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33節
然后…… 生宣就眼睜睜地看著之前還陰著臉的小陛下,在他師父進門請安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以前小皇帝對連亭就挺尊重親近的,只是如今看上去要更隨性、更自己人一點,就好像有什么隔閡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被徹底打破。 “你來的時候沒吵醒絮哥兒吧?他可是朕的大功臣,連伴伴快來幫朕想想,絮哥兒平日里都喜歡什么?!?/br> 如果沒有絮果的直球,小皇帝根本不敢想后果。 哪怕還是有他殺回長樂宮無意中聽到的這一幕,他能處理得了那宮人,但能保證他弟弟心里會對此全無芥蒂嗎?以他弟的性格,說不定當晚就會和他爆發出更激烈的爭執。兄弟倆的關系只會越鬧越僵。 一想到有一天連他最親近的阿弟也會與他離心,小皇帝就不由得感到一陣后怕。 一次兩次的暗中挑撥,他弟可以不當回事。但次數多了呢?誰敢保證蘭哥兒不會真的以為他不喜歡他?有些時候這真的就如疑鄰盜斧,一旦種下懷疑的種子,哪怕只是尋常的口角氣話,都能變成不喜歡的呈堂證供。 幸好,他弟受到絮果的影響,先一步自己想通了。 小皇帝死死地摟著他看起來不太情愿的弟弟,仿佛生怕他一放手,弟弟就會消失不見。 “陛下?!边B亭本還想勸陛下不能打草驚蛇,他知道這很難,但…… 沒想到卻是小皇帝先開了口:“連伴伴你說這事該怎么圓過去?”那宮人已經發現他發現了。但是,只打殺一個聽命辦事的小嘍啰,又能頂什么用呢?小皇帝是真的恨極了,不管幕后是誰,他都一定要對方死! *** 第二天一早,絮果到點不用人叫就醒了,甚至比平時還要早些,因為他終于想起來他忘了什么,他忘了寫作業??! 這個旬假過的太快樂了,以至于絮果真是完完全全沒有想起來還有作業這回事。 國子學外舍就是這么嚴苛,哪怕是在考試日,也不影響杜直講留下當日需要完成的功課。兩張描紅,一頁算術,還有兩小段日常的隨筆,絮果是真的一個字也沒有動。 怎么辦啊,救命。 就在絮果著急忙慌準備一邊哭一邊開始補作業的這個早上,他聽到了仿佛人生中最大的天籟,他即將去上早朝的阿爹摸著他的腦袋說:“你們今天繼續放假,不用起這么早,快去睡個回籠覺吧,下午再寫功課也是一樣的?!?/br> 絮果:“?。?!”絕處逢生,不過如此。 他怎么會這么幸運哦,真是老天保佑。 準確地說,是天子保佑。小皇帝因為一個宮人而不放心了所有人,一定要把弟弟身邊的人都重新徹查一遍才安心,包括國子學的夫子。事急不宜遲,今天所有的助教、直講都要接受東廠調查,新生自然只能繼續放假。 絮果簡直要開心死了,就沒有哪個小朋友會真心喜歡寫作業的,絮果也不能免俗。 連亭心想著,陛下根本不用發愁給絮果送什么,他現在就挺開心的。放假才是一個學生仔最想收到的禮物。 在照例和阿爹一起吃完早膳、送別了阿爹后,絮果就徹底放松了下來,蒙頭去睡回籠覺了。 在假裝入睡半炷香后,絮果再次微微睜開了半只眼睛,左右看了看,在確認錦書jiejie幾人不在后,他就悄悄下床去把門開了一個小縫。見門口也沒人,絮果就趕忙從荷包中掏出了能吹出小鳥叫的短笛,以熟練地三短一長為號,不一會兒,就見穿著春衫的狐獴一家“翻山越嶺”而來。 廠公既不想一覺醒來在自己的床頭看見狐獴一家放哨,也不想看見兒子“玩物喪志”,平日里絮果怎么和狐獴玩都行,但就是不許上床。 絮果為此據理力爭了幾次都沒用,就只能跟著不苦叔叔學了一招陽奉陰違。 他爹說“只要我在這個家一天,它們就不許上床”,那他爹去上早朝了不在家,他不就可以和狐獴一起睡了嗎?絮果點點頭,沒毛病,邏輯滿分! 至于廠公到底知不知道…… 負責照顧狐獴的仆從,是眼睜睜地看著狐獴一家從獸房進了小郎君的房門的,甚至錦書等人只半炷香的時間就撤出房間,也是怕小郎君假裝閉眼假裝得太辛苦。 日子嘛,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然后,絮果就開開心心的給獴娘一家脫了小褂,費勁地挨個把胖乎乎的長條子抱到床上,把誰睡床尾,誰睡床頭都一一安排好,然后就像貍奴一樣盤著集體取暖、睡了一個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回籠覺。 真的好舒服??!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 絮果:家人們,誰懂啊,這種忘寫作業結果學校通知放假的絕處逢生,快樂! 第41章 認錯爹的第四十一天: 一支筆,一個人,一個下午,一個奇跡。 絮果最終還是趕在開課前的那天下午把他落下的功課都補完了。 不過說真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寫得不夠認真,算數和隨筆還好,主要是描紅。一天兩頁,三天就是六頁,為了趕時間,字寫到后面都快飛起來了。每一筆都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落在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練字就和練武一樣,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老師知道。 絮果在第二天早讀把作業交上去的時候,心情忐忑極了,雖然按時完成了功課,但他反而開始有些懊悔,反思是不是不該如此敷衍。 山花齋的大家今天都挺愁云慘淡的,絮果的惆悵倒也沒顯得有多么突兀。 連司徒犬子都難得沒什么精神,耷拉著一張小黑臉坐在那里。他早讀前剛高興完原來不用第一次私試便和朋友分開,下課就發現奶娘不能再跟著他了,角閣的茶水間如今只剩下了一個書童。犬子根本無法接受這個規定,很努力才憋住沒哭,他、他想奶娘回來。 學齋里其他的小郎君也是差不多的情緒,一如杜直講之前的猜測,爹娘離開他們未必會有多大反應,但從小照顧他們的奶娘或者婢子不見了,那簡直會要了他們的命。 一個打出生起就習慣了前呼后擁、從沒有獨自一人待過的小朋友,直接就崩潰了。 而當有了第一個人哭,其他人也就很難再堅強下去。 幾乎是眨眼間,山花齋就已經哭成了一片。只有絮果和幾個孩子看上去還算精神穩定,絮果接受過與阿娘分別的適應訓練,沒有太多的分離焦慮,他不僅沒哭,還忙得不得了,到處安慰著他的朋友們。 先是熟練地從荷包里掏出從莊子上摘的鮮花,五顏六色的堆滿了小葉子的書桌;再是拿出長公主送給他的只有巴掌大的自行犬,放在了司徒犬子的眼皮子底下;然后,還偷偷分了各式各樣的糖果給他周圍每一個傷心的同窗。 頭疼的杜直講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和絮果談談,他到底哪里來的這么多與學習無關的東西。 成功幫直講轉移了大家注意力、讓哭聲漸停的絮果疑惑回頭:“嗯?” 杜直講:“……”算了,至少今天就不計較這個了。 這天早讀之后的第一節課就是書法,大家好不容易重新整理好的情緒,在書法私試的卷子面前再次有了裂痕。 教書法的夫子這節課什么都沒干,就是挨個點評了每個人的字,圈紅的表示不錯,打叉的需要重寫,至于到底要重寫多少遍,那就要對比著看他們這幾天的描紅作業了。有考試之后知恥而后勇努力練習得到夫子表揚的,自然也有根本沒好好寫功課被夫子更加嚴厲批評的。 絮果坐在座位上,雙手緊緊握著卷子不敢抬頭。因為他的功課就是亂寫的,書法私試也只有甲中。 他完蛋了。 然后,一向喜歡板著臉的書法夫子,在輪到點評絮果的字時,卻像是突然失了明,不僅沒戳破絮果的半日速成,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表示絮果這次私試書法的成績判錯了,重新給他圈紅了不少地方。和顏悅色的夸他功課完成得不錯,再接再厲。 絮果看著自己都快抖成蚯蚓的字,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余滿臉的迷茫,寫得很好嗎? 好在哪里? 夫子比較喜歡蚯蚓? 其他小朋友不疑有他,只覺得夫子說什么是什么,都對絮果發出了羨慕的聲音。山花齋的氣氛是真的好,等下了課,也沒有人因為嫉妒而說絮果的酸話,更多的只是圍過來夸絮果厲害,還有認真和絮果請教他是怎么練字的。 在絮果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得有問題時,他就發現葉之初在一旁欲言又止已經好久了,明顯是有話要說。 “怎么了,葉子?”絮果又自然而然地給小葉子塞了一個鮮花餅。 但這樣的舉動卻讓葉之初更加糾結了,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發現和朋友說出來。他剛剛一直在看絮果的書法卷子,腦海里各種天人交戰。 葉之初因為性格以及從小被家長拘在身邊學習的經歷,幾乎沒怎么交過朋友,絮果和犬子就是他唯二的朋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真的不想因為說錯話而失去他們???、可他也是真的覺得夫子說得有問題,他怕絮果信以為真,那會害了他。 葉小郎君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哪怕拼著朋友都沒得做,他也希望絮果能變得更好,于是,在深吸一口氣后,他便道:“我覺得夫子說得不對,你這回寫得并不、不好?!?/br> 生怕絮果不信,葉之初還拿來了自己和其他幾個寫字比較好看的同窗的卷子,與絮果的進行了對比。 “我沒有說你寫得很糟,你別誤會,但我覺得也不是特別好。你看,這是大家寫的‘早’,這是你……”葉之初越說越慌,畢竟敢開口就已經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說到最后,他感覺自己的胃都擰在了一起。 葉小郎以前其實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他本只是想告訴堂兄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的恭維,但堂兄卻覺得他是在嫉妒他。他永遠忘不了堂兄怒氣沖沖地質問:“你已經很厲害了,祖母夸你聰明,大伯、我爹和大家都喜歡你,阿爺覺得你能繼承他的衣缽,這還不夠嗎?我只是偶爾一次你比更受關注,你就受不了了?連這也要搶走?”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想要搶走什么,他、他…… 絮果卻已經一臉激動地握住了小葉子的手,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氣。他開心地說:“你也覺得我寫得不好是嗎?真是太好啦,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么想,我還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覺呢?!?/br> 絮果真的快被嚇死了,還好小葉子還是正常的。 私試不好說,但后來的作業,絮果還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好好寫字嗎?他真的不知道書法夫子到底怎么了。 葉之初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整個人都有點暈,只覺得被握住的地方guntangguntang的,就像絮哥兒這個人。 偏偏犬子在一邊看見了,不知道他們在干嘛,但也硬是擠了過來,最后變成了三人傻乎乎地在那里手拉手圍成了一個圈。 “你、你都不生氣的嗎?”葉之初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你說的是對的啊,我為什么要生氣?”絮果不解,一回頭就看到站在窗邊的好朋友又哭又笑,急得不行,“你怎么啦,葉子?不要哭啊,是又想奶娘了嗎?不怕啊,你不是被剩下了一個人,我們都在陪著你啊。對吧,犬子?” “對??!”司徒淼已經過了那個勁兒了,是相當皮實的一個小朋友,哐哐地拍胸脯表示,“不然你把我當你的奶娘?” 葉之初:“……”倒也不必。 稀里糊涂、破涕而笑的一天就這么過去了,但絮果發現他今天遇到的怪事還不只這一件。除了書法夫子的奇怪態度,其他夫子也沒有正常到哪里去。 哪怕是最嚴格的音韻學老爺子,明明說過大家如果在私試的時候錯了他三令五申講過的聲調,一定會被打手心,哪怕是隔壁的聞世子也絕不姑息!但在面對音韻只得了甲下的絮果時,老夫子也只是幾次運氣,最后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絮果成為了唯一那個沒有被打手心的小朋友。 能不被打,絮果當然是很開心啦。 可…… 總覺得哪里不對。 下學后,司徒犬子本來沒想那么多的,但他也在絮果的一一舉例下發現了:“對哦,我們都只有書童跟著了,可你家錦書jiejie是不是還在?” 絮果:“?。?!”為什么只有他這么特殊? 當然是因為夫子們在經過昨天提心吊膽的東廠調查后,現在都有點怕絮果啊。其中杜直講已經算是最威武不能屈的了,對待絮果也只是能勉強一視同仁。只要一想到東廠的手段,手無縛雞之力的夫子們就不由得心顫。 番子們形容廠公審問過的犯人的精神狀態就是: 比較含蓄地會說:也就偶爾崩潰。 比較直白的就會說:經常偶爾。 最要命的是,根據小道消息,東廠會突然插手國子學外舍,就是因為連亭的兒子被欺負了。誰都知道東廠督主連大人有個寶貝兒子,只是整個學舍的夫子都很懵逼,連小郎被欺負過嗎?真的不是我啊。 越是不了解,才會越恐慌。 尤其是聽說真的有夫子被帶走再沒有回來之后,這種緊張情緒達到了頂峰。 雖然最后被帶走的其實是蒼穹齋的夫子,和絮果所在的山花齋八竿子打不著。但東廠這么高調,還是引得學齋內外都人心惶惶。 連大理寺卿廉深,今天在衙署都聽到了別人在八卦這荒唐事,他忍不住挑起了眉。 少卿越澤在一旁嗤笑:“大人您也覺得他們在胡說八道吧?!?/br> 廉深笑呵呵地點了點胖乎乎的腦袋,掩去了心中的沉思。連亭再怎么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公器私用到這種地步。不會是宮里出了事吧?在國子學外舍的可不只有廠公的兒子,還有皇帝的親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