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山河劍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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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冀當即調轉馬頭,毅然決然道:“此地距離京城才剛出千里地,何時發現過有那么大的妖域在?事態不對,回京!先稟報先生!” 他指向后頭半趴在馬上蔫頭耷腦的柳隨月,說:“自打出了城她就沒精神過,你怎知是傾風那里危急,還是上京城里危急?” 柳隨月忍住不斷作嘔的沖動,面色蒼白地支起身來:$1???” 周師叔問:“那傾風師侄呢?” “憑她自己造化!”陳冀咬咬牙,發狠道,“十五年前那么多必死之局她都熬過來了,你說得對,她有大命在身,不該由我護她一世。走!” 玉坤城內月色比外面那荒蕪之地要清越些許。 傾風坐在一塊矮石上,一會兒注視頭頂的弦月,一會兒看向多而不亂的人群,長劍不敢離手,指腹摩挲著冰冷的鐵刃。 中年男人指揮著百姓在城門外的空地集合,又分派了人手過去清點人數,等吩咐好各種瑣事,才帶著幾名兄弟,朝靜候在旁的傾風走來。 “師侄,你不必緊張?!敝心昴腥藦难g摸出一塊鐵牌,展示給傾風看,說,“我叫陳疏闊,同是陳氏族人,你可以叫我一聲陳叔?!?/br> 傾風接過拿在手里,翻轉著看了一遍。 這不是刑妖司的鐵牌,該是他們陳氏一族內部用來證明身份的信物。 自從界南一役后,就沒人再用這東西了,所以傾風壓根兒沒有見過。 陳冀,她的好師父,居然沒有提過。弄得她現下好生心虛。 傾風不動聲色地將腰牌還回去,沖那男人頷首致意,叫道:“陳叔?!?/br> 陳疏闊在她對面坐下,跟她介紹了另外幾人的身份。 他年老氣虛,方才又一通喊叫,說話時有種中氣不足的虛浮。傾風沒聽清他報出的名字,也不好意思再問,好歹把臉給認住了,照著年齡依序喊。 “此地是蜉蝣布出的秘境,你是十五年來唯一一個破境的人。只是你身上沒有蜉蝣的遺澤,不知為何能入此地。罷了罷了,這也不重要?!标愂栝熿o靜看著她,眸光閃爍,動容道,“玉坤城陷落至今,不曾想我有生之年,還能得見族人。陳氏居然沒有絕代,陳冀還收了個徒弟,好啊,真好?!?/br> 傾風望向攢動的人群?;ハ嘁蕾说陌傩沼腥鐓采碾s木,在恐慌與寒冷中瑟縮著身體,等待著天明時災厄的來臨。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從一張張或稚嫩或衰頹的臉上掃過,沒能從中找出幾個有軍旅鋒刃的面孔。很艱難才將視線轉回來,問:“那其余將士呢?還有多少幸存?” 幾人嘴唇動了動,面上肌rou變得十分僵硬,眼神回避開,很快又掩蓋過去,強行支起一個笑來。 “沒啦。此地連通妖境,六萬蜉蝣消隕才布出鏡花水月的秘境,斬斷了與少元山相連的通道?!笨v使表情再平靜,陳疏闊一開口,那克制不住哽咽還是將他情緒暴露得一干二凈,喉嚨似含著鐵沙,夾著刀片,削滾而出,“只剩我們幾人了。我幾人隨行軍中,只負責打理些瑣碎庶務,并未領悟蜉蝣的遺澤。尚有滿城遺民托付不去,因而與兄友相別,茍活今日?!?/br> 傾風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見幾人深自咎責,面帶悲戚,起身后退兩步,鞠躬叩首:“何來此言?幾位先生,自飄泛中定孤城,于喪亂中平人心,救涂炭于橫流,免凋摧于禍患。耗心疲力,勞苦倦極,亦是大義。晚輩深表欽佩?!?/br> 陳疏闊兩眼發酸,當著傾風的面老淚縱橫,自覺丟人,本想去扶她,最后只偏過頭,揮著手用夸張的笑容遮掩道:“怎么如此客套?哎呀,真是當不起?!?/br> 第104章 劍出山河 (方才都沒同她好好說說話。) 百幻蝶引傾風破除鏡花水月的秘境后便不再戀戰, 猖獗大笑著遁地而逃。 陳馭空沒有起身去追,只是木然地站著,注視著夜幕深處的漆黑, 手中長劍無力下垂,好似魂魄飛到了九重天外。 林別敘從正門處走出來,站在他身后輕喚了聲:“陳師叔?” 冷風在客棧的縫隙里穿梭回旋,發出的嗚咽如同冤魂的嚎叫。 陳馭空緩緩轉過頭,望向佇立在荒地上,已是千瘡百孔、不蔽風雨的木樓, 感覺那纏繞其中的縷縷細風也是在自己身體里穿行,刮出一陣徹骨的冰寒。 他與這棟破敗的樓,一同在這渺無人煙的荒落之地,寂寥對望了十五年。 十五年如一日,時無四季,不見春秋,更不曾想過會有結束之日。還以為樓臺倒塌會是他的身后事。 “破了?”陳馭空嘴唇翕動,不敢置信地道。 夜夜的擔憂如同一把高懸在頭頂的劍。 繩索斷了,劍尖掉落下來, 卻并不如預想的痛。 陳馭空蜷縮起手指,渾身打了個寒顫, 才發現身上的汗漬浸透了里衣,此時已經快被吹干。 燉成漿糊的腦子隨之冷卻下來, 將他漂浮的雙足拖拽到地面上。 那段流離浪跡的人生也被打上了描點, 獲得止步的寬赦。 陳馭空似悵似惘地又說了聲:“破境了?!?/br> 季酌泉等人生怕外面的還是幻境, 自己貿然出去會誤了他們大事, 因此焦灼地等了等, 再聽不見任何打斗的聲響, 才壓著嗓子出聲詢問:“前輩?別敘師兄?我們能出來了嗎?” 那二人靜立著,與暮色融為一體,似乎聽不見他們說話。 “不會全是幻境吧?”柳望松脖子伸得最長,扒拉著半邊身體都要探出窗外,“傾風呢?怎么忽然不見了?這幻境未免太過逼真!” 謝絕塵蹲得兩腿發麻,調整了姿勢,背靠著墻面坐下,用手貼住地表,感受遠處的震動,毫無收獲,喃喃道:“難道是我們的五感也被那蝴蝶精的妖術給干擾了?,F下耳朵聽見的都不真實?” 柳望松下意識抬手去捂。無論是柳隨月還是張虛游在,聽見這話就該扯著嗓子開始尖叫試驗了。 做出這個動作后,才想起那倆活寶雙雙缺席。 陳馭空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干燥發緊的笑,隨即抿緊唇角,仿佛從一場迷離的大夢中蘇醒過來,收起長劍,回身對著幾人道:“出來吧?!?/br> 幾人猶豫了下,排著隊,做賊似地跳出窗戶。 陳馭空看得嘴角抽搐,還是覺得這幫小年輕可能不是什么好人,抬手招呼他們趕緊出來。 這客棧壽命無多,反正也不必再靠它夜宿,陳馭空赤貧如洗,反落得一身輕快。主動過去提起幾塊被打爛的木板,扔到不遠處的空地上,讓幾人燒了取暖。再繞去后院打桶水來。 一行老的小的,圍著新燃起的火堆席地而坐。 陳馭空以清水做酒,用缺了個口的木勺舀起一瓢,酣暢淋漓地灌了幾口,動作豪放,將胸前衣襟打濕了大半,才粗獷一抹嘴,長長舒出口氣。 他把木勺往地上一丟,左手向后支撐,姿勢懶散地找人詢問:“剛剛那個女娃,叫什么來著?” 林別敘撿著被劈碎的木頭往火堆里伸,答道:“傾風?!?/br> “哦,傾風?!标愸S空反復念叨了幾遍,唇角輕翹,柔和笑了出來,心里正歡喜,轉頭再看林別敘,便有點不對味,肅然問道,“你與我師侄是什么關系?” 林別敘拍拍手上的灰,淺笑道:“陳師叔不應該先問,為何她能破您鏡花水月的秘境嗎?” “一個一個來,我不急,離天亮還早著呢?!标愸S空理智得很,不隨他思路走,抬手拍拍林別敘的肩膀,又捏捏他的胳膊,挑剔道,“你這小子文縐縐的,身上沒有二兩rou,知道的倒是挺多,可惜這不算有本事。好歹該要能自保才對,你怎么還要叫我師侄護著你?” 謝絕塵盤腿坐得端正,聞言透過火光瞄了眼林別敘,有種一言難盡的復雜。 白澤沒有本事。你們陳氏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林別敘若無其事地將手抽回,同他說了界南六萬蜉蝣的往事。 陳馭空聽得入神,生怕錯漏一字,顧不上再對他找茬。 獲知傾風數次死里求生的慘痛經歷,神色幾經變化,又是心疼又是驚嘆道:“還有這樣巧合的事?我瞧師侄磊落颯爽,還以為她逍遙自在地長大,原來吃過那么大的苦?!?/br> 沉思片刻,緊跟著又橫眉罵道:“陳冀這小子真是造孽,水靈靈一小姑娘,也舍得下狠手去cao練。我見她一招一式都是下過苦功的,陳氏已經亡了,他還把人往門里領,這不是耽誤嗎?何況整座橫蘇只這一個遺孤,換成是我,保她無災無虞長大就好,緣何還要她再入世苦一遭?” 眾人聽他兀自感慨萬千,都沒插嘴,陳馭空亦不需他們附和。 他一顆心在死灰中寂滅了十五年,難得鮮活過來,各種矛盾的想法隨著血液奔流,交替出現在他腦海。 罵完幾句,這老小孩兒又咧嘴傻笑道:“不過她跟我們陳氏有緣,也只能是我們陳氏的弟子!嘖嘖,陳冀這小子打小就走偏運,出門都能撿到個那么好的坯子!得虧是他幸存,換作是我,怕只能撿個歪瓜裂棗?!?/br> 他一個人唱著獨角戲,話音剛落便用力搖頭,朝邊上“呸”了兩口,自我反駁道:“不對不對,我能教得更好!傾風沒跟著我學劍,真是走了歪道?!?/br> 那生動的神情,配上手舞足蹈的動作,甚至顯得有些瘋癲。 火舌卷著木柴燒得旺盛,照得陳馭空滿臉通紅。幾人隱約能理解這位親厚長輩此刻澎湃的心情,也想叫這難得的溫馨延續得長久一點,只是都不善言語,彼此用眼神催促著同伴快些挑揀點好話來續上話題。 “怎么算是歪道,傾風師……”柳望松一句“師姐”叫得實在拗口,干脆略了過去,說,“她在今朝的持劍大會上可是出盡風頭!先生為了等她,特意延期了兩日,站在殿前親自為她寫上名字。滿京城的人都聽說了她的聲名。這樣的風光,誰人有過?” “劍主?”陳馭空振奮起來,眸中精光懾人,連面前的光焰都壓了下去,“真的?!” 柳望松揮著長笛,不遺余力地夸贊道:“何止!她還領悟了山河劍的劍意!” 陳馭空連連喊了幾聲“好”,痛快笑道:“我就說嘛,劍主還得是我們陳家人!他謝氏爭來斗去,終究要慢我們一步!陳氏亡了又如何?只留下一個,也是舉世無雙!謝老二要是知道這事,怕不是氣得咬牙跺腳!” 陳馭空放肆笑了一陣,見眾人神色不對,順著視線朝謝絕塵看去。 謝絕塵抬手與他作揖。 陳馭空認出他輪廓來,后知后覺地道:“你是謝絕塵?險些認不出來,比我當年見你時成熟了不少。長大了啊小子?!?/br> 謝絕塵面露尷尬,生硬地扯了個笑。 陳馭空快樂地掀他老底:“他當年可也是個上躥下跳不消停的主。我們幾個都不大喜歡他,覺得他不懂事,只謝老二成天‘弟弟’地掛在嘴邊。不想如今渾然換了一個人!” 謝絕塵神色稍稍黯了下,忽而手背一暖,被陳馭空抓在手里。 陳馭空說:“他若再見你,定會欣慰,而今才對得起他嘴里那通天花亂墜的言詞?!?/br> 謝絕塵不知該說什么,最后只潦草地點點頭。 陳馭空坐得不安分,不時挪動一下位置,反復確認天色,只很今夜太綿長,懊悔地道:“唉,等要天亮才能再見到人。方才都沒同她好好說說話?!?/br> “師叔已經說了句她最喜歡聽的話?!绷謩e敘亦是忍俊不禁,垂眸低笑,“五五分賬?!?/br> 陳馭空瞬間意會,仰頭大笑道:“怎么會也窮成這鬼樣?!” 第105章 劍出山河 (仗著自己命不久矣,以為自己勘破世道) 寒夜里落木紛紛, 無聲而下。那不明不暗的月色照著籬落屋舍的淡影,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吹起了一曲笛音,清遠的樂聲隨春風飄散, 帶著裊裊的余韻在上空徘徊。 傾風聽不出什么好賴,可在這凄愴落寞的背景下,再遲鈍的心懷也覺出幾分離愁別緒的無奈。 百姓們逐漸在笛聲中安定下來,三三兩兩地團坐生火,起鍋燒飯。很快空氣里飄來了陣陣rou香。 傾風見人群忙碌走動,小聲問:“怎么把家禽都殺了?” 城中的青壯尚且面黃肌瘦、形容憔悴, 糧食在這與世隔絕的孤城當屬珍貴?;斓靡徊惋柛挂褜俨灰?,哪里舍得吃那寥寥幾只的家禽? 陳疏闊也生了堆火,他雙手如柴,氣血雙虛,捱不過夜里的寒涼,要坐在離火光極近的位置汲取暖意,才能止住周身的瑟瑟發抖。 “你既已進來,城外秘境便無力再維系,待月落烏啼, 紅日將出,這片舊城荒丘就要重現于世了。留著幾只家禽, 給妖族的士兵充饑嗎?自然是趁夜吃個痛快?!被蛟S是在這凄涼地待久了,他苦思冥想出的笑話也是發冷的, “你趕上好時候了, 平日可沒這些東西能招待你?!?/br> 傾風握著劍的手僵了一下, 面色趨向慘白:“這么說來, 難道是我……” “不不不?!标愂栝熋u手寬慰道, “與你無關。先不說你不知情, 馭空師弟勉力支撐這偌大的秘境,怕也是堅持不了太久,不過早晚之事。你提前破局,我們與他里外還有個照應,能相會一面,算是死而無憾了?!?/br> 傾風張了張嘴,心里全是一灘爛泥廢沼,躊躇半天,沒有能說出口的。她抱起被火堆烘烤得發熱的長劍,靠在肩上。手指順著鞘上的花紋來回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