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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社稷山河劍在線閱讀 - 社稷山河劍 第153節

社稷山河劍 第153節

    眼神中的那些悲憫與仁慈, 便顯得徒勞而可憐。

    衍盈等了等, 見他不再出聲, 兀自轉身走出城門。

    古道長且曲, 大日斜于天。

    草上白花如冰霜,飛禽穿云似孤帆。

    衍盈踩中一枚石子,看著地面上那振翅翱翔的淺影從云煙中落下,停在她的身后。

    白重景又問:“那我換一問。衍盈姑娘,你當初為何不殺人主?”

    衍盈再次回身看他,只覺他此刻頗似當初的自己,道心動搖,于是苦苦追詢,沿途問路。什么也聽不下,偏還自欺欺人,不敢承認。

    “人主曾許諾過你什么?”白重景費盡心思地想要說服她,好像能以此證明自己所行無錯,將自己動蕩不止的人生重新平息下去,“許不過是迷離幻想?!?/br>
    “許諾?”衍盈聽著笑了出來,搖頭說,“他沒有。他不敢?!?/br>
    衍盈初到人境時,為接近紀從宣,扮作他偏殿靈堂畫像上的那名女子。

    可紀從宣沒有認出她來。

    便是日日供奉,紀從宣也從不曾想象自己母親活著該是何種面貌。只將衍盈當做是一名遇難的小妖,對她多有關照。

    如若生母真的存活于世,他這位人境的陛下或許反要惶恐不能終日。

    紀從宣所謂的孺慕親情,未必是對那素昧蒙面的母親,不過是基于世情的虛實之下,一種難以抑制的逃避與幻想而已。

    衍盈已記不大清紀從宣都曾與她說過什么,不過寥寥時日相處,自覺已看穿他的本相。認為這位人主除卻一些寬仁善良,更多是平庸與畏縮。

    衍盈說:“可是當我迷惑住他的心智,想要擊潰他的心神,更替他的記憶,卻幾次失敗了。我不解他為何如此執著于過去。他大多的苦痛皆來源于他的出身,在先生的遮掩下已近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我說我能幫他忘記,讓他從此做一個真正的‘人’,這樣難道不好嗎?或許還能因此叫他摒棄天性里的自卑,生出他一直向往的果決跟勇氣來?!?/br>
    白重景聽著她說,半信半疑道:“他能憑意志抵擋住你的妖術?紀從宣?”

    衍盈斂下眉眼,說:“是。后來我耗損了內丹的修為,才叫他忘記自己的姓名??梢哺淖儾涣怂篌w的經歷,所以只能讓他在昌碣做一個半人半妖的小卒。需每日小心看護,才能叫他不半途清醒。饒是如此,他也幾次險些掙脫出我的妖術?!?/br>
    白重景不相信道:“為什么?”

    衍盈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

    當時她也奇怪,問紀從宣:“難道你沒有不想要的東西嗎?為什么不肯放下?”

    紀從宣告訴她說:“有很多,可是我得拿著,才能知道我想要什么?!?/br>
    她生來便迷惘于世途,上下求索只為解惑。

    她不像祿折沖,道心堅韌,不管他人評判,無視世間榮辱,堅守己心,只為證道。

    也不像陳傾風,心性通透,身無掛礙恣意逍遙,不論對錯闊步前行,無路的峻峭險壁也敢生生趟出條道來。

    她沒有白澤那樣的大智慧,也不似謝引暉那樣的決絕。

    她只能同水中撈月一樣地執迷不悟,在不斷的遲疑問道中,追求片刻稀缺、平凡的安定。

    她同紀從宣才是一樣的,都是凡俗中徘徊不定的浮塵。天地間的風要往哪邊吹,他們便要打著旋兒往哪邊去。

    哪怕中途轉過千百圈,有萬端徑途,終了抵抗不過天命所歸。

    可是紀從宣又比她要好。

    他沒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弱小,他天生有口氣在,只要不落地,便爭著往上爬。哪怕千頃河海,萬峰刀山,只要有路,他便敢去。

    “許是‘人情反復,世路崎嶇’吧?!毖苡瘡幕秀敝谢厣?,用力一闔眼,對著白重景說,“我道心不堅,又受恩于白澤,是以幸遇先生后,決意為先生驅策??v是身死,也不過還命于白澤,無有悔憾。將軍與我不同。天命未至,無人能知對錯。您若覺自己所行無愧于心,便遵從自己心意,不必再三叩門?!?/br>
    白重景靜默良久,聲音很輕地說了句:“我明白了?!?/br>
    衍盈朝他行禮:“我走了。將軍。望后會有期?!?/br>
    從昌碣前去少元山的路,尚未退去往日的蕭索。

    今日風急,熱浪掀涌下黃沙彌天,衍盈的衣裙上沾滿了土塵,一步一行,在不知從何處吹來的泥沙上留下了極淺的腳印。

    那茫茫沙海之中,逐漸走出一道挺立的身影。

    衍盈看清來人,不多悲痛,只是慨嘆了句:“到底是晚了一步?!?/br>
    “不晚?!钡撜蹧_說,“早來亦是如此。我在此地久候多時?!?/br>
    他這具活尸傀儡已經年太久,面上皮膚青白,身上帶著股淡淡的腐臭。手背上留著無法痊愈的暗瘡與傷口,看起來血rou模糊。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钡撜蹧_似有似無地嘆了口氣,“你若能給出理由,我可以不殺你?!?/br>
    衍盈站在原地,與他四目相對。

    祿折沖抬起手,略過眼前的人影,朝著她后方打去一掌。

    黃沙隨他掌風蕩開,辟出一條清朗的道來。那內力雄渾的一掌拍在虛空上,如水波漾開,衍盈的真身重傷下顯現,撲倒在地,嘔出一口血。

    向來白凈的臉龐也第一次染上泥漬。

    她回過頭看去。祿折沖略有些驚訝道:“你怎么會覺得,能從我上手逃脫?”

    衍盈眉頭輕皺,仍是竭力擠出個笑來,無力地說:“陛下,你的道是一統兩界,為此你可以放縱犀渠在邊地虐殺,可以興兵征伐人境??晌业膹膩聿皇?。我二人既不同路,我為何要向你解釋?”

    “一統兩界?!钡撜蹧_大覺荒謬地笑道,“你以為我所求是權勢嗎?”

    他右手輕輕一招,衍盈如牽線的紙人迅速朝他飛去。

    祿折沖一把扼住她的脖頸:“我也不想殺你。妖境只你一個花妖,還是啟蒙于少元山??蔀楹文悴欢业目嘈??我不曾告訴過你嗎?龍脈枯竭之日,妖境難逃滅絕。為何你不明白?為何你要背棄于我?”

    衍盈蒼白的臉上因窒息憋出一層暗紅的血色,抓住他的手,艱難地道:“許是……我信天下有道,而你信天下無道,所以你我,終歸殊途……”

    “我明白了,衍盈?!钡撜蹧_指間用力,臉上流露出真切的惋惜,“是你太天真了,所以你更愿意相信那兩個白澤的鬼話。他們從來只在嘴上唱得好聽,百年來龜縮于人后,不曾在妖境歷練,自然無謂妖境的存亡。你竟能相信他們。什么有道無道——”

    祿折沖眼神一寒,重重咬字道:“我就是道!”

    他正動了殺念,一道鐵鏈及時從后方刺來,纏住他的右臂,不斷收緊后拽。

    祿折沖沒有回頭,雙腿在沙土上拖拽出一道劃痕,任由手臂被那鐵鎖勒得變形,不肯懈力,直至掐斷衍盈的頸骨。

    一聲清脆的響動。

    衍盈睜著眼,上空的云煙與前方的人影悉數落入瞳孔之中。

    她天南地北皆行過幾程,終了前回憶往事,卻發現時間如飛梭過眼,不過瞬息之間。

    往事似寒潭沉影,了無痕跡,她無所留戀。

    只是輾轉萬般,剛找到自己的同道之人,卻是前程難行,后會難期了。

    祿折沖松開手,衍盈的身軀跟著滑落到地上。

    身后的鎖鏈含恨收了回去。

    祿折沖蹲下身,左手輕柔地自衍盈額上往下拂過,為她闔上眼。這才看向身后的趙鶴眠,面無表情地將被鐵鏈掰斷的手骨接正。

    祿折沖問:“趙鶴眠,你也趕來找死?”

    第173章 千峰似劍

    (祿折沖,你這人的腦子是真的有病。)

    趙鶴眠肩背上的鐵鎖緊緊繃直, 為強行離開少元山,半邊身軀的筋骨仿佛被生剖出來,深色破舊的衣袍下, 傷口狼藉。以致于嗆鼻的風沙里,摻雜上了濃烈的血腥味。

    祿折沖淺色的眸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有幾分虛渺空洞,像是不在認真看他,聲音與那蒼涼的遠風合為一調:“看來林別敘為買你這條命,也付出了大代價。你值得這筆錢嗎?”

    趙鶴眠兩手抖個不停, 胸膛隨粗重的喘息劇烈起伏,權衡良久,終是挪開視線,朝后退了兩步。

    他伸出尚能活動的右手,甩出一截鎖鏈,伸向衍盈的尸首。

    黑色鏈條剛纏住衍盈的腰身,準備要將她拉回,被祿折沖一腳踩住。

    一身枷鎖隨趙鶴眠揚手的動作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祿折沖無視他被怒氣染得通紅的臉,表情顯得極為無情, 冷淡地說:“是我太過仁慈,所以容你們在我眼下藏躥。即便你們不肯順從, 我也只當你們是一窩蛇鼠蟲蟻,憐惜你們修行不易, 留你們一條生路??赡銈內羯霾辉撚械囊靶?。連你我也是可以殺得的。天下沒有我祿折沖不能殺的人, 你切莫太看得起自己?!?/br>
    趙鶴眠聽著他的恐嚇, 緘默不語, 后背的傷口在他經脈噴張下崩裂開, 血液從手腕不住往下淌落, 一點點滴在干燥的泥地上。

    他察覺不到痛楚,用力一抽鏈條,震得祿折沖收腳后退。

    趙鶴眠單膝跪在地上,試圖將衍盈抱起。他散亂的頭發上全是細碎的沙礫,草草看去,好似倉促間白了頭。

    兩腿站不穩,更起不來身,好半晌手臂才蓄出兩分力,抱著人往少元山一深一淺地走去。

    昌碣的小攤與商鋪如常支起,只是街上行人少了許多。百姓們還因前一夜的動亂提心吊膽,城中那些忽然出現的陌生面孔更叫他們惴惴不安。

    傾風跟貔貅選了一個攤子吃面。飯點時這小面攤的生意倒是不錯,前后的桌子都坐滿了人,全是附近的住客,彼此壓著嗓子,激烈討論著昨晚的事。

    貔貅昨日吞的那些法寶還沒來得及消化,隨意吃了半碗便沒了胃口,敲著筷子同傾風胡天胡地地亂扯。

    剛說到他們映蔚的鬼市如何奇妙,連狐主也曾騙過幾次,就見街頭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不知從何處走來,正停在一貨郎的攤位前,拿起上面的木雕細細觀賞。

    貔貅一把扼住傾風放在桌上的手,眼睛大睜,還沒開口,傾風也已發現那個行跡詭異的人。

    祿折沖察覺到二人視線,將木雕緩緩放下,長袖輕抖,信手往貨郎懷里拋出兩枚大錢。眨眼剎那,人已挪移至木桌前。提起衣擺,風度翩翩地在空位上坐下。

    貔貅與他相鄰而坐,心里不由發怵,又怕自己矮了聲勢,迅速將手抽了回來,抓起桌上的筷子,裝作泰然自若地夾起面條吸了一口。

    傾風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

    因這傀儡rou身面色青白得失真,眼下又是一團黑紫,宛如涂了幾層厚重的鉛粉,渾不似活人,更像個難以投胎的惡鬼,所以只覺得五官熟悉,沒往深處去想。

    這陰邪至極的妖力與氣場,縱然不曾見過這張臉,也知他除祿折沖外別無他人。

    傾風見他一雙充血的眼睛直勾勾與自己對視,語氣帶上了些許輕蔑,怪聲怪氣地道:“喲,您老親自來?趕得這么快,想來吃口熱乎的?這副不人不鬼的尊容,該是吃不了東西吧?”

    貔貅見她如此勇猛,湊到她耳邊告狀道:“陳傾風,這就是你師叔的rou身??!”

    傾風呼吸一窒,表情陰沉下來,連冷笑也收了個干凈,握著筷子往桌上一頓,內勁將那細小的木筷直直穿透了桌面,咬著牙關道:“還給我師叔,別臟了他rou身!”

    祿折沖不將她的羞辱放在眼里,抬起手臂,欣賞著這具半殘之軀,聲線沒有起伏地道:“此番特意前來送還他下葬。怕他失去rou身太久,去了陰曹地府,記不得自己是誰?!?/br>
    傾風手指僵直,震怒中把露在外面的半截木筷從中折斷。

    貔貅鼻子動了動,又說:“他身上有花妖的氣息?!?/br>
    傾風只聞見了血rou的腐臭,沒聞到什么香氣。聽他這樣說,指尖仿佛被刺出來的木屑蟄了一下,瞬間想到一些事,問:“你見到她了?”

    “她死了?!钡撜蹧_那張面無人色的臉上,居然能看出些許惆悵來,“她若是肯開口認錯,我也可以格外寬恕。偏她到死都不肯服軟……”

    傾風不等他說完,按住手邊的劍,貼著桌面揮了過去。

    劍鞘因沖勢出了一半,被對面的人輕巧接住,兩指往前一頂,將方出鞘的半寸劍光又合了回去。

    傾風身形后仰,在逼仄的空間內拉出距離,手掌握著劍柄朝上劃出一個半圓,劍鋒帶著銀月的弧度,削向祿折沖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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