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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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折沖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歪過頭看他,古怪道:“你有病???” 白重景感覺臉上的巴掌印都沒那么疼了,只是被漏屋的風吹得有點冷,不安分地推了推他,問:“你住在這里不覺得害怕嗎?” 祿折沖恬淡道:“不定里面那些爛了的無名尸骨,有一具就是我的父母,我有什么好怕的?” 白重景這貨有種不怕挨打的勇猛,沒頂著砂鍋也敢問到底:“那如果他們還沒死呢?” 祿折沖說:“那還不如死了?!?/br> 白重景似懂非懂,還是本能應了一聲“哦”,沒再追問。 雖然他覺得他爹壞得滿肚子黑水,人又兇又不講道理,合該被他爺爺抽到屁股開花,可還是活著好。 怎么會有人覺得爹娘死了更好。 打這之后,白重景終于在這小城里交到了第一個朋友。比別的孩子都要兇悍厲害,而且也只有他這一個朋友。 第184章 千峰似劍 (所以你們都巴不得丟下我?。ɑ貞洑ⅲ?/br> 白重景每日風雨無阻地來給這位朋友上課。 他自己當然是不樂意聽課的, 但知道祿折沖想學,對方又不肯收他送的錢,只好硬著頭皮將先生講的那番天書都記下來, 再到這間破屋里背給祿折沖聽。 照他的爹話講,這叫人情。 這樣以后他再被人欺負,就可以求祿折沖幫他出面教訓。他多求兩遍,祿折沖總會心軟。 白重景這榆木腦袋永遠拐著別人想不到的彎兒,但陰差陽錯地總能達到目的。 祿折沖最后還是留下了他,作為回報, 有時候也有會教他怎么打架。 雖然是些下三濫,算不得正統的武學路數,可在同齡人里最是好用。 白重景對學武算有悟性,沒跟念書一樣,總是氣得祿折沖想要跳腳罵人??梢彩莻€吃不了苦沒耐性的家伙,學站樁、馬步,堅持不了多久,就忍不住四處跑去玩鬧。 夏天到處抓屋后亂蹦跶的□□。有次不小心撲出了一個骷髏頭,嚇得他面無人色, 慘叫連連,此后才收斂起來, 再不敢隨意亂動了。 下定決心要修身養性的白重景,每日放堂后, 開始幫著祿折沖劈竹子。 他實在手笨, 劈歪了祿折沖好幾株竹子都沒練出師, 有點不好意思。 祿折沖脾性很淡, 懶得為這種小事跟他生氣, 只是兀自每日從竹林里多扛來幾株老竹, 任由他或砍或劈地造作。 白重景覺得他特高人風范,端著的那張臉比傳說中的大妖還厲害,尤其是都不跟自己生氣,比他爹有涵養多了。 那種一遇事就抓狂,一看人犯錯就叫罵的,能頂得住什么大任?肩上怕是連兩袋米也頂不起來。 白重景很快就放棄了劈竹子這么威猛的事情,抓過一旁削好的竹篾,學著祿折沖的模樣轉而編起斗笠。 他看著粗苯,實則不乏細致。學起手藝活兒很是靈巧。只無奈他養尊處優慣了,哪怕老挨他爹的狠揍,卻是沒干過苦工的。 一雙手細皮嫩rou,干不了多久,就被竹子的小刺扎得滿手血點。 祿折沖看不下去,一腳將他轟趕,讓他滾一邊兒自己念書去。 祿折沖思忖許久,苦思冥想也不明白,白重景這樣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為什么非要同自己賴在一個全是孤魂野鬼的爛地方,有次忍不住問出來了。 “沒事就回家,你老跟在我身邊做什么?” “因為你對我太好了?!卑字鼐耙话逡谎鄣卣f,“你對我真的太好了!比我爹還好,所以我相信你!” 祿折沖耳朵紅了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手指壓著竹篾,幾次沒穿過去,壓著嗓子兇悍罵了一句:“閉嘴!” 白重景現在不怕他了,才不聽他唬喝,兀自絮絮叨叨地說:“只有你不欺負人,而且我覺得你說的比書院里的先生有道理。他們讀圣賢書,是為了掙錢,其實背地里根本瞧不起我們這些妖。覺得我們是無知的蠻夷、孽畜。學子間私斗他們也不管,就在一旁看笑話,像看街上的阿貓阿狗,還覺得我們野性未脫……” 祿折沖打斷了他,悶聲說:“也有人很好的先生?!?/br> 白重景狐疑道:$1???” 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沒瞧見半個鬼影,剛要裝傻充愣地玩笑一句,被祿折沖在腦袋上賞了一巴掌。 白重景捂著后腦$1!”笑道:“我不管,反正你才是最好的先生!以后我教你識字,你給我講道理!” “你用講什么道理?”祿折沖握緊拳頭,拍了拍手臂上的肌rou,沖他翻了個白眼,“你給他們亮拳頭就行了?!?/br> 白重景震驚道:“這樣也可以嗎?” 祿折沖說:“你又不主動惹事、不欺負人,那道理自然都是你的。但是你嘴笨,腦子也笨,吵不過他們。壞人做壞事,永遠有自己的歪理,你又不是傳道的圣人,何必引那群泥沼里的廢物向上?打一頓,按著他們腦袋,再問他們服不服。十個有九個會說服?!?/br> 白重景順著一捋,覺得是啊,自己可是重明鳥,連他那個便宜爹都說他三悶棍憋不出個臭屁來,那他做什么多費口舌同人講那些辨不清的道理。 搶他銀子的那群小猢猻不知道自己有錯嗎? 在街上橫行霸道、不知是人是鬼的匪賊不知道自己有錯嗎? 知道仍要作惡,與作惡還不自知,都不是可以憑他三言兩語開解得了的。他只能做好自己的事,認準自己的理,將自己的路給走明白了。 白重景好奇問:“那剩下一個呢?” 祿折沖想了想,大抵覺得以白重景的悟性處理不了那種鐵頭,說:“喊你爹吧?!?/br> 白重景兩眼發亮地問:“那我喊你行不行?” 祿折沖很想把斗笠砸他腦袋上,看能不能聽個水響:“老子不想收你這么大的兒子!” 白重景置若罔聞,握緊拳頭,高舉在空,崇拜地說:“祿折沖!你比我喜歡念書,比我聰明,往后你教我幾個道理,我照你說的去做!” 他對著虛空像模像樣地打出兩拳,拳風颯颯,回頭對祿折沖擠眉弄眼地吹噓道:“我告訴你,我可是重明鳥的血脈,以后我會很厲害,非常非常厲害!做我大哥可劃算了!” 祿折沖沒嘲笑也沒否認,只是把手上編好的斗笠仔細打磨了下邊角,看有沒有突刺,隨后蓋到白重景的腦袋上,說:“送給你了?!?/br> 暗沉的暮色里,少年抓著斗笠的沿角,興奮地在小路上跑跳。 好日子沒過多久,白重景的父親出兵去了,這一去就是數月沒個消息。 少元山那邊也變了天,像是天上掉下來一大片火紅的彤云,鋪在地面散不開。濃霧還在不停往他們這座城鎮擴散。 家中奴仆不知聽到了什么風聲,本就是臨時招買來的雜役,談不上忠心,見勢不對紛紛反了。搶了家中值錢的東西倉皇逃竄。 第二日,一些城中地痞流氓見家宅里無人看守,跟著強住進來。 白重景害怕,不敢再在家中居住,翻出些他爹交代過他的一些輕便錢財,揣進衣服里,跑去城外找祿折沖。 豈料祿折沖的那間破屋子也被曾記恨他的一把火給燒了。屋中還放著好些沒賣出去的斗笠。 白重景很是心疼。 那些斗笠賣不上價錢,可都是祿折沖從砍竹子一步步做起的,經常忙上一天也混不上一頓飽飯。 他氣得跺腳大罵、憤恨不已,覺得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情全叫他們兩兄弟給碰上了。 倒是祿折沖看得通透,按著他的手叫他冷靜下來,說:“錢沒用了。斗笠也沒用了?!?/br> 白重景還是止不住地抹眼淚,傷心至極,哭哭啼啼地道:“我們怎么辦???我爹沒了,我家也讓人給搶了?!?/br> 祿折沖說:“慌什么?大不了就跟我一起去要飯?!?/br> 白重景很憂愁地道:“可我不想去要飯?!?/br> 祿折沖無情地說:“那你就等死吧?!?/br> 白重景:“……” 白重景擦了擦臉,嚴肅道:“你這樣不行,你也得改,不然總有一天你會被人打死的?!?/br> 祿折沖對著他翻了個老大的白眼。 白重景不哭了,蹲在地上,滿臉委屈地說:“我想去少元山找我爹,他肯定去那邊打仗了?!?/br> 祿折沖呵斥道:“不許去!等你翅膀硬了再說,現在好好留在這里當孫子?!?/br> 白重景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在這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地方,唯一信任地人只剩下祿折沖。 不到晚間,少元山的那股紅霧便浩浩蕩蕩地刮到了這座偏遠的城鎮。 本就亂成一團的小城,愈發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祿折沖這才察覺出不對,帶著白重景想要逃離。 祿折沖的真身不過是只普通的小妖,雖然體魄比白重景要雄厚些,但論血脈天資到底是薄弱,完全擋不住那濃重戾氣的侵蝕。 隨山脈吐息席卷而來霧氣又蔓延得太快,祿折沖撐著口氣,還沒逃到城門,人已經快不行了。 他七竅流血,終了膝蓋一彎,重重摔到了地上,剩下一點力氣,推著白重景讓他自己跑。 那些惶恐逃難的人看不見地上的兩個無辜孩童,失去理智的成年人橫沖直撞地從祿折沖身上踩踏而過,白重景只能用身軀拼命遮擋,哭喊著大叫道:“走開!走開!滾開!” 這個平日畏首畏尾的小童,這回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勇猛,齜著牙沖路人發狠,可惜無人在意他的狠辣。 祿折沖強忍著身上的痛楚,咽下喉間不住涌上來的血,聲音沙啞道:“你還不走?去找你爹吧。少元山出事了,他肯定不在少元山,你往反面去找?!?/br> 白重景將他架起來,背到身后,大吼著道:“你騙我!我爹才不會丟下我!” 祿折沖輕聲笑道:“你這么笨……” “我是笨!”白重景淚流滿面,哭得撕心裂肺,控訴道,“所以你們都巴不得丟下我!混蛋!壞透了!” 祿折沖不說話了,頭軟綿地垂了下去,下巴一點一點地搭在他肩上。 白重景哭得越發傷心卑微,快喘不過氣來,祈求道:“我以后乖乖讀書,聽話還不行嗎?你們別丟下我一個,我害怕?!?/br> 祿折沖費勁地抬起一只手,撫在白重景的頭上。意志瀕臨潰散,沒一會兒手滑了下去,身子一歪差點從白重景背后滾落。 白重景凄厲叫道:“你別死??!” 白重景及時撈住倒下來的祿折沖,漲紅了臉,用妖力粗暴頂開身上的各路竅xue。 以往修煉總是不順暢的地方,這回蠻力沖襲下變得暢通無阻,白重景顧不上筋脈被強行打通時的痛苦反噬,周身骨骼寸寸拔長,發出火焰燃燒時的爆裂聲響。 隨即高喝一聲,化為重明鳥的原形,翅膀伸展開原先的兩倍大,一把叼起祿折沖,帶著他飛到尚未被霧氣包圍的上空。 羽毛眼里的鳥獸不知道該往哪里去,在空中飛了半圈,決定還是去少元山找他親爹。只有他爹有辦法救祿折沖了。 聽說山那邊還有一個極其厲害的先生,什么都懂,能找到他也行。 白重景拼命鉚著勁,可拖著一個比他還重的祿折沖,實在堅持不了多久。殘留在他身體里的戾氣也因他妖力流轉加速進入他的筋脈,沒飛出數里遠便摔了下去。 這一摔,下方分明該是一片堅實的平地,二人卻好似掉進了個無底洞。 白重景倉促變回人形,一把抓住祿折沖的腳踝,跟著他一起墜向漆黑的淵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