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70節
出游的包裹都是早早就在準備的,絮果隨時想到什么就往里面塞什么,他的玩具、帽子,還有小貓咪荷包,一樣不落的裝了個滿滿當當,宛如搬家,也就是錦書jiejie手巧,這才堪堪能這些東西全部包在了一起。 昨天臨出門時,絮果又買了一堆好吃的,什么輔興坊的胡麻餅,靖江的五味脯,白云觀的蜜餞,都是既好看又好吃的零嘴。 在絮果有限的出遠門的經驗里,吃的真的很重要! “好家伙,你這到底是去游學啊,還是踏春?”不苦大師覺得他當年游學也沒這樣的,說完還不忘去問自己的好友,“你真放心他就這樣走???” 連大人當時正在忙著看公文,頭也沒抬,因為有什么不好放心的呢?外舍允許每位小郎君自帶人數不限的護院和下人,甚至可以說是非常鼓勵,生怕在游學活動中這些金尊玉貴的小郎君出個好歹。雖然這樣有在變相節省護衛開銷和推脫責任的嫌疑,但連大人和小皇帝還是覺得這個規定挺好的。 自家的孩子自家保護,小皇帝直接讓弟弟帶了一隊北疆軍跟著。連亭又打著保護北疆王的旗號,暗中安排了不少東廠的暗樁番子。安全值早就拉滿了。 連大人也覺得兒子出去玩一玩挺好的,畢竟絮果是那樣期待。 絮果其實早就已經激動過了,但在臨行前的那個晚上,他還是失眠了,迷迷糊糊折騰到快天亮才終于睡下。 其結果就是,絮果從在外舍門口搭上安排好的馬車后,就一路睡出了京城。犬子和絮果的情況類似,一晚上沒睡,總感覺自己剛剛沾到枕頭就被叫醒了,只能在馬車上瘋狂補覺。只有小葉子見縫插針的開始看起了下一學年的課本。聞蘭因…… 本來他是挺不滿意外舍給安排的馬車的,他覺得這馬車又破又小,竟然還需要好幾個人同擠一輛馬車。小王爺這輩子沒這么“體察民情”過。 這里必須得說一句公道話,外舍安排的馬車并不次,只是肯定不能和王府或者宮里的比。 等上了馬車,在睡過去的絮果東倒西歪不自覺靠過來的那一刻起,一動也不敢動在給絮果當堅實靠枕的聞蘭因才覺得,外舍安排的馬車也、也不錯嘛。聞小王爺對絮果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照顧欲,他很難解釋為什么,如果一定要說,大概就是因為絮果是絮果吧。 葉之初奇怪的看了眼不知道為什么能笑的這么高興的蘭哥兒,但還是體貼的塞了一本書給他,免得他無聊。 但聞蘭因卻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后,悄聲拒絕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年紀的增長,還是絮果當年給的那些叆叇真的有用,聞蘭因這些年的眼疾度數并沒有再次加深,甚至隱隱還稍稍好了些。為此他格外珍惜自己的視力,不要說在行進的馬車上了,到了晚上天色稍微暗一點,不管寫沒寫完功課,他都一定會停下。 況且,聞蘭因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無聊,他可是在照顧絮果欸,怎么會無聊呢?他覺得哪怕只是看著絮果那兩排像小扇子一樣的鴉羽眼睫毛,自己都能開心一整天。 他的歡喜是那樣真摯又濃烈。 等到了京郊的開源寺時,絮果終于醒了過來,但他靠著的地方實在是太舒服了,讓他有那么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家里抱著獴娘睡午覺,就忍不住耍賴不想起來。 直至聞蘭因一臉通紅的表示,他是不介意被這么抱著啦,但他覺得絮果清醒了一定會不好意思,所以他還是決定提醒一句。 絮果:“?。?!” 正好晃晃悠悠的車簾被風吹起,讓絮果看到了外面始終熱鬧的開源寺,他就轉移話題的問了一句:“我們要去開源寺嗎?”他怎么記得行程里沒有這個啊。 聞蘭因回答:“不,我們還是去清風觀,它就在開源寺的隔壁?!?/br> 比起香火鼎盛的開源寺,隔壁建在山里的清風觀就非常對得起這個避世的選址了,不管是淡季還是旺季永遠沒有什么香客,只能偶爾零星的看到小貓三兩只。但這里是國子監外舍每年游學的必來景點,因為這里離皇帝每年籍田的地方最近,遠遠的就能眺望到。 籍田,是一個從周天子時期就流傳下來的古老傳統,在每年的孟春之月,由皇帝帶領著文武百官進行的一場大型春耕表演活動。 也有祈禱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之意。 聞蘭因之前還因為這事請了假,陪著他皇兄在屬于皇帝的那一畝三分地里實打實的忙活了一整天,回來的時候感覺臉都黑了一個度。 但用聞蘭因的話來說就是,種地不累,演戲太累。 畢竟他們也就是在地里忙活兒那么一小會兒,再忙又能忙到哪里去呢?真正辛苦的是那些一年四季都要cao心田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可當時在籍田現場的每一個大臣都表現的好像皇帝和王爺做了一件多么勞苦功高的大事。 聞蘭因甚至在一些大人眼睛里看到了真正的淚花,是感動,是欽佩,是頂級的演技。 聞蘭因覺得他才是該佩服他們這說哭就哭的高端技巧,廉深廉大人甚至還當場賦了一首詩,在拍馬屁方面一騎絕塵。 小皇帝的籍田活動結束后,也就寓意著整個大啟要開始真正的春耕了。屬于皇帝的那一畝三分地會有專人照顧,早起晚歸,關懷備至,保證秋天的時候能出現一個大豐收。未免有心人認為制造什么奇怪的災兆,平日里旁人想靠近籍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也就有了外舍的清風觀之旅,這里占據地理優勢,是遠眺籍田最近的地方。 說起來,這地方還是不苦大師當年推薦給他當國子監司業的堂叔的,因為清風觀正是不苦大師的師兄修道的地方。 這位師兄從小就長在道觀里,有個正經道號曰“不語”。 不語大師是個天生的啞巴,胎里帶的無法言語,師父在道觀門口撿到他后,就從“觀棋不語真君子”中為他擇了不語二字,寓為真正的君子。 不語師兄也確實是個君子,在被師弟不苦大師折騰了這么多年后,仍能當他是“親生”的師弟,沒有翻臉,這涵養就不是一般人能夠比得了的。不語大師專心修道,不怎么會經營道觀,要不是清風觀祖上曾得過太宗爺的提筆,大概早就被有心人占了去。 大師為人真誠,待客熱情,早早就站在山門下準備迎接這一次來的小郎君們。不是因為他們是誰的兒子,只是因為這是他師弟請求幫忙的事情。 清風觀對外舍的參觀是完全不收費的,不管事后有沒有布施,每年的態度都始終如一。 不語大師在看到絮果時,臉上的笑容都更加好看了幾分。 因為他師弟早早就打過了招呼,說他有個侄子今年也在外舍的小郎君里,名字叫連絮果,希望師兄遇見了能多多照顧。但不苦大師實在是太不靠譜了,并沒有說哪個是絮果,只是說師兄肯定能一眼認出,因為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就是。 不過事實也確如不苦所說,這位連小郎長得是真出挑,他就像是白玉郎般,站在人群中仿佛會發光,讓人滿腦子只剩下了那句詩,秋水為神玉為骨,滿堂賓客皆回頭*。 好看的連小郎在山下逆著光,第一個對大師發出了友善又熱情的笑容。 輕云蔽月,流風回雪。 不語大師其實也不知道怎樣才算是照顧好了師弟的侄子,只能比照著師弟每回來的流程,給絮果等人開了一般不對外開放的偏殿。還哄著幾個孩子拿出了祖師爺傳下來的金銀色簽筒,讓他們抽著玩。偏偏絮果運氣最不好,抽到了下下簽。 聞蘭因的臉色當下就拉了下來,要把自己的上簽換給絮果。 卻被絮果拒絕了,因為他…… 直接從荷包里掏出了好些銀子,供在神像前,決定氪金改命。并果不其然地在下一次抽簽時,晃出了上上簽。 “看吧!”絮果洋洋得意給幾個小伙伴展示,我命由我不由天! 不語大師站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確定了,哪怕絮果不是最好看的,他大概也能一眼就辨認出來,這作風是他師弟的侄子沒錯了。 作者有話說: *秋水為神玉為骨,滿堂賓客皆回頭:杜甫大大的詩,原詩是“ 大兒九齡色清澈,秋水為神玉為骨。小兒五歲氣食牛,滿堂賓客皆回頭?!?/br> 第84章 認錯爹的第八十四天: 外舍每年在清風觀一共有兩個定點活動。 一、參觀太宗的題字。 二、遠眺籍田。 太宗的題字其實是一首詩,一首……沒什么文化的詩。 畢竟太祖起事時,太宗他老人家已經是個半大小子了,一邊給村上最有錢的地主放牛,一邊跟著“自己讀書都沒讀明白”的老童生學寫字。那個年月不太平,今天起義,明天造反的,太宗一直以為他去戍邊的老爹是在替風雨飄搖的王朝打仗,萬萬沒想到某天一覺起來,腿上的泥點子還沒有洗干凈呢,他就原地成了當朝太子。 這位放牛太子在被士兵簇擁著一路從龍興之地的江左進入京城雍畿時,正好途徑了清風觀,因為和當時的老觀主討了一碗水喝,就在道觀后院最醒目的墻上留下了這么一首口水詩。 ——清風觀,觀清風,老道他爹的真不錯,舀了水,給俺喝,心里樂呵呵呀樂呵呵。 看得出來,太宗爺當年在清風觀喝水喝的很開心。 也看得出來,太宗他老人家是真的沒什么文化。 那一筆連犬子都好懸沒認出來的狗爬字,讓絮果等外舍小郎君是大開眼界。大家一邊喝著觀中太宗同款的山泉水,一邊聽說為防止太宗題字的墻在風吹日曬中出現問題,工部和禮部年年都會斥巨資、派專人來修葺這處遺址和題字。 但要絮果說,就這個字、這個詩,太宗他老人家未必就那么想流傳千古吧?絮果很帶入的設想了一下,如果他六七歲畫的那些火柴人“大作”也被人這么參觀展覽,那…… 不能繼續想了,太社死。 犬子在一旁咔嚓咔嚓,像小倉鼠一樣吃著絮果帶來的零食。 北疆王聞蘭因則看著自家老祖宗的墨寶陷入了可疑的沉默,他們真的是來瞻仰太宗遺風,而不是銘記他老人家的黑歷史的嗎? 杜直講卻非常會講話,他正在給大家介紹: “這就是太宗爺當年第一次入京時在墻上寫下的字哦。要知道,在太祖爺把大家從前朝的暴政壓迫中解救出來之前,當時的百姓過的都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艱苦日子,太宗爺也一樣,他一直到十幾歲都還沒有讀過書。 “但是當太祖爺的軍隊找到他后,在來京的路上,這短短數日內,太宗爺就知恥而后勇的跟著軍師學到了這個份上。 “你們說,太宗爺是不是很厲害?” 已經介乎于孩童和小小少年之間的小郎君們都非常捧場,齊齊回應夫子:“厲害!”尤其是絮果,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了,畢竟他當初學寫字,可是學了一年都沒學明白呢。 犬子:咔嚓咔嚓。 只有聞小王爺:“……”騙子?。?! 小小的殿下,大大的沖擊。 聞蘭因清楚的記得他聽皇兄親口說過,太宗爺當年在村里就是出了名的不愛上學,一心想學太祖爺去當兵。因為太祖爺每年都能寄不少糧餉回家,雖然在那個大環境下,大家的日子無論如何都過的緊巴巴的,但老聞家至少能送得起孩子去上學。 是太宗自己一看見夫子就頭疼,就這么稀里糊涂的混到了十幾歲,寧可給地主放牛,也不肯跟著村里的老童生搖頭晃腦、之乎者也。 等后來真的當了太子,太宗才不得不開始奮發努力。因為沒辦法啊,他已經是太子了,是下一任的皇帝,總不能連累大家有個文盲皇帝吧? 老聞家不少人的性格主打的就是一個趕鴨子上架。 平日里混日子可以,但如果到了危急關頭非他不可了,那也不是不能硬著頭皮上的。就好比太宗爺,他是領教過在前朝瘋批暴君的統治下日子能過的有多苦的,一想到如果村子里和他玩的好的二妞姐、泉娃子、癩頭狗在他的統治也要繼續過那樣的苦日子,他就受不了。 雖然發憤的有點晚,但太宗還是用十年的太子生涯,讀出了一個奇跡。在太祖駕崩后,將當時正在休養生息的大啟推向了一個盛世。 但聞蘭因還是得說,雖然太宗后來努力了,可至少在來清風觀的路上,他還沒有那個覺悟呢! 這墻上的字就是他讀書多年的真實文化水平! 沒必要這么編! 杜直講可不管這個,繼續又講起了與太宗大器晚成有關的故事來勸學,勉勵小郎君們不管什么時候開始讀書都不會晚。 犬子繼續咔嚓咔嚓,他已經快把一袋子都炫完了。 絮果則頗為認同的點點頭,還用炭筆開始在小本本上奮筆疾書。 “你在寫什么???”聞蘭因崩潰。 絮果詫異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他在干什么還不明顯嗎?他悄悄上前附耳:“我當然是在提前寫游學的習作啊,夫子后面肯定會讓大家寫心得、寫體會,我得先把夫子講的記下來,不然后面想不起來可怎么辦?” 聞蘭因:“……”你是真特么的熱愛寫作業啊。 在瞻仰完太宗的“奇跡”后,一群穿著統一襕衫的小郎君們,就被帶去了能夠遠眺到籍田的后山。在煙霧繚繞、郁郁蔥蔥的山嵐群林中,隱隱約約看到了山下縱橫阡陌的田地。它是那樣地與眾不同,畢竟沒有誰家的土地旁邊還站著好些個帶刀侍衛的。 聞蘭因終于走出了太宗故事的陰影,打著哈欠站在絮果旁邊:“我就說當時讓你和我一起去了,現在這樣能看見什么???” 絮果卻搖搖頭,他其實不是在看籍田,而是在看另外一邊山腳下的破廟,他踮起腳,指給了聞蘭因看:“我當時進京的時候,還路過那里哦?!睕]想到那邊原來離清風觀這么近的嗎?早知道他當初就往山上跑到觀里求救了。 當時絮果被那一伙兒乞丐快要嚇死了,只拼命的往官道上跑,謹記阿娘的教誨,遇到危險了,一定要想辦法往人多的地方扎堆。 “你被打劫的地方?”聞蘭因瞇起了眼。三年多了,他仍沒有忘記第一次聽絮果說起這段危險經歷時的憤怒,恨不能穿越回那一天,先一步把那些乞丐統統都抓起來給絮果出氣!至于他嘛,他就可以直接拐絮果入宮和他當好朋友啦! “就是這里?!毙豕挠杏嗉碌狞c點頭,他記得的可清楚了,那一口大黃牙,一身揮之不去的腥臭味。 他在和羽卒jiejie分開后,一個人走了好久好久。他并沒有一下子入京,畢竟他的小短腿沒那么快的腳程。他當時還在一個山洞里湊合過一晚,一邊擔心山洞是有主的,會有什么兇殘的動物沖出來,一邊又不得不膽戰心驚地為自己找一個遮風擋雨之地。 “你就不害怕嗎?”聞蘭因其實已經聽過一次了,但再次聽到還是會為絮果捏一把汗,他不敢想只有六歲的絮果哪里來的那么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