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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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令瞻搖頭,眼中又現出一點?溫和的笑?意,“我久病,倒讓你成了半個大夫?!?/br> “誰要給你當大夫?!?/br> 照微時時探手去碰狻猊爐的香霧,感知它的冷熱,說道:“若非是因為你給我作字帖的緣故,我才不要管你……你也是能作怪,我說了將平日寫過的隨意給我兩?頁即可,誰要你額外費這力氣了?” “早知你已另覓良師,”祁令瞻幽幽道,“我又何必自?討苦吃?!?/br> 照微聞言,神情訕訕了半晌,解釋道:“是錦春回宮時在東華門碰見了薛序鄰,她問過我,我覺得并無不可,就……我可沒有要請他當老師的意思?!?/br> 自?小到大,家中塾師奈何不了她,她的筆墨詩書?、弓馬功夫都是祁令瞻教?的,她就算不喊他哥哥,也得乖乖喊他一聲?老師。 上回他質問是不是遺憾薛序鄰沒能生?做她哥哥時,已那樣生?氣,這回若是再誤會?她要請薛序鄰做老師,不知得慪成什么樣子。 照微自?覺這忠心表的十分及時。 然而祁令瞻卻緩緩說道:“你請他指點?你書?道也并無不可,他有一點?說的對,你的性情不適合練靈逸之體,更適合酣暢拓撻、骨明?鋒利的字體。你從前隨我學書?便罷了,如今我已教?不了你書?道,薛序鄰反而是個不錯的人選?!?/br> 聽了這話,照微心中忽然有些難過。 這難過是無由而陌生?的情緒,似逸散在空氣中的冷香,一時抓不真切,卻令人有悵然若失之感。 她默然了半天,想說些什么,最終脫口而出的話卻無理近乎蠻橫。 她說:“我知道,你是尋到了更投契的學生?,她是溫柔婉麗的大家閨秀,寫出的字必也是與你一道的!” 第47章 “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祁令瞻盯著她?, 緩聲?淺淡,然而字字落在她耳中,皆清晰可聞。 “你究竟是不想我娶她?, 還是不想見我待她?好?” 照微啞然不能?答。 半晌,她?顧左右而言,“誰管你要不要娶她, 我是說練字的事?!?/br> 祁令瞻說:“今日是書道,明?日又會是別的,不如索性將話說明?白, 以后別再為這種事生閑氣?!?/br> 照微問:“難道我不許你待她?好,你就?不待她?好了么?” 祁令瞻“嗯”了一聲?。 她?又問:“難道我不許你娶她?,你就?能?不娶她?嗎?” 祁令瞻說:“再給我一段時?間, 容我想想辦法?!?/br> “你這話說的, 倒像是為了我?!?/br> 照微聞言冷哼:“婚姻之事,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便夠了。你若既不想娶,也有辦法不娶,這門婚事成不了;你若身不由己, 或心中愿意, 別人?也攔不住。我說許不許,有用嗎?” “當然有用,”祁令瞻輕笑,端詳著她?, “太后娘娘懿旨,何敢不從?” 照微乜了他一眼, “想讓本宮頒懿旨,替你做這個惡人??想得美?!?/br> 她?像條靈活的泥鰍, 一句話的把柄也不肯落下。 祁令瞻心中也有些惱,只是面上?不顯,似笑非笑道:“你既沒有不愿,那我可真娶了?!?/br> “要娶便娶!娶了她?,再納兩房美妾,養幾個歌姬,趕一趕文人?詞臣的潮流,也不算白活了這一趟?!?/br> “此話有理?!?/br> 祁令瞻雙臂搭在玫瑰椅扶手上?,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兩三年?后,待膝下兒女成群,家里?的地?方不夠住,就?把你的院子也占了,讓你的侄子侄女們住進去,你收藏的那些玩意兒似的刀劍彈弓、蟋蟀竹籠,正好給他們解悶兒?!?/br> 想想那副場景,照微氣壞了:“你敢!” 祁令瞻笑,“我有什么敢不敢的,不都是奉太后娘娘懿旨么?” 照微瞪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縛著腰封的手腕上?,問他:“你的手疼不疼了?” 祁令瞻說:“好多?了?!?/br> “來人?!” 照微甩袖起身,指著祁令瞻,對應聲?而來的錦春和錦秋說道:“把這人?給本宮丟出去!” 祁令瞻空著手被趕出了坤明?宮,照微說要拿他的字軸當柴火燒,不肯讓他帶走。 她?揚言要一個月不理睬他,不巧翌日聽說容汀蘭從錢塘寄了家書回來,又急急忙忙將他召進宮。 滿心期待打開家書,讀完后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照微嘆息道:“說好要回來過中秋,無緣無故又要拖到年?底,難道是遇上?了什么麻煩?” 祁令瞻安慰她?說:“有父親在錢塘幫襯,不必擔心,大概是生意上?的事絆住了?!?/br> 照微一時?想不通,姑且只能?做此想,然而心中卻隱隱感到不安。 許是母女連心,遠在千里?之外的錢塘,容汀蘭也正愁眉不展地?出神。 她?坐在半掩的菱窗前,窗外的樹蔭竹影落在面前攤開的賬本上?。博山爐中香片已燃盡,盆中冰已盡化?成水,而她?毫無知覺,正撐著額頭蹙眉沉思。 祁仲沂走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景象。 他怕貿然打攪會驚嚇她?,只站在門口逡巡,閉目聽聲?數樹上?的知了,數到第十八只的時?候,聽見屋里?桌椅挪動的聲?響。 “侯爺回來了,”容汀蘭起身迎他,“今天又去哪里?逍遙了?” 祁仲沂笑道:“去東城見了位老朋友,不巧趕上?他家公子出痘,家中忙亂,我便回來了?!?/br> 容汀蘭疑惑道:“哪有小孩子夏天出痘,會不會是有別的毛病,請大夫瞧過了嗎?” “也許吧,”祁仲沂移開了話題,“適才見你愁眉不展,是遇上?了什么為難的事?” 說起這個,容汀蘭不由得嘆氣:“可說呢,這個月的工錢要發不出來了?!?/br> “怎么回事,賬上?沒錢了嗎?不是上?旬剛收了六萬兩定銀?” “銀票有的是,銀錠也不缺,缺的是錢串子?;镉媯兪展ゅX,誰也不愛要指節大的銀塊,人?家帶回去也不方便花?!?/br> 容汀蘭端茶給他,說道:“別說是銅錢,如今城里?的錢莊連一千吊鐵錢也拿不出來,說是被博買務一氣兌走了,侯爺,你說博買務突然兌這么多?錢幣做什么?” 祁仲沂說:“可能?是調往川陜,與?藏人?買馬?!?/br> 容汀蘭不解,“買馬這種大宗貨物?,為何不用金銀?” 祁仲沂解釋道:“金銀在哪兒都是錢,但我大周的銅錢鐵錢,只能?在大周花。藏人?縱然賣馬賺了錢去,早晚也要將錢花回來,與?咱們買茶葉絲帛?!?/br> 容汀蘭沉吟片刻,搖頭道:“藏人?又不傻,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他們竟也同意?” “各人?有各人?的考量,何必掛心他們,”祁仲沂牽起她?的手,含笑道:“錢幣的事,我來幫你想辦法,眼下急也沒用,不妨與?我去酒樓吃酒?!?/br> 容汀蘭嗔他一眼,“大白天上?酒樓吃酒,什么喪家敗業的行徑?” 話是這么說,被祁仲沂三催四請,只好轉身要往內室去更衣。 腳步一動,眼角突然劃過一抹綠,容汀蘭站住,叫祁仲沂低頭,從他發間摘下了一粒蒼耳。 這渾身帶刺的草種子一碰就?粘,容汀蘭見此不由得失笑:“不是說去見故交了么?難道你那故交住在城外,這是哪里?來的蒼耳種子?” 祁仲沂今天去山上?見了謝回川,順便去看了容郁青一眼,想必是在山路上?沾了蒼耳。 他說:“路上?碰見幾個跑鬧的孩童,許是他們扔的?!?/br> “你轉過身去,我找找有沒有了?!?/br> 祁仲沂依言轉身,容汀蘭沿著他的領子往下檢查,“青城也長了許多?蒼耳,小時?候我們幾個孩子會偷偷摘了藏在袖口,見機往大人?身上?粘,最后看誰粘的最隱蔽,沒有被發現……” 她?說著說著突然啞了聲?。 她?的手指在后領間尋到了第二顆蒼耳,還有另外兩顆分別在兩只鞋的鞋后。 發間,領子,鞋后。 幼時?容郁青往大人?身上?粘蒼耳時?,回回都粘在這三個地?方。 怎么會有這種巧事? “怎么了?” 見她?手里?捧著蒼耳發呆,臉色有些難看,祁仲沂關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 容汀蘭的目光怔在他臉上?,似是受驚,又似是不可置信。 她?的嘴唇微微翕合,似是含了句什么話,囁嚅半晌后,卻只是牽強地?動了動嘴角,說:“我突然有點肚子疼……” 祁仲沂聞言,忙扶她?到屏風后的小榻上?坐下,張羅著要讓下人?去請大夫。 “我沒事,剛才吃冰酥酪吃涼了?!比萃√m臉上?勉強撐出一個笑,對祁仲沂道:“勞侯爺幫我尋碗熱茶來?!?/br> 祁仲沂轉身出去倒茶,容汀蘭悄悄端詳著掌心里?的幾枚蒼耳,心頭浮上?了一層陰霾。 過了幾天,容汀蘭催促祁仲沂去幫她?找路子換銅錢,祁仲沂只好又前往玄鐵山土匪窩去見謝回川。 “只需與?我兌兩千吊解個急,再多?怕引人?注意?!?/br> 祁仲沂掏出六張五百兩的銀票,用鎮紙壓在謝回川面前,又問他:“呂光誠出任蜀中博買使的事,你也聽說了吧?” 謝回川正在擦拭他的彎刀,瞥了一眼桌上?的銀票,不冷不熱地?說道:“聽說了,等我帶兄弟們干票大的,你要一萬吊錢也容易?!?/br> 祁仲沂雙眉微擰,“怎么,你要殺呂光誠?” 謝回川反問:“留著他做什么,收攏銅錢鐵錢,送給外夷銷作兵器嗎?” 祁仲沂說道:“你既然知道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就?該明?白他們有十二分警惕。且不說殺一個呂光誠頂不頂用,你藏身在山中十數年?,就?不怕一朝失手,萬劫不復?” 謝回川冷笑,“呂光誠他們要對私自販茶的茶農施重刑,不殺了他,我們兄弟早晚沒有生意?!?/br> “可是容郁青還在你手上?,總不能?讓人?抓住把柄,說我永平侯府通匪吧?” “我不是你的牢頭?!敝x回川將擦干凈的刀收進刀鞘里?,對祁仲沂說:“你若是怕與?我有牽連,就?想個法子把他弄走,整天要這個要那個的,真把這兒當自己家了?!?/br> 祁仲沂沉吟片刻,說:“我再去和他聊聊?!?/br> 出了寨子,沿著小路走數十步,是一處稍顯僻靜的茅屋。 容郁青腳上?拴著鐵枷,倒也不怕他跑,此時?他正站在門口放風,遠遠見祁仲沂走來,陰陽怪氣喊道:“好姐夫,天天往土匪窩跑,你回娘家呢?” 說著裝作蹲下整理褲腳,右手悄悄背到身后,摘了幾顆蒼耳,藏在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