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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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與宰輔向來不睦,此次為免旁人稱其借刀殺人,全然不曾插手,皇帝朱筆審復三司奏本,明明白白地稱其“謀大逆”。 先前眾人只以為皇帝想要罷相,不料他遣朱雀來查,竟不止是為了罷相——他猶記當年?傀儡之辱、宰輔權勢之迫,此罪名一出,朝野嘩然,皇帝順勢頒詔,定于重陽生辰之后?親政。 宰輔已去,皇后?不語,縱然內心多?有憂慮,也無人出言反駁,畢竟皇帝已經弱冠,親政是勢在必行之事。 玉秋實則落刑部大獄,秋后?見斬。 權勢之變何其迅疾,昨日還是高堂之上生殺予奪的?“玉太師”,今日便已淪為階下之囚。 得知宋瀾曾于深夜秘密探訪過玉秋實,張素無還有些?擔憂,落薇卻篤定道:“他什么都不會說的?!?/br> 玉秋實當日說“你必不能活”,意?即縱然宋瀾決意?除他,他也要在臨死之前以性命迫使宋瀾相信落薇已知刺棠真相。自二人在朝中成掎角之勢的?那?一日開始,便注定了這樣玉石俱焚的?結局。 使計誅心,便是要他這些時日回望一生、悔不當初。玉秋實是一位偏執能臣,就算知曉自己錯了,也不肯認錯,必得叫他心神俱裂、肝膽不寧,直覺深恩負盡、不堪茍活才能罷休。 若非他自己失了生志,無人能這樣順利地將他鏟除。 落薇將自己臨的?《仲尼夢奠》一并焚了,算是提前為他祭奠。 她記得自己尚還少時,父親在家中?擺酒為宴,玉秋實亦來赴宴,幾位日后?成為死生政敵的?臣子同席而坐,縱然眾人因看法不同吵得臉紅脖子粗,亦能將恩仇泯于杯酒之中?。 那?時?候大家多?年?輕,理想清澈、思慮單純,沒有利益、勾連,沒有意氣之爭、黨派之別,更沒有不死不休的?對?峙,園中洋溢著美酒的芬芳香氣,有人一時?興起,擊缶助興,唱著一曲不成調的《滿庭芳》。 后?來當年?風流如云散去,赴宴之人或是天南海北、同朝異主,或是死生兩別、魂歸天外,一切都?消失了。 焚帖的?灰燼寂寂滅去時?,落薇忽地感覺身后的花窗之外有客來訪,此時?子時?已半,晚夏的?蟬依舊在不止不休地鳴叫著。 她回頭去看,見葉亭宴穿了初次在瓊華殿中?相見時?的?朱雀官袍,高束馬尾,手邊握了一柄短刀。 與從前有所不同的?是,見她回首,他沒有露出慣常的慵然笑容,只是定定地瞧著她,她也仔細去看,見他眼瞳中?倒映出了月亮銀色的影子。 兩人就在這樣詭異的安靜中凝望了彼此良久,直到葉亭宴先開口,他的?語氣十分平靜、沒有抱怨,只是話說得很慢很慢:“留下那?朵花后?,我在高陽臺等了許久,你都?沒有來?!?/br> 落薇沒有解釋,卻突然問了一句:“那你在等我時做了什么?” 葉亭宴不明所以?,思索后還是答道:“看了夕陽?!?/br> 落薇走近一步,趴在花窗之前,抬頭望去。 “我在等你來的夜里,也看了月亮?!?/br> 第65章 息我以死(五) 自岫青寺那日之后,或者更早,二人之間虛情假意的你來我往,竟愈發劍拔弩張起來。 葉亭宴猜不透她的心思——原本他以為她喜愛宋瀾,只想借他的?手將?玉秋實鏟除,可行至如今,他忽地驚覺落薇想要的?或許比他從前所想多得多。 落薇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若說葉亭宴自幽州進京求的是前程,他又是為何屢屢在?她面前失態? 她反復去想燕瑯寫下的?“用之燒手,殺之可惜”八個字,還想起了許多旁的?事情,一切從?她心中翻涌而過,叫她生出了一種離奇的想法。 可這?想法實在?太過離奇,她不能開口、不敢開口,也無人能說,只得自己咽下,尋覓有?沒有逼他暴露的機會。 葉亭宴轉過了身,背對著她倚在?窗框上,仰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落薇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一輪被陰云遮蔽的月亮。 她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嘆了一句:“那日我宮宴歸來,路過繁林,便心血來潮地獨自登臺,在高陽臺上看了月亮,雖無夕陽盛大,月亮卻是永遠都在?的?,只可惜……” 不等葉亭宴回答,落薇便繼續道:“你我恐怕不會再有一同賞月的機會了?!?/br> 葉亭宴抿了抿嘴唇,淡淡開口:“娘娘何出此言?” “你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落薇托著腮笑道,“我誅心,你掃尾,這?一局咱們?算是贏得漂亮,秋后玉氏倒臺,你我共同的敵人便不復存在了。葉大人啊,你今日來此,是為了同?我告別么?我本以為,你會等到玉秋實死后再來的??!?/br> 陰云散去,葉亭宴聽了這話之后,并沒有?出口反駁,他側身一躍,來到她的?近前,順手闔了手邊的?花窗,將那輪月亮關在了外面。 落薇在?微弱的?月光中繼續與他對視,甚至伸手將?他鬢邊的碎發撥到了耳后。葉亭宴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用銅鏡,落薇也知道,二人如今的目光定然是繾綣溫柔的?,如同?面對著自己剖心相待的親密戀人一般。 今日之后,這?樣的?注視大抵就不復存在了。 她是居心叵測的?皇后,他是最得信重?的?天?子近臣,縱然關系已經這樣曖昧纏綿,但他們?永遠不可能放心彼此,將?自己的底牌交出去的。 可若是不交底牌,這?從?春日開始的?結盟,便是走到了將盡的時候。 葉亭宴湊過來,嘴唇從她面頰上輕輕擦過,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這?一吻與從?前截然不同?,輕柔、安靜,蜻蜓點水一般,沒有半分侵犯之意,像是一個示好。 他伸手按在?她的?后腦上,手心溫熱,隔著紛亂的發絲傳來一分暖意。落薇睜開微瞇的?眼睛,看?見他近在?咫尺的?漆黑雙眸,有?些不合時宜地分心想著,他好涼,嘴唇是涼的?,胸口是涼的?,說不得胸口中那顆心也是冷冰冰的?,為什么這一雙手卻這樣溫熱? 她貼近了些,主動去回應他的吻,葉亭宴僵了僵,竟沒有?多高興,叫落薇再次納罕起來——從?她結識他開始,便察覺他身上充滿了這樣神奇的?矛盾之處。 他寫了帖子要她以自己作為報酬,卻在?初時大受驚嚇,仿佛那個主動越界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吻她,胡謅著對她情根深種,甚至屢屢失態,演得她都快要信了,然而他的?態度變化莫測、忽冷忽熱,時常因為她想不清楚的原因做出她想不清楚的?舉動。 他在邊疆能為戰事出謀劃策,在?朝中進能得天?子如此信賴,退能為她的?謀劃查缺補漏、做得毫無破綻,這?樣一個人…… 落薇想著,“燒手”和“可惜”,果?然是一針見血。 她不能就此放手,將?他留給宋瀾,否則來日,按下二人之間不可見光的隱秘情|事不提,她對自己能不能斗得過他這件事情,完全沒有?信心。 如果能讓他徹底為自己所用,那當然是好,可他實在?太聰明了,在?沒有?后手之時,她怎么才能和?盤托出?怎么才能確信他不會將她變成自己加官進爵的墊腳石?畢竟如今看?來,玉秋實已死,為她做事,遠沒有?為宋瀾做事上算。 就算據實以告后他選了她,她就能永遠放心他不會背叛、不會為自己的?利益懷揣貳心、不會在未來某一日反手捅她一刀么? 都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他們之間隔著深不見底的大霧,她看?不懂葉亭宴到底想要什么,揣測不透這?個人,一步都不敢冒險。 這?些問?題近日想得她心亂如麻,想必葉亭宴也正在?她和宋瀾之間舉棋不定,岫青寺那日后的?躲閃、藏書樓沒忍住留下的?荷花,還有?他們?隔了老?遠、各自看見的夕陽和月亮,都是搖擺的?證據。 她甚至沒發覺自己已經失了殺他的篤信心思,滿腦子都在?想,到底要做什么,才能把他逼到自己的?這?條船上? 落薇還在他的吻中神游天外,便忽地覺得唇角一痛,原是葉亭宴不滿她的?分心,輕輕地咬了她一口。 “娘娘,你在想什么?” 他的?手移到她的?臉頰邊,溫柔地問:“在想玉秋實死后,該怎么殺了我嗎?” 落薇心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飛快掩飾道:“比起如何殺你,我難道不應該更擔憂自己?” “娘娘怎么會擔憂自己,”他也笑起來,“在?決意對太師下手時,我覺得娘娘莽撞,誰知你心中早藏了必殺之計,是我小瞧了你。如此說來,我從?前擔憂太師死后陛下要對你不利,也定是我想多了,娘娘心中自有丘壑,我能想到的?,你早就想到了,既然決意要除他,你必定早已為自己留好后路了罷,如今卻談何擔憂?” 落薇覷著他的?面色,先輕笑了一聲,隨后又按捺不住地大笑起來:“知我者,亭宴也?!?/br> 葉亭宴慢條斯理?地道:“所以娘娘此時,不就應該想如何殺臣么?” 他忽地從腰間抽出了那把朱雀常佩的?短刀,雙手捧著,恭敬地舉到了她的?面前。 落薇一怔:“你這是什么意思?” 葉亭宴面不改色:“我不忍心見娘娘為此事憂思輾轉,想來想去,不如我來給娘娘一個機會罷——你今日抽刀殺我、棄尸園中,瓊華上下眾人能證,我是夜半闖殿,被侍衛擊殺。娘娘這?樣聰明,不會尋不到圓過去的借口的?,比起來日成你心腹大患之危,今日殺我之險簡直不值一提,娘娘說是不是?” 他這?一番話說得過分誠懇了些,落薇一時之間完全沒有聽出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握緊了他遞上來的?短刀。 不等她猶豫,葉亭宴伸手覆上她的?手,帶著她將?刀拔了出來,黑暗中有銀亮的微芒一閃而過——這?刀不僅有?鋒,還是一把利刃。 落薇被他嚇到,想要縮回手去,卻被他死死抓住,她吞咽一口,低聲喝道:“你瘋了?” 葉亭宴嗤笑了一聲,口氣甚至稱得上是誘哄:“若不放心,娘娘便伸手摸一摸,我外裳之下只有?中衣,斷斷不會有?什么護身甲胄,錯過了今日,娘娘必定再也不會等到我引頸就戮的機會了?!?/br> 落薇顫聲問?:“葉大人之意,便是已然做好了抉擇?你以為你選宋瀾,他日后容得下你么?” 葉亭宴笑得眼睛彎彎:“難道我選娘娘,娘娘便容得下我?” 落薇沉默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只道:“過慧易傷,葉大人怎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回到這?里的?第一天?,你就該藏拙的?!?/br> 葉亭宴十分贊同地點頭:“說的是啊,所以與其說臣瘋了,不如說臣如今是來求恩典的?,既然能看?見自己的?結局,何必還要掙扎,娘娘今日動手,便是免去臣未來數年心血熬煎的痛苦了?!?/br> 論起誅心,她或許遠不是他的對手,只這?三言兩語,她便重?新被他挑起了幾乎忘卻的殺意——她不能放任他成為大患,不敢開口與他交心,無論如何,二人總會有?兵戈相向?的?一日,若那時她才堅定了心思,還不知付出多少代價才能除掉他。 雖明知眼前是他的試探,可這?樣好的?機會,決計不會再有?了。 手邊便是利刃,只要她想,一定能尋到一擊即斃的方式,葉亭宴會武,難道她不會?他夜來瘋癲,難道她不可以? 持刀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心思,葉亭宴抬起頭來沖她笑了一笑。 落薇說不上那笑究竟是瘋狂之下的?平靜,還是帶著些絕望的?傷心,至少在?這?一刻,她竟覺得對方是一心求死的?。 既然如此—— 千鈞一發之際,她的?耳邊忽地清清楚楚地響起了一句溫柔的勸阻。 “出劍可以是為了震懾、保護、防備,唯獨不能是為了純粹的?殺戮?!?/br> 落薇眨了眨眼睛,面前的?一切卻在?一瞬間扭曲成了另外一副圖景。 或許是這?些日子過于忙碌、或許是用心太過無暇多思,這?樣的?幻境,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了。 她遲鈍地抬起頭來,看?見了飄著花瓣的碧藍色天幕。 有?人握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低地說:“燕瑯是將?軍,劍意殺氣太足,你與他不同?,你不需上陣殺敵,面對的?不是擁有?國仇家恨的?敵人,再危險,也不過是立場不同?的?緣故,所以你出劍,要懷保護之心、要懷悲憫之意?!?/br> 依稀是柳絮紛飛的春日里,她握著手中的?劍,想要回頭去看?說話之人,可卻怎么都動彈不得。 她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卻看?不見他,只能聽見那聲音。 她急得想要落淚:“我如今出劍,難道不是為了防備么?” 他卻不再說話了,只是帶著她在花叢之下緩慢地習著劍招,一時落紅紛亂如雨,待握著她手的?人突然消失時,她忽地驚覺,滿地的?艷色,竟不是花瓣,而是半凝的鮮血。 葉亭宴見她一言不發,剛要繼續說些什么,落薇便猛地抬起頭來,搶過了他手中出鞘的短刀。 他心中一痛,卻飛快地閉上了眼睛。 誰知他只聽到了兵刃“哐啷”一聲落地的聲響。 落薇站起身來,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口中有些混亂地自語:“不對,不對,日后如何,暫且不論……就算我永遠……” 她顛三倒四地勸阻著自己,連連退了幾步,葉亭宴拾起那把刀來,在?她面前跪了下去。 心中泛起一片酥麻之意,不知是劫后逃生的喜悅還是旁的?,鏤刻精致的?刀柄深深地陷入手心,而他絲毫不覺得痛:“娘娘此時放過我,來日定是要后悔的??!?/br> 落薇瞧著他的?面色,忽地發覺他竟將?自己逼到失態,不知是不是對從前諸般事宜的報復? 她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淤塞的?惱意,恨聲道:“少廢話,你走罷,你走!” 葉亭宴握著那把刀從?地面上爬起來,推開花窗,還回頭沖她笑了笑:“等玉秋實就死之后,我再來看?你?!?/br> 第66章 息我以死(六) 他走后許久,落薇才回過神來,脫力一般倚在窗前的小幾上,握過刀的?雙手?抖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