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1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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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此地尋人,遇到了幾個仇家?!眱A風解釋了這一句,裝作極不耐煩的語氣道,“與爾等無關,少來多管閑事!” 傳聞狐族的小公子走失多年,狐君常年派人來少元山附近尋找。這話倒是對得上。 王道詢收回了手,緩聲問:“若是尋人,還是在我昌碣的地界,先生為何不來找我主相助?” 傾風擺擺手,示意幾人退開,反問:“你說呢?” 王道詢謙卑地道:“在下不知。請問先生是奉誰的命來?” “我族受道于白澤,天下哪里不可去?途徑此地,還要向你報備,受你盤問?”傾風學著狐貍的語氣,暴躁道,“你少來與我說什么廢話!再多嘴幾句,我就把你身上的毛全給拔了,掛到村口的樹上!滾!” 王道詢立馬致歉說:“原來是狐君!多有叨擾。在下這就退去了?!?/br> 他嘴上這樣說,俯身恭敬作揖,右腳抬起作勢要后撤時,手掌卻猛地向前一推。非要親眼一見才肯相信。 門板被氣勁轟開,傾風手中刀身霍然卷動,帶著數道縱橫的刀光自縫隙里飛了出來。 早防備著他會發難,可真見到這人如此難纏,還是禁不住慌了一瞬。 傾風厲喝一聲掩飾:“大膽!” 王道詢匆忙后撤,連退數步。 斜斜拉開的刀光每一記都落在他腳尖前半寸,叫他驚險躲過。 王道詢當是對方刻意留了情面,當即半跪在地,低垂著頭,好聲討饒道:“先生息怒!還以為是有賊人敢冒充狐君,惱怒之下出手試探,不料原來真是狐君!” 九尾狐看不慣昌碣奴役人族,又不喜紛爭,與昌碣一貫沒什么往來。 普通妖族或許分辨不出九尾狐的妖力,可王道詢巡衛昌碣多年,曾與前來尋人的狐族見過數面,對他們的妖力有些了解。 當下立即察覺出,這竟是極為純正的九尾狐妖力。 難怪性情如此張揚!那根根桀驁不馴的逆骨,不愧是上古大妖的傳承! 王道詢心中千回百轉,忖量道,昌碣城臨近少元山,能在這里將九尾狐正統血脈打傷的,恐怕得是妖王的部屬了。 那她留在人奴的村莊,倒是合理,比城中安全。 自己這樣的小卒,兩邊都開罪不起,由得他們鷸蚌相爭,當不知情,切莫壞了她的好事。 王道詢本以為頂多是只普通的狐族,一陣后怕,頭壓得更低,告罪道:“擾了狐君修養,實乃罪過。這就帶人退下,近幾日不會再來這村莊。請問狐君還有什么吩咐?” 傾風心中震撼不比他少。猜過狐貍在妖境會有點地位,想借他威勢一用,卻沒想到如此有效,手指摩挲著白澤的妖力碎片,怕對方久留看出端倪,只想盡快打發,冷聲喝道:“滾!” 王道詢此刻巴不得聽見這字,高聲應道:“是!”拜了一拜,躬著背倒退著離開。 第127章 千峰似劍 (那小瘋子,會不會像救陳冀一樣地跑來救他) 早知道狐貍身份如此煊赫, 傾風就是把他拴在褲腰帶上,也給帶到妖境來。那現在也不必像只陰溝里的老鼠,三十六計都轉了個遍, 就為了唬騙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妖。 傾風自嘲一笑,收了刀,要將它歸鞘。無奈那刀身顫得快要連出虛影來,好半晌進不去。傾風長長吁出一口氣,極有耐心地沒砸了它。 趙余日走過來,直接拿手捏著刀片將它送進鞘里, 隨即抬頭沖傾風一笑。 她臉上的紅腫稍稍消下去一些,可一只眼睛還是睜不開,叫傾風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原先長什么模樣。 這牽強的一笑里,忐忑、愁苦、殷勤,各占了三分江山,從清透的瞳仁里映出來。 她剛動了動嘴唇,傾風先開口道:“我要走了?!?/br> 邊上噤若寒蟬的幾人一齊叫出聲來:“什么?” 傾風知道他們可能真將自己當成了什么狐君,盼著她這大人物能留在村里為他們鎮鎮場面。 可惜,先不說她扯出來的這張狐皮是假的, 縱是真的,昌碣城也未必如表面那么尊崇狐族。 國運復蘇之后, 六畜興旺,就連這疏荒的邊地也要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她要是昌碣的城主, 這段時日怕是得徹夜難眠, 草木皆兵。此時聞訊九尾狐主家的人悄悄潛入城郊的村莊, 甚至挑唆著村民殺了一個巡衛的小兵, 斷然不會信她是為了找什么失蹤的公子, 只會將她當成是懸在喉間的一把利刃, 時刻想要了她的命。 她尚且無力自保,留在這里,反會連累了村里的人。 “方才那個妖族分明疑心太重,不會真的就此離去,多半還會再派人過來窺探。若是叫他們察覺我重傷未愈,許會拿我去討好我的仇家?!眱A風沒解釋得太細,一段話說得有氣無力,“我走了,他們不知我深淺,才不敢拿你們如何。你們就當自己是被我挾制威逼,什么都不清楚?!?/br> 眾人發鈍的腦子思考不了太多,聽她這樣說,便覺得有點道理。 高深的陰謀分析不出,最基本的情理還是懂得的,知道傾風對他們無害,兩次都是想救他們。 趙余日挽留道:“吃、吃頓飯再走吧?” 才不過幾天而已,傾風本就纖細的身材又削瘦了一圈,看著身上連點多余的rou都沒有了。兩次從昏迷中醒來,都沒吃上一口熱飯。 趙余日說完,又想起家中也沒有多余的糧食了,只能去邊上找鄰里借一把。煮個糊湯,再加把野菜,不知道傾風吃不吃得慣。 她丈夫聽著就要出門去找,傾風攔住了他,說:“不用忙了,我現在就走。等他日后反應過來,圍了村莊,我只能被困死于此?!?/br> 趙余日跟著她走到門邊,滿心慚愧地問:“要是林先生回來?我該怎么跟他說?” “就說我去昌碣城了?!眱A風頓了頓,道,“他知道怎么找我。你不用送?!?/br> 傾風抱著長刀,抬手示意趙余日留步,走到門外,偏斜的日色恰從對面斜照過來,她在刺眼的強光中身形一晃,迅速躲到陰影處,沿著村舍間的小路朝外圍的籬落靠近。 傾風猜的沒錯,王道詢現下忌憚她狐族的身份,不敢觸怒,只留了幾名小兵分散游離在村莊外。 傾風避開那幾處巡衛,從角落偷溜出去。 到了村外,看著一片陌生的蒼茫景色,轉了兩圈,發覺東南西北四方皆同,天長地闊無處可去,不由生出種寂寥無依的孤苦來。 漂泊異鄉,苶然衰頹,無一檐角庇護,卻連唯一認識的林別敘也不見了蹤跡。 傾風右手被刀身的重量帶得無力下垂,心不在焉地想,林別敘該不會還在少元山吧? 少元山她是去不了的,昌碣的主城該是建在西面。她不如就在兩地中間等,總能等到什么人。 傾風舔了舔嘴唇,腹部的五臟廟餓得敲鑼打鼓,感覺血液要被毒辣的日頭曬干了。還沒走多遠,身上那點維系著的力氣就要傾瀉一空。 她定下神,耳邊隱約聽見了涓涓的水流聲,似乎正離她不遠,便拿長刀做拐,杵在地上,幾步一停地艱難找去。 春日已盡,人境的紅英都要凋謝了,妖境才剛因生機出現一片慵倦的春景。 路邊本該光禿禿的荒地上多出了一片毛茸茸似的野草,其中間雜著幾朵野花,開得很是憔悴。 小小的一朵,白色花瓣剛舒展開,就蔫蔫地收攏起來,邊開邊落。臨近溪邊,才受水氣浸潤變得繁茂幾分。 傾風意識昏沉,單薄的肩膀左搖右晃,走到溪邊時,視野中的光線已黯淡下去。 她用手捧著喝了兩口水,沒有因此清醒過來,反在那舒緩的水流聲中越發疲困,最后隨那西沉的斜日一同倒了下去。 刀身脫手砸入水中,濺起一片銀白的水花。 河流環繞著崎嶇的山線,往窈深的谷底流去,山壁上幾塊碎小巖石隨著行人的跑動滾落水中,嘈雜聲一晃而過。 水中殘陽落盡,夜色彌漫至蒼碧的山林,朦朧霧氣中的幾盞妖火變得醒目,壓過了半輪皎潔的月影,環繞在一棵古木下。 林別敘站在枝頭,衣角沾著樹皮上的青苔。不復往日的清貴模樣,好在一身從容的氣派撐住了臉面,沒叫他顯得太過狼狽。 下方的大妖仰著頭,語氣不溫不火,勸道:“林先生,下來吧,您總不能一直留在山上。幾日沒吃東西了,多少該下來喝口水。主上請您過去做客,都城再不入您眼,也比妖力沖涌的少元山好?!?/br> 林別敘被他們追了兩日,也是累了,半靠在樹干上,反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就敢請我回去做客?!?/br> 大妖一板一眼地答道:“主上說了,不必知道您是誰?!?/br> “那你怎么不上來抓我?”林別敘手里沒把扇子,頗覺得不自在,“你要我主動下去,我心里總有點不痛快啊?!?/br> 大妖:“主上說了,全須全尾地請先生與我們回去。不能對您動粗?!?/br> 林別敘低聲笑說:“請我回去容易,可想要我全須全尾,這就要看我了?!?/br> 大妖頭回見到有人在他面前拿自殘相脅的,但見慣了世面,還能面不改色道:“主上還說了,不必聽先生說的話,更不能應您所求。先生想做什么我攔不住,您若非要將自己餓死在樹上,我帶著您的尸首回去,也算是不負所托?!?/br> 林別敘叫這泥古拘方的人給氣笑了,背靠著坐了下來,用手揮開面前一叢雜亂的枝葉,眺望著天涯無盡,渺遠疏星。 下方的大妖見他無意配合,也不強求,招了招手,叫手下們原地休息,陪他干耗。 不多時,林別敘衣袍翻飛,跳下樹來,坦然地對他道:“我餓了。我想吃rou。如果有杯溫酒,就更好了?!?/br> 那大妖站起身,靜靜看著他不說話。 林別敘驚道:“你真要把我餓死?” 大妖張開嘴,又是那句令人頭疼的話:“主上說了——” “你不必說了?!绷謩e敘打斷了他,“祿折沖那張嘴太不會說話,你也把嘴給我閉上,否則難保我不打你?!?/br> 大妖固執地把話說完:“主上說了,先生吃飽就會生出逃跑的心力,不如先讓您餓上三日,再給您一點吃食。不過先生放心,抵達都城之前,您一定不會被餓死?!?/br> 他讓開位置,朝前一指:“先生請?!?/br> 林別敘搖頭嘆道:“真是倒霉。自打遇到傾風師妹后,我就沒遇上過幾件好事?!?/br>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那排繁茂樹影忽然無風自動,樹葉婆娑搖晃,野草低伏,似有什么危險之物藏匿在黑暗深處。 一眾妖兵立即抽出長刀,戒備地對準虛空。 大妖沉著臉上前,將部屬的刀尖壓下,對著前方敬畏一禮,放低了姿態道:“請趙先生莫要插手此事。龍脈因白澤被壓制,您該也受其牽累,我主亦不愿再驚擾少元山,不過是請林先生回去做客,問些事情,何故相礙?先生覺得呢?” 林別敘回身抱拳道:“不必勞煩先生相救,我只出得起一個忙的價錢。您去找她吧。她要是……” 林別敘話音稍頓,想那小瘋子,會不會像救陳冀一樣地跑來救他。還是頭也不回地獨自走了。 想必是不會吧,畢竟是樁折命的買賣。她擔著劍主的大任,茍延殘喘也該等著時機爬回人境去。 自己白白說這一句,倒是顯得自作多情。 林別敘低下頭,說:“她要是好了,告訴她,往北面走,去投奔她的好師叔。往后的路我就不陪她了?!?/br> 第128章 千峰似劍 (這真是他見過最坦誠的土匪。) 癱倒在地之前, 傾風能感覺自己五臟俱損,已是鐘鳴漏盡了。多走一步都不行,這一躺下, 直接命歸黃泉也不無可能。 遺言沒有兩句,遺恨也說不上什么。只是就那么潦草地死在荒野,怪對不起林別敘一番苦心的。 他為自己墜入妖境,又為自己去少元山尋人,還沒機會當面同他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