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華 第51節
邢燕尋臉色慘白。 她艱難的站在原地,沒有反應。 她怎么能說“是”呢?她怎么能說呢! 她若是將所有罪責都推給了裴蘭燼,那裴蘭燼該如何自處呢? 而就在邢燕尋遲疑的時候,一旁的邢大將軍突然開了口,他望著自己的女兒,一字一頓的說道:“燕尋,告訴為父,是不是裴蘭燼引誘與你!” 滿臉青紫的裴二叔也不講話了,只繃著臉看看邢燕尋。 邢燕尋如墜冰窟。 她咬著牙,一言不發。 而這個時候,一旁的廂房里突然傳出來點動靜,青叢匆匆進了廂房,扶出來了一個剛剛轉醒的裴蘭燼。 裴蘭燼的臉徹底腫起來了,豬頭一般,說話時都十分費力,他醒來時,記憶還停留在他在南院中與一群人吵架爭執的時刻,他腦海里都是邢燕尋。 但當他踉蹌著奔出廂房的時候,沒見到那些討厭的公子們,沒見到那些惡語相向的姑娘們,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幾個人。 他的叔父,鄭意和鄭老爺,邢大將軍,以及邢燕尋,和沈落枝。 還有一旁的青叢白叢,摘星。 所有人在聽見廂房出動靜的時候,都扭頭看過來,在看到裴蘭燼的時候,所有人的眼眸都是一沉。 邢大將軍都想動手殺他滅口了。 他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后來因官職調動,在西疆安家落戶后,只有幾年才能回一趟京城述職,但他也聽說過裴家公子的名頭。 他一直以為,裴蘭燼是個真正的君子。 但時至今日,他才終于看清裴蘭燼的臉! 這他媽是個什么畜生!有了未婚妻,還要來禍害他的女兒! 那是他如珠似寶,唯一的女兒! 而裴二叔也在這個時候看向了裴蘭燼。 裴蘭燼早已沒了之前風度翩翩的模樣了,現在這張臉簡直讓裴二叔不忍細看,但不管怎樣,有句話,他必須問。 于是,裴二叔開了口,他那樣冷肅端正的看著裴蘭燼,縱然面上有傷,但語氣依舊嚴厲,沉甸甸的壓下來。 他問:“裴蘭燼,今日之事,到底是因何而起,你與這位邢家姑娘,又到底是什么關系?” 裴蘭燼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他不敢像是面對那群西疆的公子們、姑娘們一樣據理力爭,他甚至都不敢開口,因為他的叔父是那樣嚴肅的人,叔父是不可能接受他與邢燕尋的。 他的叔父已經來了。 他必須說一個能夠圓的過去所有事情的理由。 裴蘭燼的腦海中掠過了很多念頭,比如,他可以說他們是被陷害的,不知道怎么就滾到了一起,這是一個思路。 只要他咬死牙不承認,他就還有一條路,硬著頭皮也能走下去。 但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一旁突然響起了一道沙啞的聲音。 “我們并非是被人引誘的?!蹦鞘切涎鄬さ穆曇?,沙啞的像是含著粗糙的石頭粒,她說:“我們是真的互相喜歡的,裴蘭燼答應過我,他會娶我的?!?/br> 眾人驚詫的、憤怒的、不可思議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一旁的邢燕尋的身上。 那颯爽艷麗的姑娘此刻面若金紙,唇邊還沾著血,站著的時候姿態很奇怪,像是直不起來腰似的,但她一開口,四周的人便都沒聲音了。 沈落枝轉而看著她,臉上的關切與溫和一點點散去,只剩下了一張清清冷冷,瞧不出任何情緒,她緩緩地退后了幾步,像是不愿意再與邢燕尋有任何碰觸似的。 一旁的裴蘭燼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了,邢燕尋認了,他那些理由便也都說不出來了,他只覺得眼前嗡鳴了一聲,竟然又要發暈。 在這種時候,竟然是邢燕尋比裴蘭燼更有擔當一些,反正事情已經壞到了這個地步,那不如什么都認了,反正不會更狼狽了。 反倒是裴二叔如遭重擊,他踉蹌著向后退了兩步,繼而震怒的看著裴蘭燼,面色冷肅的吼道:“她說的可是實話?你當真做了這等下作之事?你告訴叔父,是不是她脅迫與你!” 裴蘭燼面色越發白了。 而一旁的邢燕尋也隱隱有些急躁了,她看向裴蘭燼,道:“裴蘭燼!你說句話啊,你答應過我的,你要娶我!” 裴蘭燼在裴二叔冷冽的目光中不發一言。 一旁的沈落枝已經面無表情的退開了幾步,只站在臺階上面隔岸觀火。 她分明是戲中人,但又像是局外人,冷眼旁觀這一場盛世大戲。 已經演到高潮了,她簡直想舉手歡呼拍掌! —— 而此時,院內一片寂靜。 裴蘭燼的沉默像是無聲的壓力,壓的邢燕尋喘不過氣來,邢燕尋覺得自己像是飄在海中,父親失望的看著她,鄭家父子嫌惡的看著她,裴二叔甚至都不肯看她! 她在被所有人排斥,她很不安,她需要一塊浮木,她需要一個支撐。 所以她不斷地逼向裴蘭燼。 不是她引誘裴蘭燼! 不是她逼迫裴蘭燼! 他們是互相喜歡的,他們是真心相愛的,裴蘭燼說了要娶她的! “裴蘭燼!”邢燕尋又一次開口了,這一次,她的聲線都因為緊繃而刺耳起來,她看向之前還與她親密無間的男人,聲線顫抖的說:“你說話??!” 裴蘭燼站在原地,艱難的動了動嘴唇,但是沒有聲音。 他能說什么呢? 他是裴蘭燼,是裴家長子,他的叔父,他的未婚妻都在,難道要讓他承認他與旁人生情了嗎? 他說不出。 沈落枝看著裴蘭燼的臉,心下一陣嘲諷——邢燕尋不懂,她是在西疆長大的姑娘,她沒見過大奉的朝堂紛爭,她并不知道裴家與南康王府婚約的重量,裴蘭燼現在要承擔的,可不止是一個“負心漢”的名聲。 所以裴蘭燼應不了她。 邢燕尋就像是個笑話一樣,一直想讓她的情郎開口講一句話,她那聲聲質問如杜鵑啼血,卻并無回音。 眼淚從邢燕尋的眼眶中落下來,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站在原地,而裴蘭燼,卻不肯為她擋風,任由她遭受這些委屈。 裴蘭燼從始至終,不敢承認,他們是“兩情相悅”。 他也不能承認,是“邢燕尋引誘他”,如果他那般說的話,邢燕尋便完了。 他僅有那么一點點底線,讓他沒有將臟水潑到邢燕尋的身上。 但是,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已經足夠臟了。 臟到這輩子,都洗不清了。 而在此時,一直在一旁沉默的邢大將軍終于動了。 邢大將軍冷沉著臉,一言不發的走上前來,向沈落枝行了一個大禮后,直接提著邢燕尋就走。 邢燕尋自然不肯走,她流著淚,執拗的喊著裴蘭燼的名字,想要聽裴蘭燼講一句話。 哪怕只有一句話也行??! 但她的父親沉默的硬扯著她往外走。 邢燕尋被拉走的時候,臉上的絕望簡直像是有情人被強行分開時一般,好似這天道不公,專挑著她一個人碾似的。 邢燕尋與邢大將軍離去之后,鄭家父子也直接告別,南院里便只剩下裴蘭燼與裴二叔了。 戲演到現在,終于到了該落幕的時候,沈落枝留給了裴氏叔侄一個相處的空間,自己出去了。 “外有賓客,尚未送離,落枝先行一步?!鄙蚵渲焊蜎]看向旁邊的裴蘭燼,而是向裴二叔行了一禮,然后提裙離開了。 裴二叔不言語,不講話,在沈落枝向他行禮的時候,這 位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中年美男子嘴角一抽,哀痛的閉上了眼。 這怎么就變成了這般??! 他是來為他侄子辦婚禮的,為何便變成了這般??! 為何??! ??! 裴二叔那無聲的咆哮沈落枝一點都沒聽到,她走出了南院之后,都沒聽見里面傳來什么動靜——但是沈落枝猜,大概也就抽鞭跪罰那般了。 她從南院出來,先去了前廳。 前廳內果然還留著一些客人,基本上每家都留著一個,用以與沈落枝告別。 總不好趁著主人忙的時候自己離開,那太失禮了,所以他們硬熬到沈落枝回來,然后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與沈落枝告別。 好一場熱熱鬧鬧的大戲,可算是唱完了。 沈落枝挨個兒將所有人都送離之后,也沒再問南院的事兒,而是先回東院休息。 今日打了這酣暢淋漓的一場仗,將幾日來的委屈都狠狠地還回去了,她心緒興奮,但身子疲累至極了,便喚了人來打水沐浴,溫酒獨飲一場。 —— 沈落枝去喚人打水沐浴的時候,袁西與齊律也才剛剛回北院。 他們倆從頭到尾一直在南院看戲,在所有賓客都走了之后,他們倆就偷偷藏在墻外面看,等到沈落枝都走了,他們倆還看了一會兒。 那位裴二叔將裴蘭燼帶進了廂房后,他們便沒再去偷聽了。 但袁西依舊難掩激動,他臉都漲紅了,一路蹦跳著回到北院,回到北院時,也是久久難以坐下,一直在屋內走來走去。 “阿兄!阿兄可曾瞧見今日那陣仗了,真是,真是!”袁西讀的書不多,拍了半天的腿,比比劃劃的擠出來四個字:“大開眼界!” 耶律梟比他讀的書更少,他啟蒙還是沈落枝帶的閨中小話本呢,所以比他言語更貧瘠,憋了一會兒,也只擠出來一句:“大開眼界?!?/br> “裴氏與郡主的婚約,肯定是要完了?!痹髟趲績茸邅碜呷?,越走越快,一邊走一邊說:“咱們郡主怕是要傷心了!” 任誰在大喜之日到來之前,發現了自家未婚夫與旁的女子勾連,都是會痛不欲生的。 更何況,他們郡主還是為了裴蘭燼千里奔襲而來,那就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