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食閑飯 第39節
其實宿舍里的人都知道,李均意不跟別人一起吃飯。一個宿舍的人一起吃飯小聚是很正常的事情,但這位,他們級最有名的帥哥李均意同學,他總是一個人吃飯,也從不參與各種聚會,讓人有些分不清他是高傲還是孤僻。 問出口的時候,劉雨晨懷著一種“我就禮貌問問”的心情,日常表達善意,已經做好被對方一口回絕的心理準備。 可李均意合上了電腦,答他一句:“好?!?/br> 劉羽晨有些意外,心說今天邪門了,這人居然要跟我一起去食堂。 雖然住在一個屋檐下,但他們的交集實在少之又少。 在劉羽晨眼中,李均意是個行為有點奇怪的人。這人偶爾會有一些奇怪的舉止,比如,這人會對著空氣說話,會對著窗臺那盆看起來很像蔥的植物(后來問過對方才知道那株植物叫蔥蘭)說話,但就是不愛跟人交流。他還會在圖書館自己跟自己下國際象棋,會收集一些昆蟲的尸體做成標本……哦,他還會在室友不在宿舍里的時候一個人悄悄看《蠟筆小新》。 過去劉羽晨一直覺得李均意是個讓人無法理解的憂郁帥哥,不喜歡上課,也不喜歡社交,每天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給人的印象是模糊的,有些冷淡,讓人難以捉摸。 直到知道對方過了光學免修,劉羽晨才意識到自己宿舍里居然住了個這么厲害的角色。地獄難度的免修考試,好幾年沒人過的考試,他過了。物院最不缺的就是牛人大神,按理來說也不該這么驚訝,可李均意是那種一眼看去會先讓人注意到相貌的人,就當是以貌取人和刻板印象吧,反正劉羽晨知道的時候只覺得這世界太魔幻了,長得像電影學院誤入進來的就算了,腦子還這么好用……只能說老天太偏心。 隨后再觀察對方,那些奇怪的行為好像都有了合理解釋。很聰明的人容易瘋,而對方的程度最多是……愛好比較小眾?倒也不必大驚小怪。 去食堂的路上,因為感覺也沒什么可以閑談的話題,劉羽晨主動跟他聊起了學業上的事情,詢問對方之后兩年對未來有什么打算。 結果李均意答他一句:“不知道?!?/br> 劉羽晨愣了下:“……不知道?” 以為會聽到刷績點刷排名發文章以后去哪兒深造一類的回答,結果人家回了一句,不知道。 “嗯,不知道,沒想好,隨便吧?!崩罹獾?,“偶爾倒是會有一些沖動的想法,比如想輟學去學做菜,或者畢業去哪個小學門口開個小賣部……” 劉羽晨:“……???” 李均意說:“我時常在想,能不能擁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生活?!?/br> 后來那一路,劉羽晨沒再開過口。 一起走到食堂打好飯。劉羽晨坐在他對面,也沒多話,低頭默默吃了起來。 吃著吃著,他發現自己對面那人一直沒動筷子,眼睛盯著餐盤的某個位置,看得很專注,很認真。 又默默吃了兩分鐘后,劉羽晨發現對方還是沒有開始吃,一直盯著餐盤看。 他實在沒忍住,開口問了句:“怎么不吃?” 李均意:“我在思考?!?/br> “……”看著菜能思考什么。 劉羽晨硬著頭皮問,“思考什么?” 李均意指了指盤子里那道小炒杏鮑菇,說:“我在看這道菜里的,宇宙?!?/br> “……” 劉羽晨看著對面那張平靜的臉,內心喃喃自問,老天,我是不是真的來了瘋人院。 * 吃完飯,李均意沒跟劉羽晨一樣去上課,那個老師說話太啰嗦,一個公式都能扯上半節課,扯就算了,還扯不清楚,實在是不愛聽。 重新回到宿舍后,感覺有點無所事事,他翻出一本《時空的大尺度結構》,開始閱讀。 是易慈送他的書。沒錯,居然是她送的,李均意猜她肯定是問過林老師之后才給他挑了這樣一本書。為什么無緣無故要送自己書,當時也沒問,就覺得她挺可愛的。 “負面情緒太多不利于身體健康的,我不在的時候,你要想辦法讓自己開心點?!彼f的。李均意覺得有道理,所以每天都會認真地逗自己開心,和自己的水杯說兩句話,和自己養的花說兩句話。偶爾對著空氣說話,室友問他在跟誰說話,李均意會回答,上帝。也或者是,自己。 “你要記住你是年輕人好嗎李均意,我們不要讓煩惱過夜,當個沒心沒肺的人,心情不好就約同學出去吃吃喝喝再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就把煩惱忘記啦,你要多交點朋友?!边€是她說的。他對她說,會采納她的建議,所以用幻想給自己制造了很多朋友。 事實上,那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有的行為。在幼時住過的那個鴿子籠里,他會跟自己想象出來的小伙伴一起填數獨。高中時,他一邊在課堂上發呆,一邊在腦中跟自己想象出來的對手下國際象棋。而現在,他放任那一切的發生,很多時候甚至下意識麻痹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客體切實存在。沒有定理,沒有公式可以說服他那是真實可證的,但大多時候,李均意選擇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活著。在那個時空中,一切全由他定。這樣很奇怪嗎?或許應該停止??苫孟胧菦]辦法殺死的,除非停止思考。 最常見到的人是神父。他仍是記憶中的那個樣子,一身黑袍,眉目含笑,站在離自己不遠不近的地方。他們偶爾說話,大多時候只是看著對方。 有過那么幾次,李均意想要問問對方,為什么選擇養育自己,為什么要讓自己寄出那封信,為什么要自殺,又為什么留下那些記錄……對于這段疑竇重重的關系,他有太多困惑。 可到底還是沒問出口,他只是允許這個可怕的幻覺在自己的世界里存在著。 沉溺于這種行為一段時間后,李均意漸漸發現,事情開始有些不對勁。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他開始覺得,好像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 對方仿佛無處不在,去吃飯,去上課,去校外做家教的時候,他總有一種被人跟蹤的感覺。 他打電話給謝鎮業:“請你不要再找人跟蹤我?!?/br> 謝震業聽完原委后很是莫名其妙:“我找人跟蹤你?”頓了下,語氣變得有些凝重,“你覺得自己在被人跟蹤?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謝鎮業找了人監視自己,但對方一直否認,聽語氣對此事也很詫異,并且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和保護,也不知道是不是演的。 后來他甚至問過幾次自己的同學,有沒有感覺到有人跟著他們。得到的回答往往是,沒有。李均意能看懂那些人聽到問題時看自己目光的含義:你是不是有點被害妄想癥?別這么疑神疑鬼的。 是幻覺?是謝鎮業找的人?還是自己不知道的存在? 都有可能,但都不確定。 謝震業雖然是個說一套做一套的偽君子笑面虎,可對他一直賠著小心,之前聊過后也消停了一些…… 那會是誰? 找不到答案,只能強迫自己不去在意??扇擞袝r候就是這樣,越強迫自己不去在意反而越在意,那種如影隨形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多方求證后,李均意仍舊無法找到證據證明真的有人在跟蹤自己,他試著把那個一直追著自己不放的人找出來,可什么都找不到。 這很糟糕。李均意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象出了一個不存在的人來跟蹤自己。 “難道真的是被害妄想?又或者是精神分裂?和那個數學家納什一樣?!彼麊栕约?,“或許該去精神科看看腦子?!?/br> 李均意潛意識里拒絕相信是自己的問題,他沒有去精神科看腦子,只是每天窩在宿舍里看《蠟筆小新》。 他開始有些討厭出門。只要不出去,就不會出現被人跟蹤的感覺。 四月底,芳菲盡,北京的春天不長,當地說這叫春脖子短。 夏天快來臨時,易慈打來電話,告訴他六月她會來北京。因為她要來,整個五月,李均意在較為愉悅的心情下漸漸增加了外出活動,找了很多口碑不錯的館子去探店,想著自己先吃一遍確認味道好不好,做初步篩選,等易慈來了再帶她去自己覺得不錯的店都吃一遍。 偶爾還是會感覺,有人在跟著自己。 次數少了些,但那感覺仍舊如影隨形,像一塊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始終黏在生活的某個角落里,很惡心。 感覺最糟糕的那段時間,他時常覺得自己有些精神錯亂,坐在教室里上課都要時不時往后看看,往窗外看看,找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 感覺這樣下去會出問題,所以在看到那條有關某地即將迎來蝴蝶大爆發的新聞時,李均意幾乎是想都不想就收拾行李逃課買票離開了。不是走,是逃。 他想短暫離開一下學校,試著擺脫一下那種總覺得自己在被什么監視的生活,或許是精神壓力太大?反正大家都是這么說的。不管怎樣先離開一段時間,李均意想著,看完蝴蝶再回去見和易慈見面。在買票離開的時候他甚至沒跟學校請假,他丟下一切,任性地逃了出來。 報道里說了,五月的金平會迎來一次前所未有的超億蝴蝶大爆發,蝴蝶種類超320種,或許能看見珍稀的金斑啄鳳蝶,最大的金裳鳳蝶,這已經足夠吸引他前往。 一路南下,下飛機還要轉客車,短暫休息一天后,他最后選擇了租車。車是大一那年學的,后來每次去哈市找林家理,對方總會讓他開車練手,現在獨立駕車是沒問題的。 磕磕絆絆開了一路,到達金平時已經是深夜。 休整一天后,次日中午,他在向導的陪同下深入蝴蝶聚集地,一步步靠近那個爆發的中心。 他看到了蝴蝶大爆發。 山谷,林間,到處都是破蛹而出的蝴蝶,數量龐大得令人震撼。置身其中被蝶群圍繞時,他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看著,想著,幾欲落淚。 那么多蝴蝶一起扇動翅膀,會給世界帶來怎樣的改變? 在他的人生里,誰又是那只扇動翅膀的蝴蝶? 停留幾天后,給自己的假期結束,他驅車離開金平。 依舊是夜路。他開著車,發著呆聽歌,毫無困意,不覺得累,反而覺得平靜,也很放松。他好像明白了很久以前易叔叔對他說的那種感覺,晚上一個人開車時,能獲得一種孤單中的自由。 意外好像是瞬間發生的。 一輛開著大燈的對頭車突然偏移路線迎面直直朝自己而來。那是一個完全來不及閃避的距離,根本沒時間反應……撞上那一刻,他閉上了眼睛。 最后的記憶是一陣刺眼的白光。等一切歸入寂靜,他掉進一個冗長的夢境中。 第38章 他又看見那片雪。 和以往不同。過去一直只是旁觀者,躲在夢的某個角落看著那一切。這一次則是變成了夢中人,他踏上那片雪地,在一片無垠的白里走著,漫無目的。所有感官仿佛都被封閉,感覺不到冷,餓,渴,累,只是機械往前走著。眼前沒有其他,只是白茫茫一片曠野,渺渺茫茫。 他猜自己或許已經死了。 可這里不像地獄,也不像天堂,他不知道自己到底來了一個什么地方。但沒關系,至少這片雪是他熟悉的,走一步看一步,他這樣想。先往前走,前面好像能隱隱看到一座雪山??床徽媲?,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那樣一座山,但管他的,先走著吧。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遠。 那座山離自己還是很遠。 他聽到哭聲。 聲音很遠,很高,他忍不住抬頭望,覺得那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而來。是個女人在哭,哭聲很響,是一種毫不顧忌形象的嚎啕大哭。那么傷心,悲切。他聽了會兒,心神微動,但沒有理會,只是在那哭聲中繼續前行。 之后,他聽到了爭吵。 仍是像天邊傳來的聲音,一男一女的爭吵。 他們大概是對怨侶,一上來女方就用了很多不堪的字眼辱罵對方。她說她是瞎了眼才會嫁給他,說這輩子跟他扯上關系是她最后悔的事,到現在還要讓她的孩子受這些罪…… 男方被她罵了半天,只是冷冰冰問她說夠了嗎,現在說這些有意思嗎。 女人又說,他如果有什么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男人像是終于不耐煩了,說了句你有完沒完。那女人情緒更激動,大吼著說你一開始找到他不告訴我這件事已經足夠我恨你一輩子,我不信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我會查到底,你現在給我滾出去。那男人又說,人都是我救回來的,沒有我的人跟著他都不知道死在哪個深山老林了! …… 不知道多久過去,爭執的聲音停了。 后來變成了那女人一個人的自言自語。 “一開始他不是這樣的?!?/br> “第一次在舞會看見他,我們跳舞,跳了多久,我就踩了他多久,他一點不在意。他那個時候真的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我恨他,他也恨我。知道你還活著,他居然不告訴我,他就是想跟我賭一口氣,他也恨我……” …… 別講了。 李均意第一次想捂住耳朵,他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