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
見裴白珠僅慘白著張臉,像具僵尸一樣無動于衷,溫漾頓了頓,語氣放輕:“抱歉,我沒有炫耀和賣慘的意思?!?/br> “只是我覺得,人這一生,倘若永遠只能跪著活,那還有什么意思?”她目光灼灼地凝望裴白珠,眼底似有破曉之光,“橫豎已經走到這一步,與其放棄尊嚴茍且偷生,不如挺直腰桿拼到底。敗就敗了,可要是能拼出條自由路——” 她唇畔含笑,柔和的面容隱著堅毅,“天高海闊,從此再不用向誰屈膝低頭,那才叫真正地活過呢?!?/br>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在靜謐的室內激起細微回響。共情的確是比同情更能打動人心,可正因如此,裴白珠對溫漾的戒備反而愈發深重—— 道歉會當眾大言不慚捏造他們之間的關系;明明在船上對他投以仇恨的瞪視,轉瞬間卻又展露近乎癡狂的愛意;甚至面對警察,她都能信口胡謅,聲稱他們兩個是沒人要的孤兒。 而現在,她又像個滔滔不絕的哲學家,講著一堆大道理,試圖瓦解他的防線。 理智在發出警告,他絕不能輕易相信她。胸口卻掀起陣陣余波,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攪動。 裴白珠刻意忽略了這股莫名的躁動。曾經水火不容的兩人,她憑什么無緣無故對他示好?就為了贖罪么?但他也不是沒有算計過她……正常人怎么可能不計前嫌,一定別有目的。 好,那他就看看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裴白珠努力說服自己不能再因她的叁言兩語而方寸大亂,他逐漸冷靜下來,瞇起酸澀的雙眼,重新審視面前的女孩。 說實話,她生就一張符合規訓的乖巧面龐。從前卻總愛打扮得不倫不類,與年齡極不相稱。那時的她眉宇常透著陰毒,言辭尖酸刻薄,盡做些丑態百出的蠢事。而如今她素面朝天,柔順的長發自然垂落,衣著簡潔得體,感官良善可親。 這么對比之下,她的確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溫漾既不惱火也不心虛,微微頷首,大大方方地任由裴白珠打量。 這得益于她接觸裴白珠所獲得的金手指尚未失效,即便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哪哪都經得起細瞧。 反觀裴白珠,他面色慘淡,雙目通紅,縱使強裝鎮定,也掩不住一副潰敗之態。 溫漾原以為裴白珠還會像先前那樣稍受刺激便心神難定,沉不住氣??砷L久的僵持過后,裴白珠依然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溫漾耐心所剩無幾,靈感枯竭,再編不出什漂亮話了,況且說教太多難免惹人生厭。 于是她再次主動出擊,干脆道:“你不用怕,還有我?!?/br> “現在我們也算面臨著同樣的困難,從此刻起,你要對付的不該是我,之前的恩怨,就一筆勾銷吧?!?/br> “裴白珠,”她忽然叫了他的名字,向前邁近一步。午后的陽光斜斜穿過窗戶,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拉得修長。她的影子覆上他的,在斑駁的光影里,邊緣模糊地重迭了一小半。 “我們和好,好嗎?” 她的聲音格外清晰,誠懇得幾乎刺耳。裴白珠瞬間繃緊了神經,他沒料到溫漾竟提出這樣的要求。 一股荒謬的笑意涌上心頭,這女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更準確的形容是蠢笨。話說的輕巧好聽,哄他當哄孩子似的,以為這樣就能輕易拿捏住他。 那幾個男人背后家族掌控著整個京洲的命脈,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是真正站在權力頂峰俯瞰眾生的存在,在這天羅地網下插翅都難逃,她竟還妄想叫他一起去對抗?簡直是蚍蜉撼樹。 更何況,她的處境遠比他好得多。裴白珠根本不相信溫漾突然轉性后,可以無私到舍己救人的地步。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她是真心悔改,他這輩子也不會原諒她! 拒絕的話剛到嘴邊,裴白珠便察覺到溫漾的目光正若有似無地落在他那只握著欠條的右手上。 那對琥珀色的眼珠太活絡,在底色天真的圓瞳孔里,轉啊轉,劃過一道伺機而動的意味。 裴白珠不自覺地攥緊了發汗的手,紙張邊角深深陷入掌心,尖銳的刺痛感讓他頭腦清明不少,剎那間想通了所有緣由。 那棟樓早已是危房,租戶寥寥無幾,賠償金額怎么可能高達百萬?這女人分明是故技重施,想借機訛詐他!見他態度強硬就改換懷柔策略,等他稍有松懈,便又會再次使用暴力按住他的手,軟硬兼施非得逼他簽下那張欠條。她這么處心積慮恐怕不止為了錢……更陰險的用意,一定是她怕那幾個男人找到自己后會揭穿她的真面目!畢竟她的那番胡編亂造細想根本站不住腳。只要他讓那幾個男人去盛安隨便抓個人審問,很容易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說到底,這場禍端本就她一手挑起,下藥的是她、作惡的是她,即便她辯稱自己當時神智不清,但終究都是她親手所為,無可抵賴。從她種種劣跡來看,他完全是個徹頭徹尾的受害者,現在她就是要把他當做救命稻草牢牢控制住,以防罪行敗露! 不過她未免太天真,一份合同算什么?一紙欠條又能如何?他和那幾個男人相處日久,溫存時刻并非沒有,他不信他們對他全無情意,只要他能說服其中任何一人心軟,這些她自以為是的束縛不就都成了廢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