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69節
事實上,如果平王府只是想要錢那還好,吳大娘子接手了年娘子在華東地區的大部分產業,賣上一部分湊一湊總能湊齊。但問題是除了錢以外,平王還存了不少古玩字畫,吳大娘子手上有詳細的列表存單,她倒是愿意折現給平王府,可人家王府能答應嗎? 更不用提平王府一直想早點把貓送過來“驗貨”,但吳大娘子哪里知道什么信物的真假呢?她甚至也是在收到老王妃的信時才知道,原來平王府的信物是個活物。 說真的,在知道是貓的那一刻吳大娘子就確定了,這肯定是絮萬千的信物沒錯了,除了她,也沒誰能有這么大的腦洞。 是真不怕貓夭折了或者出什么意外??? “不是說平王府的貓丟了嗎?”說真的,吳大娘子在聽說平王府滿城找貓的時候,心里是悄悄松了那么一口氣的。不是她準備賴掉這筆賬不給錢了,而是她想著如果平王府那邊出了差錯,那她這邊不就有了更多回旋商量的余地嘛。 哪里想到貓這么快又回來了。老天爺是在故意玩她嗎? 吳大娘子的手下回答了這個問題:“聽說那貓是東廠督主連家的小郎君找到的,也不知道真假,不少人都在說連閻王這是想給他兒子造勢呢?!彪m然絮果還小,但畢竟也已經快十歲了,在大啟看來這就已經是半大小子的年紀了,是年少成名的最佳時機。 吳大娘子:“……”怎么說呢,真不愧是絮萬千的兒子啊。 “真不愧是他mama的好大兒”的絮果小朋友,此時還全然不知道因為他找到了平王世孫的貓,要讓吳大娘子要面臨怎么樣的煩惱。 小朋友為了完成每天外舍布置的功課就已經拼盡了全力。 上了四年級意味著什么呢? 意味著他們已經是大孩子了? 不,是意味著他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隨意的在功課上涂涂抹抹了。 第一年入學的時候,絮果等人需要寫的字還很少,不管是習作還是其他功課,寫錯了,就重新謄抄一份,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哪怕不重新寫一遍,把錯了的地方劃掉或者涂抹掉后再繼續寫也是一樣的。夫子并不會說什么,甚至還會教他們,在錯字的右下角點上幾個點,就是表示這個字錯了,或者在右下角寫個更小的“卜”字,也代表了誤寫。 總之,當時的夫子們對他們的要求就是“能完成并且寫對所有的功課,就已經很了不起啦”。但今非昔比,絮果他們已經是大孩子了,夫子對大孩子的要求自然也會有所不同。 從今年開學的第一天開始,杜直講就強調起了卷面分,這在科舉考試中也確實是十分重要的一環。 不僅要寫對,還要寫好,寫的沒有任何涂抹痕跡。 杜直講憑關系借來了上一屆一甲前三的殿試卷子,在課堂上給絮果等小郎君們輪流展示了一番。那一筆筆大小一致的館閣體,就像是印上去的一般,三千多字的策論沒有一個字是錯的,筆跡工整,一氣呵成,看上去就有一種行云流水之感。 而這,只是金榜題名中最基本的要求。 絮果后來還去問了他考過探花的好朋友廉大人,他參加科舉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廉大人卻給了絮果另外一個噩耗——不只科舉要這樣,等以后當了官,天天給陛下寫奏折也要如此。也就是說,不是熬過一場考試就結束了,而是科舉只是個開始,從踏入官場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隨心所欲。哪怕不夠格給陛下寫奏折,給上司寫東西也一樣。 絮果、絮果……突然覺得他其實也沒那么想當官。 當官實在是太可怕了。 寫什么都要一字不差?這怎么可能做到呢?是人就會犯錯,哪怕重新謄抄一遍,也有可能會謄抄出錯。甚至一個不注意就會有飽滿的大小墨點滴在宣紙上,這種情況又該怎么辦呢?再再次重寫? 況且,有些功課可以換宣紙重寫,但有些它是本子啊,甚至是夫子提前出好題目或者印刷好的內容,這種又該怎么辦呢?連著題一起重抄?那工作量可就不是一點半點地大了。 尤其是絮果——也不知道為什么——在寫得太快的時候很容易寫錯句子,不是少了某個字就是寫成了倒裝。意思還是那個意思,一眼掃過去甚至有可能都不會發現問題,只有一個字、一個字地分辨才會意識到不對。 不苦覺得是絮果思維太過跳躍,很容易進行前后句的聯想,才導致了這個結果。 外舍的老學究夫子卻覺得絮果就是不夠認真。 不管是因為什么吧,絮果哪怕有提前在外舍里寫功課的習慣,他最近晚上回家需要在功課上耗費的時間也是越來越多了。 多到工作狂連大人都有點看不過去的程度,他怎么感覺兒子比他還忙? 他已經多久沒看見兒子和獴娘一家玩了? 等連亭去了隔壁才發現,他兒子正在和毛筆較勁兒,這已經是絮果謄抄的第三遍了,連著夫子出的題一起抄,他真的快崩潰了。 連大人:“……家里有紙貼、雌黃和粉涂,你為什么不用?” 絮果帶著一臉墨香抬頭,白皙的臉蛋上不知道何時被劃上了一長一短兩道墨痕,就像小貓的胡須,絮小貓雙眼茫然的看著他爹:“什么紙貼?” “你們夫子沒教嗎?” 絮果搖搖頭,夫子只要求了不能涂抹。一旦看到涂抹的痕跡,哪怕后面改正的是對的,也會按照錯誤一并處理。 連大人:“!” “我沒看見阿爹用過啊?!毙豕伎炜蘖?。 連亭確實不常用,因為這些小手段不能用在奏折里,至于平日里的書信往來,連亭也已經訓練有素,不會像絮果這樣頻繁出錯。絮果看不見他用,自然不會知道,而連亭以為國子學外舍肯定會教,這才造成了如今的烏龍。 “其他小郎君上學的時候都不用的嗎?”連亭一邊從絮果的書房里把他早就給兒子準備好的東西找出來,一邊問。 絮果想了想,好像是有用的吧,只是因為他的幾個朋友都不用,他才沒有特別注意。 聞蘭因和小葉子幾乎不會出錯,至于犬子,這也是個生猛的狠人,要么就硬著頭皮把錯的往上交,反正他寫對了字的答案也不一定是對的;真錯的不能看了就撕了重來,那么厚的一個功課本,如今已經快被犬子撕光了。 連亭:“……我們來說一下這些東西都是怎么用的吧?!?/br> 紙貼,顧名思義,就是把正確的字寫在紙貼上,再裁下合適的大小貼在出了錯的位置上。優點是方便快捷,簡單省事。缺點是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紙貼,還很容易掉。 連大人帶著兒子當場體驗了一下,從小心翼翼裁下合適的大小再到黏貼,絮果都做得非常不錯。連亭本來還下意識的教了兒子一些怎么能剪的大小合適又節省紙張的小技巧,他以前在內書堂里就是這么做的,等說完了他才搖頭失笑:“不,你不用這么剪?!?/br> 絮果不解地仰頭看阿爹:“為什么?” “因為我們絮哥兒不需要省錢啊?!边B亭再一次感謝自己已經身居高位,能讓他兒子成為一個想怎么花錢就怎么花錢的富二代。 雌黃和粉涂大同小異,就是直接用粉末蓋住錯誤的地方,等干了再在那上面重新寫字。唯一的區別是,粉涂會比較影響美觀。雌黃是更好的選擇,不易脫落不說,還能一次就蓋住錯字。是當下最受歡迎的方式。 “信口雌黃這個成語你們學到了嗎?”連亭問。 絮果搖搖頭,又點點頭,沒學到,但他知道。 “這里面的‘雌黃’就是這么來的?!?/br> 絮果恍然。 然后…… 學到了就一定要和小伙伴分享的絮果,隔天就把雌黃帶去了外舍,并成功在外舍刮起了一股雌黃風。 杜直講在知道后也很震驚,合著連絮果以前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種東西的嗎?他之前還以為連家就是這么高標準、嚴要求,廠公為了讓兒子的仕途一步到位,寧可他多次謄抄,也根本不屑于有這種修改的過渡階段呢。 他還和房助教感慨了好多次當督主的兒子也是不容易。 原來都白擔心了嗎? *** “你打算怎么解決這件事?” 聞來翡帶著自家酒坊釀的酒,敲開了望仙樓后院佛堂的門。 兩個曾經年娘子手下的得力干將,恍如隔世的看著三四年未見的彼此,都震驚于對方的改變,暫時忘記了互相看不順眼的前塵往事。 一個說:“你……飲食挺好啊?!?/br> 另外一個說:“你怎么開始吃齋念佛了?真去西天取過經啦?” 吳大娘子在沒有接管華東地區的生意前,主要的工作是跟著船隊出海。是的,年娘子的生意連洋人都不放過。大啟沒什么禁海的傳統,大啟的絲綢、茶葉和瓷器在大海的另外一邊又非常受歡迎,她不可能放過這個商機的。 事實上,聞來翡也出過海,曾經有一段時間她還打算過把京城的弟弟喊去江左,一起感受大海的魅力。 可惜…… 年娘子去得實在是太突然了,她們還有那么多的未來沒能實現。 提起年娘子,兩人同時長嘆了一聲,又不約而同地把雙方的改變歸結在了年娘子的去世上。至少在聞來翡看來是這樣,比起過去一臉殺盡天下負心狗、戾氣極重的吳大娘子,如今的她看上去是那樣的平靜,一臉佛性,這是只有直面過生死才能夠有的開悟。 兩人一時間都有點適應不了這個全新的彼此,坐下來后還是忍不住偷看,并發現了偷看回來的對方。 最后只能正襟危坐,通過談正經事來假裝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 “錢夠嗎?”聞來翡這幾年如此著急做生意,一方面是為了方便自己在商場上對付那些叛徒,另外一方面也是考慮到未來會有越來越多到期的大人物來取“錢”。 “錢不是主要問題?!眳谴竽镒右矝]死鴨子嘴硬,簡單說了一下她現在需要面對的情況。 “不能勸平王府繼續存著嗎?或者不要全部取走?”年娘子的這個存儲業務只針對最頂尖的大客戶,很少的一部分人,當年別人擠破了頭都未必能擠進來。而進入的人也就因此多了一個條件,一旦全部取走,以后就沒有第二次加入的機會了。 這些年,年娘子這邊也一直如約把分紅送到各家手上,沒有一天落下過。大部分客戶都是非常滿意的。 吳大娘子想了想:“也只能這樣了,我本來不想上門怕嚇到老王妃的,但我去試試吧?!?/br> “至于錢的下落……”聞來翡其實是有一些線索的,只是她不確定要不要說,因為娘子當時迷迷糊糊的握著她的手,交代的是關鍵時刻找絮哥兒。先不說如今這個情況算不算關鍵時刻,只是絮果才九歲啊,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第83章 認錯爹的第八十三天: 最終,聞來翡也沒有把年娘子交代的事告訴吳大娘子,倒不是她覺得絮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是她不相信吳大娘子,就像吳大娘子也并不怎么信任她一樣。 聞來翡可以對天發誓,這份不信任里并沒有參雜太多理念不合的因素,更多的還是來自年娘子彌留之際那天發生的事,聞來翡目睹了吳大娘子和年娘子的激烈爭執。她當時正端著熬好的藥從長廊下走來,離兩人還有一段距離,并沒有聽清她們具體在爭執什么,只隱隱約約聽到了“他還是個孩子”之類的字眼。 孩子?誰還是個孩子?娘子身邊就只有少東家一個人能被稱為孩子了吧? 娘子不可能對自己的兒子做什么,那有問題的就只剩下吳大娘子了啊。 聞來翡毫不懷疑吳大娘子對年娘子的忠心,只是吳大娘子對絮果又是什么態度呢?有時候聞來翡覺得吳大娘子對絮果有些窒息的保護過度,有時候又覺得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絮果的死活,就還挺難琢磨的。 但總之有一點聞來翡是可以肯定的——年娘子最后決定由她來護送少東家進京,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說明了年娘子對讓吳大娘子和絮果單獨接觸也有一定的擔憂呢? 她才是年娘子心中最信賴的人選??!聞來翡如是想,她一定不會辜負娘子的信賴,她要把少東家保護的密不透風! 也因此,聞來翡才沒有著急把絮果的事情告訴吳大娘子。 兩人最后決定兵分兩路。 一個去找平王府的老王妃商量要不要繼續投資,另外一個……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聯系了廠公連亭,想要私下先約絮果單獨見一面。 雖然聞來翡沒有對吳大娘子和盤托出,但以防萬一,他還是決定和少東家通通氣,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這完全就是上次認錯爹的事給聞來翡的經驗教訓了,他們那頭還在擔心絮果無法接受自己認錯爹的事實呢,結果人家早就知道連大人不可能是他的親爹了。 聞來翡總覺得不能小看她的少東家,哪怕他只有不到十歲。 只可惜聞來翡還是來遲了一步。 “你找絮哥兒什么事?如果不著急的話,等他回來我再帶他來找你?!边B大人親自去了一趟儀狄酒坊,確認聞來翡的安危,見她并沒有事,這才解釋絮果最近出門了。 是國子學外舍組織的一次游學活動。 大啟的文人相信“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也因此,游學在學子間從古至今都很風靡,甚至都快成為一個傳統、一種迷信了。歷史上不少詩人大家都曾有過豐富的游學經歷,在游學后不是取得了不俗的科舉成績就是在詩壇留下了千古名句。這讓不少人都抱了一種僥幸心理,是不是只要自己有了偶像同款游學,就也能發生什么命運的奇跡。 尤其是科舉前后的游學,那都快做成一個產業鏈了。 而事事都提前比照著科舉來的國子學外舍,自然也不會讓小郎君們落下游學這一環節。只不過士子游學多是和兄弟為伴、或是約上三五志同道合的好友,外舍這邊只能以學齋和年級為單位進行集體活動。 去的地方也不遠,就在京郊的湯山。 在外舍讀書的前三年是沒有游學的,畢竟孩子的年紀擺在那里,家里不可能放心。今年才是絮果參加的第一年,他為此從去年就開始激動上了,到了今年反而平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