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令 第105節
似乎是此時突如其然的靜謐,終于驚走了卓清潭的瞌睡。 她略有些迷茫的輕輕掀起眼簾,啞聲疑惑的問:“......怎么了?不是你今日下午說,羅浮要來見我皆被你擋住了?難道不是因為你一直在此房間,看護我傷勢的緣故嗎?” 謝予辭周圍的空氣,似乎豁然間再次重新流動了起來。 他在心底忽然長長吐出一口氣,一時之間心情十分復雜,不知此時究竟應該是放松多了一些,還是可惜多了一些。 原來......她是這個意思。 ......這就對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卓清潭素來端方,守禮知節到甚至有些古板的地步,是最最克己復禮不過的一個人了。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究竟在誤會些什么? 他究竟又在......期待些什么? 他居然會在卓清潭問出“難道不是嗎”的那一刻,耳中轟鳴不休,心跳急切如鼓。 那一瞬間,他忽然有種放眼整個三界九州,他便是卓清潭虛弱無依時最為信任、最可依賴之人的錯覺。 甚至在那一刻,他誤以為此時此刻此景此境,卓清潭是舍不得他離去的,是在挽留他的。 謝予辭輕輕搖了搖頭,自嘲的笑笑。 他在想什么。 明明他與她此生的關系,不過是相互制衡、相互挾持罷了。 ——他挾持著卓清潭,以此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卓清潭亦察覺到他的別有用心,借此婉轉制衡于他。 可他方才居然頭腦不清的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止于此? 真是瘋了。 他真的是瘋了。 謝予辭目色沉沉,一言不發的沉默片刻。 忽而,他聽到卓清潭坐起身時衣衫與被角摩擦的聲音。 垂頭看去,只見卓清潭臉上的疲憊憔悴之色雖然依舊很重,但卻因方才話說得有些多了,眼底迷茫困頓之色頓失,走了眠、清醒過來了。 此時,她纖長瘦弱的手臂支撐在床榻上,撐起單薄的上半身。 那雙微微透著一絲不甚健康的淡紫色的指甲,在一襲云白色的寢袍云袖下若隱若現。 謝予辭見此下意識皺眉,這種甲色......拜月節那日的一擊,到底是傷了她的心脈。 她靜靜看他,忽而輕聲問:“謝予辭,可是我說錯了什么嗎?” 他微微一怔,旋即問道:“你因何會這般覺得?” 卓清潭微微偏著頭去看他。 “因為你不開心?!?/br> 謝予辭卻冷冷的道:“并沒有?!?/br> 她輕嘆一聲,語氣無奈:“你明明就有?!?/br> 然后,又輕輕補充一句道:“......且還是因為在下?!?/br> 卓清潭的一雙眼睛澄澈如洗,她靜靜看著他。 “可是因為你覺得,我和安世叔之間有什么事情瞞著你,因此惱怒不悅?” 謝予辭:“......” ......當然不是。 那個話題在他心里其實早就翻篇了。 她不愿意說的,他從來不會逼問她。 這種小事,哪里值當他對她生氣。 若是他實在想知道,大不了等他從她這里離開后,他再去安品晗的客房里對他施展一番吐真術,那便沒什么他不知道的了。 ——他先前,其實也確實想這么做的。 只是這會兒,他突然已升不起這個心思了。 他其實是在氣他自己,氣他自己當真是十分不爭氣。 明明她還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只是隨便一句無心之言,亦或者隨便一個眼神舉動,便能讓他心煩意亂,將他一次又一次的拿捏玩弄于鼓掌之間。 卓清潭默默觀察他此時的神色,有些不解的輕聲問:“若非為此,你心緒如此煩悶,又是因為什么呢?” 謝予辭沉默,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卓清潭忽然輕輕咳嗽了幾聲,她蹙著眉心抬起一只手摁住自己的胸口,然后啞著嗓子輕嘆了口氣。 “......謝予辭,我的喉嚨好痛?!?/br> 她就寢時不習慣束發,此時滿頭烏發披滿肩膀和后背,蒼白若寒玉無暇,容顏清絕,眼下還微微透著一抹青黛。 但正因這股視覺沖突下的清冷美感,更加襯得她稚弱和單薄,單薄的仿佛都有些可憐了。 謝予辭微微怔忪。 過去的他見慣了往圣帝君太陰幽熒端坐神殿、不染風塵、權柄通天、神力無邊的至圣強勢。 她似乎永遠是強大、卓絕、不朽、美麗的代名詞。 但是,此時這個元神盡散、神格不再、神骨寸斷后墮入凡塵、轉世為人的她,卻被種種傷痛和各種雞零狗碎的刑戒,折磨得如此病骨支離。 謝予辭不禁有些迷惑。 她,還是她嗎? 好像......是的吧? 但是,她既像她,卻又不像她。 第123章 卓清潭,那你呢 過去的往圣帝君太陰幽熒,其實給謝予辭的感覺,始終是神性壓倒人性的。 也正是因此,她似乎永遠強大,永遠如不可攀越的高山險峰一般,令人仰止,觀之敬之,望而生畏。 但是,如今的凡人卓清潭,雖然依舊悲憫蒼生,但她身上的人性卻又那么的強。 亦是因為她為人后擁有了如此強烈且復雜的人性與情感,才會令她被更多道義束縛。 她因失去神性,被賦予了人性,變得......不再無堅不摧。 謝予辭曾經那么恨她,如今卻又當真有幾分可憐她了。 堂堂天神,淪落至此。 想必......也是報應吧。 他沉默一瞬,再次坐回床沿邊。 然后探手拉過她的手腕,靜靜摸了摸她的脈搏。 片刻后,謝予辭神色復雜、別有深意的盯著她,然后淡淡道:“卓清潭,你知道嗎?此時你的身體,就好像一只粘粘合合、縫縫補補的瓷器?!?/br> 卓清潭微微一默,被他按住脈搏的那只手微微動了動。 他淡淡繼續道:“原來還只是靈脈受損、筋骨大傷、體弱體虛之癥。不過,近來你頻繁使用那枚儲藏靈力的指環法器,而且日前還曾與我的神力相撞,導致心脈受創不輕。如今心肝脾臟具有損傷......” 他收回手,涼涼的看著她,道:“喉嚨痛?你便只知道喊喉嚨痛嗎?想來今日因傷風感冒引起的喉間炎癥,應是你此時身上最舒坦、最輕緩的病癥了吧?” 他嘲諷的一笑。 “你們名門子弟,連裝病都不會嗎?” ——居然還挑了一個如此拙劣的病癥來當借口。 卓清潭微微一頓,她咳嗽了兩聲,偏過頭輕輕笑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第一次裝病,業務不太熟練?!?/br> 她只是方才見他神色不渝、十分消沉的模樣,又一時摸不清頭緒,心里一急,恰好便咳嗽了起來,然后覺得嗓子有些漲痛。 那一刻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哪根筋搭的不對,鬼使神差般,下意識便用起了裝病這種拙劣的借口。 她本來想要借此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再沉浸于自己此時消極的情緒里。但是沒想到,立刻便被他拆穿了。 卓清潭輕輕一嘆。 也是,這般拙劣低級的借口,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居然敢在謝予辭面前班門弄斧。 許是她病中的日子久了,思緒和腦子放松了太久,漸漸都有些跟不上了。 她蹙眉思忖,這般下去可不行,人都都快被養廢了。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極少動腦,衣食起居又處處被謝予辭照顧的妥帖周到。再這樣下去,恐怕她手上練劍磨出來的老繭怕是都要褪盡了。 謝予辭松開替她號脈的手,然后皺眉看著她。 “都已戌時了,你還睡不睡?再不睡便真要睡不著了。你這身子若是再熬,明日我看,你也不用再見你那個師弟了?!?/br> 卓清潭聞言微微詫異的抬頭看了他一眼。 “你肯讓羅浮來看我?” 謝予辭挑了挑眉,嗤笑道:“這話說得多稀罕啊。卓清潭,你這是當真將謝某當成了獄卒不成?” 她微微怔忪:“不是,可是你下午不是說......” 謝予辭冷冷打斷她道:“是,我下午是說過這幾日皆沒有同意他來見你。那是因為在這期間,你始終昏迷未醒,而我亦要施法為你固本還原、守住心脈。 不設置小型結界將人都阻住,難道放任他們進進出出,把此處當成后院園子來逛嗎?” 卓清潭聞言一怔。 ......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