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
在漫長的沉默后,溫漾坐起身,揉了揉干澀的眼睛,將變涼的食物全部吃完,又利落地收拾并洗干凈了碗筷。 她知道自怨自艾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與其沉溺過往犯下的錯誤,不如打起精神,一點一點去彌補,逐步修復自己崩塌的形象。 她也明白,即便什么都不做,學校里也沒人敢輕易招惹她,畢竟都默認她家背靠大山。但那些人畏懼她的原因僅止于此,而她干出那么多丟臉的傻事,早已淪為一個笑柄。比起懊悔,她更想找回被輕視的尊嚴。 溫漾從廚房出來,重新坐回餐桌前,拿起手機,搜索到一串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便利店老板渾厚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些許不耐:“喂,誰???” 溫漾清了清嗓子,讓自己語氣顯得十分誠懇:“是張先生嗎?我是溫漾。之前因為一些誤會,給您添了不小的麻煩,想正式向您道個歉?!?/br> “哦,溫小姐啊,您這是良心發現了?還是又有什么新花樣?不過該賠的錢你父母早賠了,道歉就不必了,我受不起?!?/br> 面對這番刻意嘲諷,溫漾神色從容,依舊保持著平和的態度:“該道的歉自然得道,但我的確有件事想麻煩您。您可能也聽過關于我的一些傳聞,說實話,這些流言蜚語對我造成了不少困擾。就是那個您能不能對外傳一下,說您的店不是我因為裴白珠叫人去砸的,比如是您自己想翻新店鋪,特意找來那些人幫忙裝修的???哈哈哈…” 她自己也覺得這話有些不著調,越說越沒底氣,只能干笑著緩解尷尬,“反正呢,您只要把這事和我撇得一干二凈,要錢還是其他條件,我都可以答應?!?/br> 電話那頭安靜幾秒,但出乎意料的是,老板竟然同意了,“錢我不需要,讓裴白珠重新來我店里上班就行,就屬那小伙子干活最勤快?!蓖nD片刻,他又補充道,“其實我這里也遇到點和您相同的小麻煩,聽說溫小姐家背景硬得很,不如順帶幫我解決一下?” 溫漾想了想,隨即干脆道:“您說?!?/br> 老板壓低了聲音,“我這兒有個女員工,也是你們學校的特招生,原本我是出于好心,想幫助這些貧困學生,讓他們有空來我這里做兼職,減輕些上學的負擔?!?/br> 說到這里,他語氣中透出隱隱的怒意和惆悵,“可這姑娘倒好,嫌我開的工資低,不領情也就算了,居然還在網上造謠我sao擾她,擺明了是想訛錢!我這氣啊,趕緊找警察找學校領導反應,結果人家手腳快得很,視頻早就刪得一干二凈了!我連個證據都沒留住,最后那姑娘只給我道了個歉,寫了份檢討,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但我的家庭和工作卻被這飛來橫禍搞得一團亂,你說我冤不冤?你能不能動關系讓她從你們學校滾蛋?這種品行低劣的學生,根本不配享受盛安這么頂級的教育資源!如果能做到,我就幫你?!?/br> 溫漾聽著,的確生出種和老板“同病相憐”之感,但她很快恢復平靜,面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總覺得不該只聽信他的一面之詞,便問:“那女生叫什么名字?” 老板那頭回道:“好像叫什么徐之昂,高叁重點班的學生?!?/br> 這叁個字清晰地飄進溫漾耳朵里,她略微怔愣住了,心中疑慮瞬間消散,“行,我記下了。您方便的話,能給我一個她的聯系方式嗎?” “我哪有,工資我都是直接打到他們卡上的,加聯系方式干什么?” 溫漾被這一嗆,很有些不悅,仿佛在責怪她多此一舉。但她轉念覺得這老板可能也是因為太過心煩才氣急敗壞的,便沒有和他計較,只拒絕了他提出的交換條件。 掛斷電話后,她將手機擲于桌面,雙手托腮,頹然地陷入了沉思。 如果能用錢解決問題,那事情就簡單多了,因為她現在有足夠多的錢,至于讓裴白珠重回便利店打工,這也不算什么難事。然而,要因此牽連到一個素未謀面的女生,導致她前途盡毀。 溫漾眉頭一皺,自認為沒有這么大的能耐,更做不出這種損人利己的勾當。 可即便她選擇置之不理,那女生最終也難逃從盛安退學的命運。 在這本充斥著大量黃色內容的耽美文里,劇情本就單薄,且大多只是為推動主角感情發展的催化劑。溫漾雖對其中零散的劇情記憶尤為深刻,但她始終深諳獨善其身的道理,無暇顧及其他,直到老板不經意提及,才讓她恍然想起關于徐之昂的小部分片段——一個和自己命運相似的女炮灰。雖然兩人都微不足道地蹦噠了沒幾章,但徐之昂并不像她,僅僅為了一個男人而變得又蠢又low,卻也沒多高明到哪里去。作為裴白珠的同班同學,她因嫉妒裴白珠出眾的容貌和優異的成績,假意與其交好,實則暗中使絆,最后企圖誣陷裴白珠考試作弊,卻慘遭揭露,被逐出盛安,人生從此跌入谷底。 溫漾對老板的歉意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對二號女炮灰的惺惺相惜。她下定決心,等去上學,第一件事必須找到徐之昂,無論阻撓還是勸導,都得讓她“迷途知返”。 反正自己的名聲已然敗壞,偏見形成便根深蒂固,恐怕再怎么修補也難以撼動其根基,為此大費周章,著實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溫漾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本打算就此作罷,又猛然警醒,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們肆意詆毀……那些渣攻,亦或是她從前得罪過的許多人, 很有可能還會借機推波助瀾,利用無數張口中噴涌的惡意,再度匯聚成狂風暴雨,掀起滔天巨浪。 真相一旦揭露,將比之前惡劣百倍,她既無法故技重施化解危機,也完全沒有招架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連同家人卷入其中,被如潮的指責和謾罵徹底吞噬淹沒。 仿佛預見了那一天的到來,溫漾霎時冷汗涔涔,挺直了背,心里愈發恐慌。 她不得不思慮周全,因為不論是誰想要將她逼向絕路都易如反掌,唯有謹慎再謹慎,才能在這暗流涌動的險境中保全自身。 既然這條路行不通,那還有什么辦法? 溫漾一上午便是在鉆牛角尖中度過的。 中午時分,家里終于有了些許動靜。一位家政阿姨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向溫漾打了個招呼,開始為她張羅起午飯,再打掃完衛生,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待阿姨走后,溫漾看似悠閑自得,但心里分外焦慮,頭頂仿佛籠罩著一片揮之不去的烏云。為了舒緩心情,她隨手找了一部年代久遠的鄉村狗血劇,窩在沙發里,接連看了好幾集,不料被劇中屢遭壞妯娌陷害,卻只會一味討要說法的女主角氣得更加心煩意亂。 正當溫漾替女主憋屈得從沙發上暴跳而起去關電視時,恰巧看到余若音提前回家了,身后還跟著一個不速之客。 【宿主!終于又和主角受碰面了!抓緊施展你的救贖計劃,這可是攻略他的絕佳時機!】 系統再次出其不意地冒了出來,照舊老一套說辭,但它似乎學乖了,生怕溫漾敷衍了事,立刻補充道:【宿主有什么具體打算,不妨和我詳細說說,哪里有問題我也可以幫你指出?!?/br> 溫漾被腦內突然響起的電子音驚得怒氣頓時消了大半,她懶得想,又怕系統不依不饒,在心里給出一個相當簡單粗暴的回答:“拿點錢、幫點忙,再說點好聽的?” 【沒錯宿主!就是這樣!用你的溫柔善意,一點一點融化他冰冷堅固的心房,慢慢改變他對你的偏見,但這次我不會輕易離開,我要全程監督你,確保你每個行動都朝著正確方向邁進?!?/br> 溫漾回過神,暗道不妙,怎么隨口一說還動真格了。 余若音將人領進寬敞整潔的客廳,見溫漾呆愣在那里,便柔聲解釋道:老師通知說下周叁你們班要進行高數測驗,周五還有學校的月度考試。加上你最近落下的功課不少,裴同學他們班已經把這學期的內容都預習完了。正好今天是周末,我想請他幫你補補課,你覺得怎么樣? 不怎么樣。 一提到學習,溫漾不僅心煩,連頭都開始疼了。 她順手端起茶幾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目光悄然落在裴白珠身上,他穿了一件略顯寬松的白色衛衣,下搭一條洗得褪色的牛仔褲,懷里抱著一個黑色書包?;蛟S是剛養好傷的緣故,使得他面容格外蒼白,身形也愈發瘦削,一副乖巧的清貧學生模樣。 溫漾看他跟朵無辜白蓮花似的就不爽,稍作猶豫,她轉頭沖余若音微微一笑,“那就麻煩裴同學了?!?/br> 余若音見溫漾竟未反對,心下頗感意外。她最清楚自家女兒并非讀書的料,此番安排不過是個幌子,真實意圖是想讓兩人冰釋前嫌。 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情愫微妙,這層顧慮她自然也有——雖然溫漾向她說明都是假的,但她想不通裴白珠為什么會幫忙出面,特意再次找他確認過,那天溫漾在道歉會上搞出的名堂到底怎么回事。 當裴白珠得知整件事的詳細始末后,白皙的面龐頓時漲得通紅,他委婉地透露自己天生對同性抱有好感,與溫漾之間絕沒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因為想報課外班太過缺錢收了她的好處。 少年說話時微微低伏著頭,烏黑碎發垂落在額前,本就清麗如畫的眉眼在局促中更顯溫順。余若音打量著他纖細的腕骨和瓷白的膚色,舉手投足也皆是一股陰柔之氣,讓她不由相信,心中徹底安定下來。 她是個包容度極高的人,對每種取向都表示尊重,何況女兒性格素來孤僻,身邊有個人作伴未嘗不好,這樣安排還能讓裴白珠在學校里替自己代為照應女兒。 余若音將茶和點心端進書房,便轉身下了樓,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溫漾跟裴白珠隔著一張寬大的木桌對立而坐,氣氛僵硬得不像同學間補習功課,倒像在進行一場談判。 “別裝模作樣了,你用不著和我虛與委蛇?!睖匮苯亓水數?。 裴白珠聞言,拿出《高等數學》的手一頓,立馬從書包里換了本《國文精粹》擺到桌上。 他嘴角輕翹,對溫漾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譏笑,“那字不讀shé,讀yí。我先幫你補補語文吧?!?/br> 文盲屬性無意暴露,溫漾面頰泛起一點熱意,她不甘示弱地扯下一張紙,拿起筆,刷刷刷寫下幾行字,隨后大手一揮,甩到裴白珠面前,“隨你便,先把這個給我簽了?!?/br> 裴白珠略帶遲疑地撿起那張紙,垂眸細細察看著,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潦草中勉強能辨清內容是一張欠條,且數目不小,足足有六個零。 裴白珠立即做出撕紙的動作,溫漾出聲打斷:“你撕了我還能寫,你不簽我也有法子逼你簽?!?/br> 裴白珠將紙張緊緊捏成團,眼神冷得像結了冰:“你什么意思?” “不明白我什么意思?那好,這筆帳,我現在和你算清楚?!睖匮袂閷W?,沉聲道,“你那幾刀下去,毀的可不只一條人命,整棟樓都變成了兇宅,房東的損失暫且不論,其他租戶該怎么辦?他們大多是些背井離鄉、在城市中夾縫求生的農民工人,辛苦賺的錢全押在這房子上,只為有一個小小的容身之所,可被你搞得這么晦氣,誰還敢???最后是我賠付了房東的損失,自掏腰包重新找地方安頓了他們。警察破門后,你倒挺機靈,直接裝死,留我想盡辦法為你開脫,要不是我家人四處打點,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你記住,沒有我,你這會兒得大牢里唱鐵窗淚,這就是你該欠我的!” 裴白珠被這一通冠冕堂皇的話徹底擊碎了偽裝,他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溫漾,眼里的冰化成了毒,咬牙道:“溫漾!你個瘋女人怎么能這么不要臉,算賬?我和你好好算!從頭開始算!看看咱倆之間誰欠誰的!” 溫漾雙手抱臂,牢牢坐在椅子上,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擺出副洗耳恭聽的姿態。 裴白珠氣她的不以為然,猛地站起,雙手撐著桌沿,俯身逼視溫漾,將心里壓抑的憤怒委屈恐懼慌張統統宣泄殆盡,“一直是你!一直是你次次主動挑釁我!一直是你在步步緊逼迫害我!我過夠了那種陰溝里見不到光的日子,我只想往上爬,體驗站在高處,嘗嘗當人上人是什么滋味,我有什么錯?你知道我為此付出多少努力、承受了多大代價嗎?可全被你毀了!你就是背著我勾引了沉初棠!不然我那晚怎么會看見他抱你回了別墅?肯定是因為你,沉初棠才開始嫌棄我!我讓岑卿易報復你,也是你活該!你個害人精!害得他們一個個都拋下我!我現在每天過得提心吊膽擔驚受怕你就滿意了是不是?我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為什么要這么針對我?就因為聶云謙對我好,喜歡我,你就想毀掉我嗎?我告訴你!你再怎么在我們之間攪和,他都不可能喜歡女人!更不可能看你一眼!壞事全是你干的,現在倒開始當起了大圣人了?你惡不惡心?虛不虛偽?” “你少給我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嘴臉!你有父母庇護,還有和岑家的聯姻關系,岑卿易即便想除掉你,沒有合適的機會,他自然不敢輕易動你,你當然有恃無恐!可我呢?我什么都沒有!他們弄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如果哪天我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我也一定要拉你陪葬,我們就一起下地獄吧!” 裴白珠痛快地發泄完,胸口劇烈起伏著,還沒等他來得及平復呼吸,只見溫漾伸出手,他下意識地緊閉上眼,心中冷笑:“你打啊,打的越狠越好,等會兒我就頂著張這張掛彩的臉,讓余若音好好瞧瞧,她口中變得乖巧懂事的好女兒,到底是不是裝出來的!看她還能不能繼續演那套慈母的把戲!” 然而預想中的耳光并未落下。那只溫熱的手撫上他的眼,指尖如羽毛輕柔地抹去了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淚。 溫漾摩挲著指尖的濕潤,抬眼淡淡笑了笑,“你真的好愛哭,你是淚失禁,還是在對我裝可憐?” 所有情緒仿佛打在棉花上,毫無著力之處。裴白珠呆愣片刻,待他反應過來,心中的怨氣瞬間升騰,他勢必要將她激怒,絕不能讓自己像是瘋了的那個,顯得難看至極,“對你裝可憐,你算什么東西,你也配?” 溫漾沒有順著他尖銳的話茬往下接,對腦子里系統提示裴白珠好感度正持續降跌的噪音也置之不理。 前幾天在醫院,我媽告訴我她已經向你解釋了我的狀況,你也知道事情原委了吧。那些傷害你的行為發生時我完全處于無意識的狀態,等我清醒后得知自己所做的一切,我比任何人都要震驚、痛恨、懊悔,我根本理解不了自己怎么能做出那么多蠢事,就好像有什么在cao控著我,迫使我不得不去做……雖然我沒辦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但我愿意承擔所有責任。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盡最大努力去彌補,也沒有丟下你不管。我不是在為自己開脫,而是想讓你明白,傷害你的那個我,絕不是此刻在你面前的我。 “我知道這些話很離譜,你不太能接受,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就沒有遇到過超出你認知范圍的事情嗎?” 溫漾凝視著裴白珠,眼底浮現出幾分自嘲與無奈,“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那就當我有精神分裂,現在治好了吧?!?/br> 裴白珠半晌無言。明明聽著像在胡言亂語,但溫漾的神情卻同之前說要帶他走時一樣的認真。他向來不信這些無稽之談,本打算嘲諷回去,可忽然間,他想起自己小時候喂養的那只會說話的小白貓,愧疚和哀傷頃刻襲來,像一場無預警的驟雨,澆滅了他滿心的怨恨。 溫漾從椅子上起身,輕步繞過長桌,靠近裴白珠,在他身旁站定。 “我是沒讀過多少書,可也懂得一個道理,別人給的饅頭再香,也難保里面沒摻毒,討來的傘再大,風一吹便會翻個底朝天?!?/br> “難道你只有這幾天才感到擔驚受怕,之前待在他們身邊的時候,就沒有絲毫的恐懼嗎?還是你故意忽視了那些危險?” “你覺得依靠美貌便能輕松獲得特權,可再好看的花,也逃不過凋零的那天。你只不過是供他們消遣的新鮮玩意兒,隨時會被替換的消耗品,他們何曾對你有過尊重、認可和真心?” “你以為攀附上權貴,人生的舞臺便就此為你展開,你在臺上揮灑自如,意氣風發,驕傲于自己的無所不能,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舞臺亦是由誰搭建的?你的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的cao控與戲耍之中,你還洋洋得意沉浸在這虛幻的榮耀里,渾然不知他們既能建起這舞臺,也能將它輕易拆毀……” 溫漾語調極為緩慢而有力,一字一句都經過深思熟慮,力求直擊人心,可謂傾盡畢生所學,使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裴白珠依舊沉默著,越發蒼白的面色卻暴露了他內心的動蕩。這些道理他何嘗不懂?只是窺見了從未見識過的鎏金世界,便如著了魔一般,被迷住心竅,拼命地想要融入其中,妄圖借此填補內心空洞的欲望。 為了擺脫窮苦的境地,為了從未擁有過的金錢,他可以不擇手段竭盡全力。失去做人的尊嚴又怎樣?被玩弄、被利用,像條狗一樣匍匐在他們腳下討食也無所謂??捎辛隋X,便想要權,每一次得到,都如飲鳩止渴,帶來的是更深的貪婪和空虛,他好像從未感到真到的滿足,反而在這片鎏金世界中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其實他也曾僥幸地認為,自己或許是個例外。令人驚嘆的美貌加上聰明的頭腦,便是他自恃的底氣,可現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美貌不是永久的包票,他也遠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聰明。 他還是被他們毫不留情地像垃圾一樣丟棄了。 難道最終的結局注定是這樣?難道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 不……不是…… 這個念頭剛在心底浮現,就被裴白珠硬生生壓制了下去。他纖長的手指死死扣著桌沿,大腦有些眩暈,胸口那道傷痕也隨之隱隱泛痛。 他迫使自己維持著面上的鎮定,又不禁疑惑,以這女人的頭腦,怎么能說出如此深刻的道理?更何況,他一向偽裝得極好,就連聶云謙也不曾發覺,她又是如何看穿他的?這些疑惑讓裴白珠對余若音的解釋產生了真正的動搖。 他扭頭對溫漾道:“你別自以為是好像很了解我?!?/br> 溫漾坦然道:“如果我說錯了,那你怎么還不開始撒潑鬧騰?” “所以呢?你是打算高高在上地對我講大道理規勸我,還是想幸災樂禍地看我笑話,又或者惺惺作態地要對我表示同情?” 裴白珠恢復了正常,神色淡然,只是這淡然中透著一股無力,他有些后悔沒控制住說了那么一大段話,實在太過難看。但對她,也沒什么可裝的。 溫漾背靠桌邊,微側著臉,將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后,緩緩開口:“其實我挺佩服你的?!?/br> 裴白珠與溫漾的視線交匯,那雙貓眼有些睜圓了。他本以為她在陰陽怪氣,可她真摯的眼神卻絲毫不像裝出來的。 “你真的很厲害,即使面對那么多困難,依然能憑借自己的努力考進盛安,這份堅韌和毅力讓人佩服?!?/br> “其實我覺得自己也是幸運的。雖然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但后來被家人找到,而且家庭條件也還不錯,能夠讓我去那么好的學校,繼續完成學業,雖然這學上的一塌糊涂……”溫漾自嘲地笑了一下。 “唉,跟你說實話,初中那會兒,就因為我沒爹沒媽,是個孤兒,學校里那些人整天逮著我欺負。反正沒人給我撐腰,他們罵我最多的詞就是野孩子,野種。我實在受不了,退學了,從福利院搬出去,早早踏進了社會。那時候我還天真以為,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靠雙手也能闖出一片天,可現實哪有那么簡單?總之就是吃了很多苦,也受過很多累,漸漸連生活的盼頭都沒有了?,F在想想,要是當初像你一樣堅持把書讀下去,或許現在我想重拾起學業,也不會太難……” 裴白修靜靜聽著,不自覺抿了下嘴角,還是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