來?！鳖D了下，蕭矜予定定看著眼前的男人：“既然宿上校你親自來了，那我也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br>
    宿九州好奇地看他：“問題？還是幾個？”

    蕭矜予：“是。第一個問題……為什么必須每隔五天才能來康新中學一趟。而且這個五天必須以27號為開始，前后推算五天，不能選擇任意某一天?！?/br>
    剛才搜查林豪死亡的辦公室時，蕭矜予詢問鐘老師，這間辦公室的其他老師有沒有帶走過什么東西，或者有什么特殊之處。鐘老師的建議是讓蕭矜予等明天學校上課再來一趟，他可以直接問一問同辦公室的老師。

    但是蕭矜予拒絕了。

    因為宿九州發布的任務介紹里特別強調，接取任務的用戶如果想親自去康新中學調查情況，必須在11月27日當天前往。而且此后，每隔整整五天，才可以再去一趟，絕對不可以在其他時間進入康新中學。

    宿九州沒有立即回答，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你覺得是為什么？”

    對于這種喜歡用問題回答問題的人，蕭矜予向來不愿深交。倘若可以，他很愿意直接讓對面的男人再次感受一擊飛天拳頭。心中這么想，蕭矜予臉上卻沒太多神色。

    很巧，這個問題他早已猜到答案。

    蕭矜予語氣從容：“有兩種可能。第一種，這個任務確實沒有危險，但是是有時間限制的。每隔五天才會有一個安全日，所以你讓用戶隔五天來，是為了確保用戶不會遇到危險。不過這個可能是錯的。如果康新中學所涉及的邏輯鏈事件真有危險，你一定早就讓學生停課。學生們還在正常上課，老師也沒缺席，那么這個學校確實如你所說，非常安全?！?/br>
    漆黑的眼眸里閃動著躍然的光色，宿九州笑了：“那第二種呢?！?/br>
    蕭矜予：“第二種，那就我在其他時間來康新中學都是沒有意義的。必須隔五天來一趟，且以27號為循環的第一天，才有意義?！鳖D了頓，他抬首看著宿九州，眼神堅定：“其實你早就發現了這條邏輯鏈的規律，五天一次，只有在今天，這條邏輯鏈才會顯現出異常?！?/br>
    “b07?！?/br>
    蕭矜予皺眉：“嗯？”突然說他的邏輯編號做什么？

    宿九州定定地看著眼前的青年，笑著說：“名不虛傳。你怎么還沒成為a級用戶？”

    蕭矜予：“……”

    上一次問的還是“你怎么沒有一天升二級”，現在要求難度陡增，直接卷成“你怎么沒一天位列華夏前百了”？

    懶得搭理這個陰陽怪，蕭矜予清冷的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再道：“除此以外，還有第二個問題?！?/br>
    宿九州：“嗯？”

    “雖然暫時不知道宿上校在長腦app上的名次，但是很明顯，你比水之刑和王饕隊長都強。你肯定是位強大的五級用戶，甚至很可能……排名比水之刑都高?！闭f到這，蕭矜予略頓一秒，但是很可惜，眼前的男人一副若有所思、認真聆聽的表情，并沒有接話的意向。

    蕭矜予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繼續道：“那么第二個問題就是，一個這么強大的用戶，居然還需要發布任務來解決自己遇到的問題。宿上校，你覺得這合理嗎？”

    宿九州居然十分認同地點頭：“不合理?！?/br>
    蕭矜予：“……”

    蕭矜予：“邏輯鏈各有不同，或許同為五級用戶，你的邏輯鏈只是攻擊性比駱隊長、王隊長強，但不適合解決康新中學遇到的問題，所以你需要求助別人?？墒悄阌泻芏噙x擇。王隊長、駱隊長、趙狠、徐啟……甚至是清除小隊的其他用戶，你大可以直接尋求他們的幫助，沒必要這么麻煩地發布一個b級任務，找陌生用戶來幫你解決問題?！倍页嗽O定b級用戶才能接取，這個任務有點像是專門為我設計的……

    后面的話蕭矜予沒有說出口，他默然閉口，看向宿九州。

    “宿上校，我的問題都問完了，現在輪到你為我解決疑惑了?！?/br>
    天色逐漸靜謐，夕陽余暉透過大地邊緣嶙峋點綴的矮小樓房，照上蕭矜予干凈柔順的頭發。一陣寒風自他身后吹過，夾雜著清新素凈的馬鞭草洗發水味，從宿九州的臉龐上輕輕拂過。

    男人稍稍瞇了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