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32節
這一個字就用得很妙了。 也就是說,連大人微微瞇起了眼睛,他兒子已經在學齋里被人說過壞話了。但連直講上課偷偷打哈欠被自己發現了這樣的小事都會回來和他事無巨細分享的兒子,竟然從未與他說過自己被欺負了。這讓連亭根本不能忍。 在小皇帝等人被不苦搞出來的動靜吸引去了注意后,連亭就趕忙在私下里詢問兒子:“學齋里有人欺負你,你為什么不和阿爹說?” 說真的,連亭是有點生氣的,既氣別人欺負他兒子,也氣絮果竟然連告狀都不會。放著他這么一個手握權力的爹,要是換了不苦,早狐假虎威地嚷得比竇娥還要委屈了。 絮果遲疑半晌,才老老實實地回答:“因為杜直講說,嘲笑別人是不對的?!?/br> 連亭:“???”他一時間有點跟不上兒子的邏輯鏈,幾次試圖走進絮果的內心世界都要失敗了。嘲笑別人是不對啊,但不是他們嘲笑的你嗎? 絮果繼續認真道:“但蘭哥兒說背后罵別人爹的人才沒有爹。他都沒有爹了,我覺得我還是稍稍體諒一下吧?!?/br> 連亭一時間的心情很是復雜:……看不出來啊,連絮果你罵人還挺臟。 絮果:??? 絮果是真的以為楊樂沒有爹的,至今都這么認為。 然后,庭院里就傳來了聞蘭因的一聲:“啊啊啊,絮哥兒快跑?!?/br> 隨著聞世子的聲音而來的,是狂奔不止的不苦大師,以及緊緊追在他身后的兩只兇殘大鵝。這就是不苦整出來的動靜了,他從湯山行宮的后廚抱了兩只大白鵝,本想讓孩子們現場學一下詠鵝的,萬萬沒想到這鵝根本不受控制,還戰斗力爆表,見誰咬誰,簡直喪心病狂。 長公主擋在情人前面,一手護著小皇帝,一手摟著躍躍欲試要去戰鵝的聞蘭因,不讓他仨靠近危險,至于她的倒霉兒子……愛死不死。 不苦大師被大鵝追得滿院子跑,身后是跑得還沒他快的宮人,侍衛們正在趕來的路上。大鵝那一嘴鋸齒似的牙,嚇得不苦沒著沒落的。最終,大師還是體力不支被大鵝追上,被狠狠地咬了屁股,隨著“嗷”的一聲痛叫,他淚灑當場,三清也沒能保佑。 最后,還是身手了得的連大人,擒住了兩只作亂的大鵝。 李大夫趕忙上前診看,但不苦已經開始拉著絮果的手交代遺言了。這種時候他誰也信不過,只相信他們家甜果:“答應叔叔,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燒了我的書房。別進去看里面有什么,直接燒!往死里燒!答應我!” 絮果都蒙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并記住了關鍵詞,書房,燒。 李大夫無語問蒼天,在話比連弩還密的不苦大師喘息的間隙,好不容易才插嘴道:“你不會有事的?!本瓦@點小傷口,要是治得晚點,說不定都自愈了。 可惜不苦大師根本聽不進去,還兀自沉浸在悲愴的情緒里,吟誦著他這個文化水平唯一還能想起來的詩:“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清白! 被“逮捕”了后仍還有些不服氣的大鵝們,正在旁邊的籠子里拼命喊著:“該啊——” 最后,大師的小命當然還是保住了,他的屁股連同清白也保住了,并不需要誰來燒什么。已經拿出火鐮的絮果頗為遺憾。而那兩只囂張至極的大白鵝就遭了殃,成了當天餐桌上的兩道硬菜,一只鐵鍋,一只火燒。 連亭根本不會留這等驚嚇了陛下和兒子的“余孽”過夜,它今天敢嚇唬人,明天說不定就能殺人。 燉了! 必須燉了! 作者有話說: *自行虎:這類機械玩具,其實在差不多清朝雍正、康熙年間就有了。名字好像還是雍正給起的(這里不太確定哈,我就是有這么一個印象,并沒有嚴謹的查證過)。 *春服既成,風乎舞雩:來自《論語》。 *祓禊跳護城河這個,是我瞎寫的啊,古代北邊應該也沒這么狂野,大家別信。不過佩蘭點水是古代上巳節確實有的活動。 *哥哥不似往日這般熱情:還是來自黛玉2333意思就是無事獻殷勤。 *大鵝怎么叫:來自一個相聲段子。 第40章 認錯爹的第四十天: 愉快地踏青祓禊,最終結束在了大家的八卦里。 說的還是淑安公主的莊子遭賊的事。 本來小皇帝挑起這個話頭,只是想替楊太后關心一下姑母,畢竟太后是真的很努力地在把每一個小姑子當閨女養。不承想,屁股受損、坐臥不安的不苦大師,卻和他娘為了這個八卦開始爭執不休,母子倆都很較真,差點當場拍桌子反目。 小皇帝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雖然他阿弟也熊,但跟不苦表兄這么一對比,突然就覺得他的阿弟又可愛了幾分呢。 然后,小皇帝再一回頭,本想和阿弟來個溫情的對視,就看到他那個不值錢的弟弟正在和連伴伴較勁兒,拼了命地給絮果夾菜,小碗里的rou都要堆上天了,而他弟根本沒想過他還有個嗷嗷待哺的兄長正在旁邊看著。 是誰心累了,小皇帝不想說。 絮果、絮果周旋在親爹和小伙伴之間,其實也有點心累,一邊掩飾痛苦,一邊努力干飯,甚至連咀嚼的速度都快了不少,試圖和他爹以及蘭哥兒的夾菜速度賽跑,趕在他們夾進來更多的菜之前吃完碗里的飯。 絮果覺得自己此時就宛如一道同時在蓄水和放水的九章算術題,只想問他什么時候才能停止吃飯。 這感覺比他今天總覺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沒想起來還要痛苦。 絮果生無可戀地吃到最后,都開始陷入哲學思考了,探討著宇宙、蔬菜與法律,他一定非要吃完這碗里的菜嗎?不吃是犯法嗎? 最后,救了絮果一命的,還是不苦與賢安長公主。 這對母子一個堅持淑安公主的莊子是冬天才進了人,在里面一頓打砸,應該抓住歹人嚴懲,以儆效尤!但另外一個卻說,溪停明明說了是秋天就進了人,對方也并沒有做什么。然后他們就齊齊回頭,來找連亭評理了。 連亭和小世子的較勁只能被迫暫停,他斗著膽子平息“戰火”:“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是進了兩撥人呢?” “?。?!”不苦大師和長公主的臉上泛起了一模一樣的驚訝,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了。這對母子在這種時候總是格外相似,只不過長公主還記得用團扇遮擋,不暴露失態,不苦卻已經亂沒有形象的進一步展開追問,“進去一趟還不夠,進去兩趟?這是把皇家的顏面摁在地上摩擦啊?!?/br> 雖然知道不苦表兄不是在指桑罵槐地暗示自己,但小皇帝也多少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無光。 連亭趕忙寬慰:“或許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這樣?!?/br> 淑安公主再怎么不受重視,那也是當朝公主,皇帝的姑母,尋常百姓哪敢冒犯、隨意折辱?能闖進她莊子里的人,要么是被逼無奈,要么就是權勢滔天、根本沒把淑安公主放在眼里。 看這一秋一冬的情況,就很符合兩種人的側寫。 秋天進去的人像前者,是事急從權、無路可去之下的選擇,對方的重點全放在如何隱藏自己上了。如果不是后面還有第二波人闖入,說不定旁人真不會發覺此事。而冬天進去的那一波人就更像是后者了,有恃無恐地直接搜查翻找,囂張至極,也惡劣至極。 而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他們都需要搞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淑安公主真的不知道此事嗎? 從連亭去年秋天掌握到的情報來看,淑安公主未必真就毫不知情,她更像是不想聲張,有意為第一次進去的人隱瞞。至于她為什么沒有擺在明面上庇護,這連亭就不知道了。 連亭也不關心。 當時他只想著,既然公主不愿讓人知道此事,那他就沒必要多嘴。說不定只是公主自己的家里事。 此話一出,在場的大家都沉默了。淑安公主所嫁非人的事,全雍畿都知道,甚至也許是全大啟,據說鄉野間還編排過“醉打金枝”類的劣質戲劇。當然,現實里駙馬是不敢打公主的,但他做的事同樣惡心,一直在頻繁地養外室。 賢安長公主也曾為meimei多次進宮與先帝鳴不平,希望先帝能同意公主和離,但鬧到最后反而是淑安自己不愿意。這種事還發生了不止一次。 每次都是不了了之,次數多了也就再沒人勸了,兩人至今還是今天鬧了明天好的。 長公主恍然:“怪不得我昨天派人回京說與她,她今早卻回我不要報官?!泵鎸eimei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婚姻,長公主有些意興闌珊,不想再多說半個字,只恨不能這倆冤家早點化蝶,所有人都輕松。 只有絮果不知道這些前情,眼巴巴地坐在那里,還在等著吃瓜,阿爹怎么不繼續說了? 連亭此時正陷入沉思,他之前查到此事時只知道第一次進人,這才先入為主地以為又是公主的“愛情煩惱”,他不便插手。但聽了第二波人的行徑,連亭卻有了不同的想法。淑安駙馬再怎么囂張,也不可能鬧到這種地步,畢竟雖然賢安長公主嘴上說著打死不管meimei了,但如果聽說meimei受欺負,恐怕賢安長公主還是會第一個沖去駙馬府。 況且,淑安公主也不是完全愛忍氣吞聲的人,她只是拖著不和離,但該鬧還是會鬧的,尤其是在如今太后明顯優待宗室的情況下。 能讓淑安公主選擇不報官的理由,不太可能是因為駙馬,更大概率是第二波來人的靠山太大,她惹不起。而能讓一個公主都覺得棘手的勢力,能是誰呢?楊黨?清流?他們又為什么要去公主的莊上搜查? 連亭沒有說出這些懷疑,只和長公主私下要了許可,當天就派側峰上門去調查了。 他有一種直覺,這里面的事不會小,去查了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獲,就是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嚇了。 *** 那天晚上,趕在京師的城門關上之前,小皇帝和連亭等人終于還是趕回了雍畿。 絮果已經在他爹的懷里睡了個七葷八素,夢中還在念念不忘,他好像真的有什么事沒做,到底是什么事呢?讓屢教不改總試圖偷絮果入宮的聞世子都無從下手,最后只能哭著跟連家的馬車揮手告別,隨皇兄回了皇宮。 聞蘭因是一直到連家的馬車走了,才敢真的哭出聲,因為之前生怕哭鬧聲太大吵醒他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說實話,小皇帝對此是有些無法理解的,他從沒見過他阿弟能為誰委曲求全成這個樣子。 然后…… 剛把阿弟安置好、自己還在回無為殿路上的小皇帝,就想起來他明明答應了弟弟要陪他找叆叇的。前天弟弟才抱怨過他對他的關心不夠,小皇帝覺得無論如何今天都不能再加重這種言而無信的印象了,哪怕拼著大晚上不睡了,他也要全了這份兄弟之情! 然后,小皇帝就一個回馬槍折返回了長樂宮,因為不想驚動太多人,反而無意中在殿外聽到了有宮人正在攛掇他弟與他反目。 聽那話里的熟練態度就知道,這宮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在他阿弟耳邊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殿下怎么這么晚才回來?也是,陛下國事繁忙,想不到殿下第二天還要早起上學也屬正常。就是可憐殿下一身疲憊,風塵仆仆,明日還要早起。 “要是咱們還在北疆就好了,北疆是殿下的天下,還不是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第二天不開學呢。 “唉,陛下為什么就是不愿意為了殿下改改學齋的規矩呢?明明這就是他的天下啊?!?/br> “?。?!”在小皇帝短短十一載的人生當中,他雖沒有接觸過幾個綠茶,但這種明著看似是為了你好,實則暗中挑撥的話語,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尤其是那個被不斷暗示不像好人的人指的是他! 他就說他弟弟從哪里學來的這些陰陽怪氣,小皇帝一開始還以為是他在學齋里跟同窗們的玩鬧,沒想到竟是有人教唆! “哎喲,瞧奴婢這張嘴,”那頭那人竟還會以退為進,把不該說的都說完了再故作失言,“還請殿下恕罪,奴婢、奴婢只是心疼殿下啊。孤苦伶仃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雍畿已經夠難的了,還經常被忽視。王爺和王妃若還在世,看見此情此景,不知道該多傷心?!?/br> 小皇帝徹底出離憤怒。 誰也不能拿他死去的爹娘說事!這是他的逆鱗,他…… 不等小皇帝暴起,踹門進去拿下這大膽離間天家親情的玩意,就聽到他弟先爆發了:“你胡說!我阿兄可喜歡我了!我也可喜歡我阿兄了!我父王母妃若還在世,不知道會多高興!” 經過白天絮果的直球后,聞蘭因其實就想通了。由己度人,讓他像絮果那樣直白地對阿兄表達喜歡,他敢嗎?說實話,怪不好意思的。反推過來,他阿兄和他不就是一樣的嗎?他這么棒、這么厲害,父王母妃都可喜歡他了,他阿兄怎么可能不喜歡他?只是阿兄大概有點慫,說不出這種話。 不等聞世子再說什么,殿門還是開了,門里門外的兄弟倆直接暴露在了彼此的視線里。 面面相覷,兩臉尷尬。 一個心里想著:我哥不會聽到我剛剛說的了吧?啊啊啊啊啊,好羞恥,不要啊,絮哥兒到底哪里來的勇氣在那么說完之后還能一臉如常?! 另外一個則想著:雖然我喜歡阿弟是事實,但真的有些羞于啟齒,連家絮果恐怖如斯! 然后…… 然后連亭就大半夜被傳召入宮了啊。 宮門都已落鎖,連亭是一路用特殊的令牌從宮人常出宮采買的側門入的內廷,繞開了不少耳目。他進去的時候,天空一片漆黑,好像一顆星星也沒有。 連亭收的兩個小徒弟早早就提著燈,機靈地等在了他必經的路上。兩撥人匯合后,便一邊不失禮數地在宮道上疾步,一邊輕聲耳語互通了情報。連亭小徒弟之一的生宣就伺候在小皇帝跟前,雖不是最能說得上話的,但也算頗受喜歡,今天就是他當值,陪在陛下身邊。 “就是那日闖進太后宮中試圖打聽虛實的宮人?!?/br> 對方是聞世子從北疆帶來的宮女,也是世子奶娘的親戚,連亭就一直沒著急動那人,想著留個明探子在身邊,總好過打發走了對方,別人再派來不知道底細的探子。 沒想到這宮女膽子這么大,不僅敢打探消息,還敢私下里教唆世子。 不過,這么一想好像就更合理了。如果不是有人日日在聞蘭因耳邊念叨北疆,他一個六歲的孩子,爹娘都已經去世了,唯一的兄長在雍畿,他哪里來的那么大的執著要回北疆? “陛下這回是真的動怒了?!鄙嵝褞煾?,他從未見過好脾氣的小皇帝發那么大的火,大概今天誰見了陛下都難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