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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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飄忽,他有?些好奇地問:“娘娘笑什么?” 落薇道?:“我?忽然生了一個很離奇的想法?!?/br> “離奇?” “是啊,”落薇托著腮道?,“我從前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但是今日,我?忽然覺得……” 她忽然頓住,沒?有?繼續往下說,反而誠心感嘆了一句:“不知這蟬鳴聲要響到什么時候?” * 玉氏府邸中。 宋瑤風端了一碗參湯穿過回廊,恰好見到她的夫君玉隨鷗正站在書房門前,抬手又放,遲遲不語。 見妻子來,他連忙從妻子手中接過參湯,懊喪地小聲道:“方才大哥來敲門,爹也沒?有?理他?!?/br> 宋瑤風沉默了片刻,道:“太師已有兩日水米不進了,這樣下去怎么得了,夫君不如破門,縱是拼死跪求,也要叫他將參湯服了?!?/br> 玉隨鷗問:“如此真的可行么?” 宋瑤風嘆道:“總得試一試?!?/br> 于是玉隨鷗端著那碗參湯敲門,揚聲道?:“爹爹,請開門飲食,顧惜身子、顧惜兒?孫罷!” 與從前一般無人回應,玉隨鷗遲疑良久,終于持劍破了門——玉秋實教子嚴苛,兩個兒?子都十分畏懼,但玉隨鷗比玉隨山更單純一些,此時為了父親身體著想,已然顧不得許多了。 房中沒?有?點燈。 那日晨起,玉秋實到岫青寺禮佛,中逢一場大雨,歸來時渾身濕透,他全然不顧,匆匆去了書房,說要瞧晨起中宮遣人送來的恩賞。 隨后他便將自己關入書房當中,再也不曾出來過。 朝中關于宰輔的傳言沸反盈天,輿論像是那日瓢潑的大雨一般,玉隨山自出生來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在父親書房之外哭訴了許久,連“父親再不出來恐是闔家之禍”這樣的話都說出了口?,而玉秋實仍舊不聞不問。 宋瑤風雖不知玉秋實那日與落薇說了什么,卻也隱約猜到了些。 她點了書房進門處的蠟燭,沒?走幾?步,便聽見了玉秋實的低語。 他癱坐在案前的地面上,懷中抱了幾?封金封的奏折,書房中桌倒椅歪、書籍橫飛,只有?這幾?封奏折被?整整齊齊地碼在他的手邊。 她認得出來,那是先帝寫給他的折子。 “辛酉三月廿四日,卿之具本,朕已悉數看?過,此舉大利民生,甚好……風寒露重,卿不日乃還,還時賜宴乾方,朕與卿共醉?!?/br> “……聞聽江南有澇,輾轉思慮,不能安眠。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卿代擬罪己一封,翌日呈奏共議?!?/br> 房中漆黑一片,一個字都看?不見,然而玉秋實反復念叨,似乎閉著眼睛,他也能回憶起每一封奏折上的內容。 玉隨鷗見他如此,心中震痛,雙腿一彎便跪了下去,沉聲喚道:“爹爹!” 玉秋實置若罔聞,仍舊失魂一般念叨著:“……朕奉宗廟二十二年?,今日病痛,恐將辭世,無奈托孤于卿。國之大廈,搖曳難定,舟渡、懷安雖去,居化寺之誓仍在,大胤山河永明……太子年?少,優柔乃朕之過,望卿不吝賜教,其仁愛忠孝、剛毅正直,必使?卿不履韓信之禍,得永年之享……朕……” 他誦到此處,忽地停住,隨后像是回憶起了什么樂事一般揚聲大笑起來。玉隨鷗聽得膽戰心驚,持著蠟燭膝行上前,甫一照亮,卻嚇得險些跌倒——僅僅幾?日的功夫,父親原本只是星點花白的須發竟然全白了! 宋瑤風站在原處沒?動,她側頭看?去,瞧見了那日晨起落薇送來的匣子。 匣中裝了當年?先帝臨終之前身側幸存宮人的供述、被宋枝雨救下來的醫官供述,還有?先帝初病重時寫下的托孤之詔。 那詔書分別交予了宋淇和宋瑤風,便是玉秋實方才所念的內容。 宋淇手中詔書已毀,可宋瀾絕對不曾想到,她手中還有?一封。 她心中泛起一陣鈍痛,表情卻漠然,玉秋實跪在地上,胡亂地整理著被?他自己翻亂的奏折,偶爾抬頭一看?,瞧見了公?主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之后、面無表情的臉。 “你……” 他張開嘴,剛想說些什么,便突兀聽見門外一陣嘈雜人聲。 原是玉隨山帶著幾個府兵闖到了此處,見書房大開,他怔了一怔,還是疾步闖了進來,邊走邊大聲道?:“爹爹,家賊竟出在宅內!孩兒自知邸報中有?父親私印,越想越覺得不對,那印原是爹爹近身所攜,怎地會遭人算計?方才,孩兒?帶兵搜查一番,果?然從公主房中搜到了大小私印,鐵證在此。爹爹,她果?然同?皇后是一伙的!這是她們的栽贓!” 宋瑤風聽了這一番指控,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玉隨山越說越怒,揚起手中的青玉印章便朝她砸了過來,玉隨鷗一把將她護在身后,堅硬玉石正中他的額角,有?血自玉白面孔涔涔流下。 玉隨山又急又怒,喝道?:“二弟!” 玉隨鷗捂著額頭:“兄長?,此事或有?誤會……” 聽二人爭吵不休,玉秋實抬手便砸了手邊的鎮紙,沖玉隨山嘶吼道:“夠了!你放肆,國朝公?主,豈可遭你一小兒欺侮!豈非謀、謀——” 他扶著手邊的書案勉強站起身來,玉隨山這才瞧見父親的模樣,嚇得立時跪了下去。玉秋實一句話未曾說完,顫手指著他,像是被?噎住了一般,玉隨山抬頭看?去,恰好見他吐出一大口血來。 “爹爹!” 書房之內一時人仰馬翻,宋瑤風見父子三人情狀,擱了手中的蠟燭,抽身離去,緩慢踱步到中庭。 途徑中玉府每一個人的面上,都帶著驚惶之色。 多么熟悉的驚惶之色啊,與當年?一模一樣。 宋瑤風抬頭望去,見夏夜月亮正圓。 她望著月亮,微笑著自語:“他已無生志,誅心之術,到底最有?效用?!?/br> 第64章 息我以死(四) 轉眼間夏至末時?,暑氣竟比方盛之日還重了不少,燕瑯進?豐樂樓時?大汗淋漓,拉著為他引路的姑娘連聲抱怨天熱,把姑娘逗得笑個不停。 轉了三層木階,他便見葉亭宴坐在窗前,斜倚著看街景。有夕陽余暉照在他的?臉上,而他似乎有些?出神,拿著折扇懶懶散散地搖著,周身不見一絲汗意?。 燕瑯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揚手叫人上冰,又飲了足足一盞楊梅冰飲,才緩過神來,開口調侃道:“三公子莫非是玉人兒不成?冰肌玉骨的?,在這樣的?暑熱天氣里竟也無事?!?/br> 葉亭宴回過頭來,闔了手中?的?折扇,以?扇柄抵著心口,半真半假地道:“早年受了些傷,心脈寒冷,只有手還溫些?,自然是不怕熱的?!?/br> 燕瑯在幽州初識此人之時?,被他騙過許多?次,聽了這話也只是道:“哪有這樣奇怪的傷,你又誆我!” 葉亭宴半開了折扇掩面而笑,卻是不語,燕瑯低頭去看,見他扇上題了一句“如今憔悴賦招魂”。 他不由樂道:“憔悴賦招魂,儒冠多?誤身,三公子這樣的?文臣,竟也會?覺得讀書無用么?” 葉亭宴有些詫異地挑眉:“少將軍讀過此句?” 燕瑯道:“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父親讀過,很?是羨慕三國周郎在戰場上揮斥方遒的?氣魄?!?/br> 葉亭宴微微一笑,緩緩地展開了手中的折扇:“自古英雄出少年?,少將軍不輸周郎?!?/br> “差遠了,差遠了?!?/br> 燕瑯擺手再看,發現他扇上沒有題后半句,只寫了“瀟湘逢故人,少年?鞍馬塵,如今憔悴賦招魂”這三條殘句[1]。 燕瑯便笑道:“你我此處相逢,算得上是‘逢故人’。你在我父軍中運籌帷幄,才可比肩周郎一般的英雄。只是三公子尚且年?少,正是大好時?光,怎么稱得上‘如今憔悴’?” 葉亭宴散漫答道:“我也只是寫著玩兒罷了?!?/br> 他輕咳了一聲,問:“陛下準你出京了么?” 燕瑯一臉愁態:“只是放出府門?,出京怕是遙遙無期,不過我不急著出京,北幽這些?日子太平,我也樂得在汴都這福樂窩中多待一陣子?!?/br> 葉亭宴一聽便知他沒有說實話,卻也沒有追問,只道:“你不在北幽,可就未必太平了?!?/br> 燕瑯道:“那葉大人幫我勸勸陛下?” 葉亭宴舉杯哀嘆:“不知我有沒有這樣大的?面子?!?/br> 二人對?視而笑,一頓飯吃得十分開懷,翌日燕瑯入宮,給?落薇遞了個口信。 “少將軍說,此人心思頗深,用之燒手,殺之可惜?!?/br> 落薇瞥了傳話的張素無一眼,苦笑道:“他眼高于頂,這樣高的?稱贊不易,看來葉三在幽州確實是有些本事的?!?/br> 張素無道:“若非如此,他也得不了陛下信賴?!?/br> 二人說這話時正從藏書閣的窗前經過,許澹正在窗前讀書,見她來此,連忙起身行禮。落薇擺了擺手,無意?間瞧見他身后的書案上擱了幾枚竹制浮簽,那?簽做得十分雅致,還貼了干枯的荷花花瓣。 她面色微變,試探道:“許大人好雅致,竟連浮簽都要采蓮而制?!?/br> 許?;仡^看了一眼,笑道:“娘娘謬贊,臣怎敢在宮中?采蓮,此花是前幾日臣于窗下偶得,不忍其枯萎,故而制成此物,娘娘可喜歡?” 他說著便遞了一枚過來。落薇接過來,心中?想著,葉亭宴不在宮中?留宿之后?,她每兩日來一次藏書樓,不見他擺的?時?令花朵,故而不曾去過高陽臺。 如此看來,并非是他沒擺,而是被許澹陰差陽錯地撿走了。 “娘娘……” 落薇握著那枚書簽,轉頭便走,許澹抬起頭來,剛想再說句什么,卻見皇后早已一言不發地取了他的浮簽,匆匆離去了。 * 此后?幾日,二人也沒有得閑相見。 臺諫對玉秋實不滿已久,苦其勢大才一直不敢開口,如今墻倒眾人推,彈劾的?劄子堆滿了乾方后?殿的?書房。只有一位老臣在御史臺上開口勸阻眾人,稱“玉去之后?必危朝綱”,可惜無人聽懂,只笑他被宰輔多年威勢嚇怕了。 葉亭宴聞后?,對裴郗苦笑道:“滿朝文武,竟只一老臣看得清楚?!?/br> 裴郗道:“如此不是恰合公子心意?” 彼時落薇正在瓊華殿后枯萎的荷塘中?喂魚,張素無也問了同樣問題,落薇將手中?最?后?一粒撒出之后?,拍拍手站了起來,接了他遞過來的?帕子,嘆道:“我只擔憂朝中?后?繼無人?!?/br> 她轉身向瓊華殿走去,悠悠接了一句:“不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倒也不必過分擔憂?!?/br> * 靖和四年?夏末,御史臺與諫院聯名彈劾宰輔玉秋實“不敬”“不恭”“不謙”,外附貪腐、勾連幾項大罪。 眾人原以?為,只消宰輔出面辯駁一番,再尋幾個替死鬼頂罪,縱然大傷元氣,也能叫自己全身而退——從前許多樁此類事宜,他都?是這樣做的?。 可玉秋實竟然只是緘默。 于是這便助長了眾人氣焰,皇帝派暗衛朱雀又細細地查了一個月,七月末,貴妃省親之后?,皇帝著人拘系玉秋實,抄查玉氏府邸,一應人等皆悉下獄。 玉貴妃有孕,又長日居于深宮,自然不必受牽連。舒康長公主及駙馬被賜還公主府禁足,等待三司審理結果。 罷相之事,至此已成定局。 朝中?與玉秋實交好的?官員人人自危,聰明些?的?便伏在皇帝書房之前慟哭了一場,將自己的?作為半遮半掩地坦白了一番;蠢一些的上表請辭,在早朝上出言不平,被一并查辦。 三司本欲循例行事,但皇帝直屬的?禁軍朱雀牢牢掌著玉案主導之權,致使眾人敢怒不敢言,如今除玉心切,臺諫便也暫且按捺下來,預備等此事塵埃落定之后?再諫言朱雀干擾刑獄的不合情理之處。 葉亭宴雖是皇帝近臣,但他私領朱雀之事眾人知之不多?,此次除玉,他占頭功,又在臺諫諸臣與皇帝之間多?番斡旋,倒叫不少人對?他生了好感——雖說此人并非清流士大夫,但多?次不動聲色地化解了皇帝與一些剛直臣子的?劍拔弩張。 看不懂的?人不屑一顧,看得清局勢的聰明人卻知其苦心,只在暗暗欽佩。 七月十日,三司戰戰兢兢地上表,稱在宰輔府中搜出金銅之物,兼一偽制虎符,從前林氏行刺、京中?《假龍吟》相傳之事,終于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