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60節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帶著別墅穿八零、表妹多嬌弱、娘娘是個嬌氣包,得寵著!、八零之我成了學霸的非遺傳承媽
第二天紫宸殿的課筵結束后?, 阿盞向他請教了幾個問題,待到其他學子都走光,拽住了他腰上的銀魚袋,神?神?秘秘對?他說:“太后?娘娘讓我?給先生?帶個話, 叫你今日得了空,悄悄去見她一趟?!?/br> 祁令瞻垂目問她:“什么事?” 阿盞搖頭說不知道, 轉身便跑了,祁令瞻緩步邁出去, 見沈懷書正在月洞門處等?她,阿盞跑跳著到他身邊,兩人一同離開了。 福寧宮西配殿里,照微正在磨一把袖刃,這是杜思逐送給她的,她仍嫌有些笨重?,打算將刀身再磨窄一寸。 聽?說祁令瞻請見,照微扔下袖刃起身,眉心微斂,“傳他進來?!?/br> 西配殿中爐香裊裊,是江逾白揣摩著她的喜好研制的,她的衣襟袖間沾滿了這種?香氣,至少?已在此等?了他小?半個時辰。 她甫一見面便質問他道:“你為何要邀請完顏準住到侯府去?” 祁令瞻回?答道:“總不能任他與?杜揮塵在都亭驛中起沖突?!?/br> “他們起沖突,那是他們私人的事,可永平侯府是本宮的母家,你這樣做,將本宮的立場置于何地,叫本宮如何同杜家父子交待?” 祁令瞻緩聲道:“娘娘的立場應當?不偏不倚,既是對?朝中的文臣武將,也包括對?金使?!?/br> 照微說:“本宮并不打算繼續縱容他們,故意?要給那完顏準一個下馬威,是告訴他本宮與?仁帝和先帝不同,并非懷柔之人,他們此次來大周,若想提增歲幣的事,本宮是不可能同意?的?!?/br> “太急了?!?/br> “怎么說?” “那完顏準是北金的親漢一派,倘連他出使大周都徒勞無功,那在北金看?來,咱們的態度與?宣戰無異?!?/br> 照微默然一瞬,冷哼道:“本宮是不可能捧著他們的,北金若真想開戰,態度不過是托辭,何況……” “何況,與?北金一戰,正中你下懷?!?/br> 祁令瞻猜到了她的意?圖,好言勸她道:“朝廷的情況你心里有數,兵不強,錢不夠,三年?之內決不能貿然起戰事,北金派完顏準來,想必也是維持修好的意?思?!?/br> 照微蹙眉道:“那完顏準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今日說這話,與?仁帝、先帝何異?三年?之內不能開戰,倘三年?后?仍覺準備不足、勝算不夠,繼續拖下去,我?大周何時才能一雪平康之恥?” 祁令瞻說:“至少?要等?到朝廷文武一心,將相和睦?!?/br> “可是朝廷一味懷柔,武將看?不到被起用的希望,一直為文臣所壓制,朝中將永遠是主和派的一言堂。這些人當?然不希望與?北金開戰,他們只想在偏安一隅,高枕無憂,更不愿見武將恃功而起?!?/br> “朝中確實有這種?人,”祁令瞻承認,“但你近來不是在抬舉武將么?” 照微輕輕搖頭,“遠遠不夠。提高武將的待遇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讓他們有用武之地,能為朝廷立功,否則平白將撥給文臣的錢奪給他們,只會加劇兩派之間的沖突?!?/br> 祁令瞻聞言輕笑,說:“你比杜思逐看?得明白?!?/br> “外除金人之患,也是為了內革弊政,倘沒有存亡之危,朝堂上林立的派系間永不會停止互相攻訐。與?其內耗而亡,不如起而一搏?!?/br> 照微走到他身邊,此間沒有別人,她衣上的幽香如浮動在月影里的薄霧,隨著她踱動的步子、鬢邊的流蘇,纏繞在他鼻尖,時淺時深。 她伸手握住他的袖子,低聲說:“哥哥,此事你一定要助我??!?/br> 祁令瞻沒有去回?握那只手,他想起杜思逐罵他的話,說他自恃長兄的身份,只是為了掩蓋那見不得人的欲念。 若論不敬,他才是真正的褻瀆。 “哥哥?” 祁令瞻回?神?,溫聲問她:“你想要我?如何幫你?” 聽?他這樣問,照微眼中生?出些許光亮,抓著他袖子的手轉而攀上他的胳膊。 她說:“也不會教你為難,只要你時刻與?我?保持相同的立場,無論是對?姚黨,還是對?北金人。你畢竟是我?哥哥,在別人眼里,你的態度也能反映我?的態度,我?總不能一邊提攜武將,一邊向金人示好,鬧得兩邊不得人心?!?/br> 祁令瞻問:“你的意?思是,叫完顏準從永平侯府搬出去?” 照微點頭,“還有杜思逐往三司和戶部要錢的事,你也不要插手?!?/br> 祁令瞻聞言露出一點苦笑,說:“你這不是在叫我?幫忙,而是叫我?別添亂?!?/br> “哥哥……” “照微,你的心太大了?!?/br> 祁令瞻將胳膊從她手中抽出來,默默退后?兩步,對?她說道:“倘時機成熟,萬事俱備,我?不是不能作壁上觀,放你大展身手,但你如今的想法太冒險,僅憑一腔意?氣便想將朝廷內外一起收拾,恕我?不能茍同?!?/br> “那你想怎么做?” “暫與?北金修好,靜待時機,若有必要,支持完顏準奪位?!?/br> 照微不贊同:“那完顏準想驅虎吞狼,也不是善茬,將來必然會過河拆橋,與?他周旋能有什么好下場?” 祁令瞻說:“今年?年?底,我?會以大周使者的身份,隨完顏準前往北金?!?/br> “絕不可能!你瘋了嗎?” 照微懷疑自己聽?岔了,“你這樣的身份,怎么能跑到北金去?倘金人趁機提出增加歲幣等?無理要求,你應了,便與?討好金人的姚黨無異,你不應,萬一他們將你扣下,你要我?怎么辦?” 祁令瞻的態度溫和而堅定,“我?有必須要去的理由?!?/br> 昨夜邀完顏準到永平侯府后?,祁令瞻將姚鶴守以銅錢鐵幣為賄、私通藏羌等?外族的證據拿給完顏準看?。完顏準看?完后?了然笑道:“看?來姚丞相是想另擇良枝了?!?/br> “良禽擇木而棲,反之亦然,好木何嘗不能擇鵲?!逼盍钫伴_門見山對?完顏準說道:“只要閣下助我?取代姚丞相在平康盟約中的地位,我?可以助閣下回?國奪嫡?!?/br> “祁公子想做盟約中那不可輒易之臣?” “正是?!?/br> “師生?相替,父子更迭,這是萬古不易的天理,”完顏準說,“何況祁公子博學多才,令人心折,于公于私,我?都愿意?交祁公子這個朋友?!?/br> 完顏準很痛快地答應了與?祁令瞻的合作,但他只是一塊叩門磚,尚不能決定更換盟約之臣這種?大事,必須要祁令瞻親自往北金去一趟。 這也是為了親自向天彌可汗證明他的誠意?。 然而這個理由是不能對?照微說出口的,照微想讓他持身清白,與?她一同扶持武官、抗擊北金,絕不會允許他取代姚鶴守,成為北金拴在大周朝廷的另一只鷹犬。 所以就連平康之盟中“不可輒易大臣”的秘密條款,祁令瞻也尚未令她知曉,怕她猜到他前往北金的真正目的。 撬不開他的嘴,照微煩躁不已,半是激將半是惱怒地說道:“你若敢到北金去,我?從此便不認你這個兄長了!” “照微……” “否則你要本宮如何向主戰的朝臣交代,如何提振士氣,收攏人心?” 這確然是照微的困境。 天子年?幼,她就是大周的代表,她的立場與?態度代表著未來的政治風向,決不能左搖右擺,令人難以信服。 而他作為她的兄長,他的一舉一動,也會被視為有太后?授意?…… 除非在旁人眼中,他們不再是密不可分、立場一致。 正如杜思逐所言,紙面上的兄妹,不過貌合神?離。 所以祁令瞻沉吟后?說道:“這樣也好?!?/br> 照微怔愣,“你說什么?” “你不認我?這個兄長,也算不得什么壞事?!?/br> 祁令瞻嘴角輕輕一牽,垂目遮住眼中傷懷的神?色,在他狹窄的視野里,只能看?見照微落地的霞帔,依然是絢爛奪目的燈籠錦。 他說:“如今你文有薛序鄰,武有杜家父子,二府、三司、御史臺也各有你的人,已與?姚丞相成掎角之勢,我?還能為你做的事不多了,與?其拖累你的名聲,倒不如——” 話音未落,忽遭一記重?重?的推搡,他后?退幾步站穩,抬頭看?她,見她的表情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眼眶通紅,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了霧氣。 “倒不如什么?你個沒良心的混賬東西!” 照微氣得聲音都在輕顫,“如今你太傅之位到手,狐貍尾巴又露出來了是不是?你果然還是心向姚黨,要與?我?斷絕兄妹關系,然后?與?姚清意?重?修舊好,你果然心里念著她!” 如何又將姚清意?扯出來了? 祁令瞻想解釋,偏又無可自辯,此番沉默在照微看?來更是坐實了猜測,受人欺瞞的憤怒與?不可言明的傷心在胸中交織,結成難以宣泄的塊壘。 她愴然環顧,抱起博古架上的定窯梅瓶,朝他腳邊砸去,發出“嘩啦”一聲脆響,驚動了守在外間的錦春和錦秋。 緊接著,耳邊又響起接連不斷的碎裂聲,兩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進去探看?。 卻只見祁太傅負手而立,默然不言,玉蟾蜍擺件朝他飛來時也沒有躲避,棱角擦過他額頭,當?即流下了一行血跡。 錦春與?錦秋愕然相顧,忙上前奪下照微手中的瓷瓶,好聲勸她道:“都是自家兄妹,娘娘何必動氣,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說?若是真將人打壞了,到頭來還是您心疼?!?/br> “誰與?他是自家兄妹……” 照微一開口,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不愿在他面前露傷心色,故而咬唇不再說話,只恨恨地瞪著他。 祁令瞻心中如油潑火煎,不忍見她這副模樣,默默垂下了眼睛。 “好好好,都是祁大人的錯,咱們先進去歇會兒,有什么話以后?再說?!卞\春扶著照微往內室走,朝錦秋使了個眼色。 錦秋會意?,對?祁令瞻道:“還請大人暫退?!?/br> 祁令瞻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轉身往外走,直到錦秋遞給他一張帕子,他才發覺額角的血已經滴到了手背上。 并未覺得疼。 被若有所失的麻木滔天湮沒,他已沒有力氣體會其他感覺,就連照微方?才的模樣,仿佛也隔著一層朦朧的淚眼,似在夢中,看?不清楚。 他不敢細思,怕心中難過,偏偏又自知沒有資格難過。 畢竟,這是他自找的不痛快。 第65章 作畫是祁令瞻近來新生的雅興。 丹青落于紙面, 徐徐勾勒出纖秾婀娜的身影,是?一個回?首眺望的女子,手持團扇, 下頜微仰,似是在瞧什么熱鬧。 勾成輪廓,祁令瞻停筆揉按手腕, 許久又?調成朱墨,為畫中女子的霞帔著色。他用的是最鮮妍的丹朱,暗金色的暮光從菱花窗外絲絲縷縷照進來, 落在她身上,仿佛點燃了一簇簇榴花。 榴花紅,是最襯她的顏色。 而后是?白如乳瓷的頸和手, 烏黑如墨的流云飛仙髻, 流蘇垂落她側臉, 隱約見她顧盼如飛的神采,明如春水的雙目。畫中人物閑雅輕靈,似將破卷而出。 他照著?《女史箴圖》摹成此畫,然?而作畫時, 心里想的卻?是?照微。 如此緩慢而仔細地回?憶她的嗔喜之態, 細思?她的眉眼、雙頰、嘴唇。 將污濁的私欲藏在鮮亮的筆墨后,她生于他筆下,就好像他真實地撫摸過她每一寸肌膚。他安靜地站在長桌前作丹青這一風雅事,而心里不堪的場景、欲念, 卻?足以讓他墮入罪無可赦的地獄,受凌遲贖罪的酷刑。 額角被鎮紙砸出的傷口隱隱作痛, 反令他心中欲念更加猖獗不歇。 這是?她應得的。祁令瞻將畫筆隨意一投,靠在鈿花圈椅中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