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1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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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線自西而來,線在中途又分出一股,中間夾雜著一塊扁如鞋子的形狀,再匯聚于一起,向東南而斜下。 “而在鞋形的南面,是雜亂一片青紅交錯,現在想來,若雕琢加工之后,可能是朱閣碧樹模樣?!?/br> “關先生之前提示的陣法地圖,大都是就地取材而加工。所以這條線,大概就是拿來替代河流的,應該是一條自西向東南而流的江河,河中有個鞋子狀的沙洲,南面則是人煙聚集處?!卑⒛夏笾掳偷?,“這事還得著落在琉璃燈上,等你回去后,確定了大致方位再對照一下當地的山河,應該就能找到了?!?/br> 朱聿恒緩緩點頭,又道:“但為何那七幅浮雕都精細入微,唯有這一幅,卻不曾有任何雕琢打磨的痕跡呢?是當時出了什么問題,還是關先生以此在暗示什么?” “不管是什么,總之,我相信你肯定能解決的?!?/br> 她肯定的語氣,讓朱聿恒瞬間覺得,面前的迷霧似乎也沒那么無從下手了。 抬手撫上自己身上那些血痕,他低低道:“如今想來,我反倒有些感謝那個給我埋下這些毒刺的人了。畢竟若沒有這山河社稷圖,我們又如何循著線索,去破解那些會傾覆天下的可怖陣法,阻止災禍呢?” 阿南是海盜出身,并不理解他對這山河天下的眷眷之心,但見他堅定果毅,對自己的人生并不怨懟,反而迎難而上凜然無懼,心旌不由激蕩,道:“至少阿琰你以后的路,如今已經明朗。我想,只要你能找到關先生設下的那些陣法,將陣眼中的青蚨玉取出,那么你身上的毒刺便不會破碎,奇經八脈也就不會斷絕?;蛟S……你能如傅靈焰的孩子一般,好好活下去!” 朱聿恒凝重點頭,道:“是,下一次,我們必定能趕在陣法發動、毒刺崩裂之前,將它們控制住,消弭于未然?!?/br> 阿南隔著火堆望著他,想說什么,但最終欲言又止,沒有開口。 吃完烤魚,天色已暗。阿南教朱聿恒去外面找了些樹枝草莖,用火熏燎掉小蟲和蟲卵,墊了兩個粗糙的小床。 朱聿恒將自己那件已經扯出了好幾個口子的外袍脫下,烘干之后鋪在里面那張床上。 天色已晚,他們編好樹枝攔住洞口,以免虎頭海雕夜間偷襲。 火掩得只剩些微暗紅,在黑夜中慢燃。暗暗的山洞內草床草葉柔軟,就像一個暖和的小窩攏住阿南身形。她軟軟地趴在床上,將臉靠在朱聿恒的衣服上。 干草的清香,熏燎的焦味,海水的味道,還有……他身上的味道。 在空無一人的荒島上,他們在石洞中相依為命,他的氣息將她整個人攏住,讓她這么厚臉皮的人,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一種怪怪的別扭感,難免心旌搖曳。 這墊在她身下的衣服,雖然在海水中浸泡了許久,濕了又干,但那上面熟悉的熏香味兒,似乎依舊淡淡存在。 她將自己的臉埋在臂彎中,想到他們剛見面的時候,一起被關在困樓中,她也曾聞著他身上的味道,還在逃脫時奚落他:“熏的是什么香?挺好聞的?!?/br> 不由自主的,阿南將臉埋在臂彎中,暗笑了出來。 第130章 海上明月(1) 一夜好眠,第二日醒來,阿南的燒退了下去,朱聿恒的傷口換了藥未見紅腫,兩人都是精神見長。 甚至運氣好像也變好了,朱聿恒出去找海蠣子時,居然在沙灘上抓到了一只臉盆大的海龜。 阿南饞涎欲滴,親自上手將海龜殺了,處理放血,把龜殼敲裂上下掰開,架起石頭當爐灶,倒仰龜殼在火上煨烤。 龜殼下小火慢燒,rou香在洞中蔓延,讓又餓又累的兩人盯著海龜,臉上都是垂涎期盼。 偶爾目光交匯,看見對方那仿佛餓死鬼投胎的模樣,他們都忍不住笑出來。 折下樹枝當筷子,兩人圍在火堆旁,用筷子撕下鮮嫩的龜rou,吃得十分歡欣。 一個大海龜下肚,吃飽喝足有了點精神,兩人商量著伐木做筏,離開小島。 島上并沒有高大樹木,只有叢叢灌木生長,最高也不過堪堪長到他們頭頂。 朱聿恒的左肩臂有傷,脆弱的日月也無法拿來砍伐,二人便先選取了幾棵大點的灌木環切掉根部樹皮,預計過幾天枯萎脆干后,再以腳踩斷,便于收集。 其實傅準應該知道洋流方向,而且官府在渤海遍尋不著后,也肯定會逐漸擴大搜尋范圍,最終找到這邊。但他們可以等,朱聿恒身上的山河社稷圖和關先生留下的陣法卻不可能等。 “實在不行,我們錯過玉門關那一次,專心安排昆侖山闕那一場巨變吧?!敝祉埠阋姲⒛现?,反倒勸解她,“而且照你上次所說,我身上山河社稷圖的應聲子母玉,可能有三份,一份在陣法之中,一份被植入我的身上,另外還有一份在我身邊某人的身上。若按照這般推斷,西北遙遠的地方影響不到我,而那個潛伏在我身邊的人又不在,或許我這次能躲過或者延緩山河社稷圖的發作呢?” “也有道理啊?!狈凑缃褚咽沁@樣的局面,急也急不來,阿南和他索性也就丟開了。 在灌木叢中蹲久了,阿南有些暈眩。朱聿恒便道:“你如今身體尚未好轉,先回去休息吧?!?/br> “好,我回去歇一會兒,你記得別累著左臂?!?/br> 阿南去旁邊水坑捉了條魚,慢慢繞過小島,走向灌木背后的石洞。 海風獵獵,就在她快走到洞口時,風中忽然傳來“嗚哇——嗚哇——”的叫聲,低沉嘶啞,如同猛虎怒號,令人毛骨悚然。 阿南抬頭看去,半空中有只巨大的鷹隼盤旋,盯著她的目光森冷駭人。 虎頭海雕占據這海島多年,早已將其視為領地,如今有人類入侵,它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阿南將魚丟進洞xue,警惕地抬手以臂環對準海雕,慢慢地退向洞口。 虎頭海雕十分機警,在空中一再盤旋,待到阿南略一側身準備進內時,它瞅準機會飛撲而下,向她直擊。 “好啊,剛好魚吃膩了,今晚就先把你烤了!”阿南手中流光疾射,一點精光直貫鳥身。 慘叫聲中,虎頭海雕毛羽紛飛斷裂,早已被精鋼絲纏住。那本就被朱聿恒傷過的翅根再度受傷,整只翅膀折了下來,從空中一頭栽下,重重撞在了礁石上。 虎頭海雕十分兇悍,落地后依舊張著翅膀在撲騰,阿南提起精神趕上去,一腳踏住它的脖子。 忽聽得風聲再起,耳邊那令人不快的嗚哇聲再度密集傳來。 阿南抬頭一看,海島上空不知道何時又出現了幾只海雕,體型比她腳下這只稍小,此時正一起在空中盤旋,緊盯著下方的她。 “好么,一家子全來了,看來我和阿琰十天半月的存糧都不愁了?!卑⒛夏樕闲ξ?,心里暗暗叫苦,自己現在狀況堪憂,要是被這一窩雕纏上,怕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幸好,她不是一個人,還有阿琰在呢。 想到阿琰,阿南心頭一輕,同時又有個念頭閃過,讓她忙亂中反而升起一陣雀躍。 “阿琰!”她大喊一聲,一腳踢開腳下的虎頭海雕,在它瘋狂撲騰之時,迅速將身體后縮。 激烈的動作使她眼前發黑,她跌進石洞,只覺一陣暈眩。 而海雕嗚哇叫著,早已爭先恐后撲入洞中。 洞口狹小,它們一擁而進之時,阿南手中絲網激射,頓時將它們全部籠住。 可雕群來勢太過兇猛,撲啦啦的混亂聲響之中,她的絲網反倒被雕群所拽。阿南頭暈眼花,氣力不繼,手臂一松,頓時被群飛的雕們拖出了洞口。 就在她心里大喊不好時,身側一雙手伸出,將她的腰牢牢攬住,止住了她跌出去的勢頭。 自然是朱聿恒。他已經趕了過來,情急之下緊緊抱住了她的腰。 阿南自從他懷中抬起頭,卻一指面前網中的海雕道:“阿琰,快去抓住它們!” 朱聿恒訝異看了她一眼,不解她為何要和這些鳥過不去。 “你的日月倉促到手后,現在并未研究出它真正的用處,一直都只會用撞擊來擴大攻擊,引導刃力外擴?!卑⒛险f著,示意他與自己一起扯住精鋼網,“可玉石和夜明珠都是易碎之物,我這幾天一直在想,如果傅靈焰純用擊打之力的話,她應該考慮更堅韌的金屬。你覺得,她為何要選擇最善應聲的青蚨玉,又切磨得如此薄利?” 朱聿恒低頭看著握在手里的“日月”,那散開如片片瑩薄花瓣的珠玉光片,如今躺在他掌中已經不再完美,其中幾片薄刃已經殘損。 “應聲?!彼諗n了手掌,彷如抓住了腦中電閃的念頭,“只有如此薄透的青蚨玉才能在氣流中相互應和、共同振動!” “而要訓練日月的應聲之法,這些空中的鷹隼,無論是動向還是力道,都是最好不過了!”阿南一揚手,任由網中的幾只虎頭海雕脫逃向空中,“阿琰,既然你有傷在身,手臂無法用力,那就試著不借助蠻力,純用控制來調動‘日月’試一試!” 驟然脫困的這幾只小海雕,有的驚懼而逃,向上急飛;有的兇性大發,向下猛撲;還有兩只已經暈頭轉向,飛得跌撞回繞,毫無方向性可言。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朱聿恒手中的日月光芒如篷,四散飛擊,每一點光亮看似混亂無序,卻都利落切斷了海雕們的去向,迫使它們不得不嘶叫著驚飛而回。 只見四五只小雕在空中盤旋回繞,四下沖突,卻總是穿不透朱聿恒控制的那數十點光亮。 六十余片薄刃在空中飛旋,氣流與朱聿恒手上的勁力自然會讓它們在虛空中輕微振動。所有薄刃應聲而動,又帶動其他薄刃再振,力量層層疊加,互相擴散頻震,旋轉的力量更為鋒銳,角度更為飄忽。 海天之中、日光之下,只見數十燦爛光點陡然集中又倏忽散開,回旋勾繞,斜穿牽引,薄刃上下翻飛似萬千螢火,將所有海雕牢牢困住,比阿南那有形的絲網更為牢不可破。 五只虎頭海雕被圍在縱橫倏忽的日月光華之中,即使盡力左沖右突,依舊無計可施。 阿南望望朱聿恒的手,再抬頭看看空中那些無處可逃的海雕們,心中不由感嘆—— 阿琰這可怕的計算能力啊…… 其實她并未見過傅靈焰出手,只是提出了一個概念而已,甚至這概念讓她去做的話,也是肯定做不到。 但朱聿恒,硬是憑借著自己那驚世駭俗的棋九步算力和控制得毫厘不差的手,將她的設想化為了現實,分毫無差地具現了出來。 就在阿南驚嘆之際,日月光華倏忽一散,朱聿恒畢竟是初學者,而且日月殘片有缺,無法均衡力量,終究還是出了差錯。 一片青蚨玉在空中一斜,擦過一只海雕的翅膀之時,疏漏了計算那縷疾風的力量。它的爪鉤纏住了玉片后的精鋼絲,將鋼絲連同玉片一起繃緊,讓他再也無法cao控。 朱聿恒放棄了這片薄刃,任由海雕帶著它在半空撲棱,只專心cao控其他的數十片免得散亂。 但發狂亂飛的五只海雕,行動軌跡混亂無比,日月的軌跡終究亂了。 眼見第二條精鋼絲纏上了海雕的翅膀,兩只被縛住的海雕又穿插亂飛,兩條精鋼絲頓時絞纏在了一起,朱聿恒的動作甚至有了左支右絀的跡象。 阿南見他還要堅持,立即出聲叫道:“阿琰!” 朱聿恒這才恍然如初醒,他居然和這群虎頭海雕賭上氣了。 光華陡然一散,除了空中被絞纏住的那兩條之外,其余如流星颯沓,盡數回到他的掌中。 原本兇性大發的虎頭海雕們早已疲憊驚懼,此時束縛一散,它們立即四下驚飛,再也不敢回頭。 唯有那兩只被纏住的小雕,脖子、翅膀與身軀都被牢牢縛住,撲騰了片刻后,自半空墜下,栽在地上。 朱聿恒將它們拖回來,阿南與他一人一只將翅根攥住,解開上面纏繞的精鋼絲,口中忍不住道:“阿琰,你真是驚世奇才!” 朱聿恒將解下的精鋼絲收回,聲音有些許發悶:“還是有缺陷,算漏了一部分?!?/br> “已經很了不起啦,畢竟你初學嘛!”她說著,見他還是因為失誤而有點低落,便用手肘撞了撞他,說,“你啊,不必這么求好心切的,只要再給你一點時間,你一定天下無敵!” 朱聿恒拎著一只雕去海邊拔毛開膛,洗剝干凈,阿南則在洞中將火燒得旺旺的。 一只海雕被烤得滋滋冒油,另一只則被他們用樹枝扎了翅膀,半死不活地龜縮在洞中瑟瑟發抖。 “先留著吧,下次想吃的時候再殺,這樣我們隨時可以吃新鮮的了?!卑⒛想m然討厭鷹隼類,但是看到這只虎頭海雕那可憐的小模樣,又忍不住蹲下來扯了扯它的翅膀,回頭問朱聿恒,“阿琰,你知不知道馴鷹???” 馴鷹。 朱聿恒的心口突的一跳,在火上翻烤的手也驟然頓住。 抬眼看阿南正漫不經心逗弄著那只抓來的虎頭海雕,朱聿恒那跳動的心口才緩了一緩,略松了口氣,盡量平淡道:“知道,諸葛嘉養過?!?/br> 阿南笑問:“你說,要是給這只小雕喂點小魚小蝦,把它給馴熟了,它以后是不是能幫我們捉魚???” 朱聿恒別開頭,道:“馴鷹很難的,需要很長的時間慢慢熬。而且這種海雕與海東青之類的不一樣,估計不太好調教?!?/br> “那就算了,還是吃了吧?!卑⒛项D時沒了興趣,見海雕綁了翅膀后還一跳一跳想往外跑,她揪過一把草又捆了鷹爪,終于讓它消停了。 “對了,諸葛嘉那家伙不是整天板著臉沒人氣的嗎?他居然會馴鷹,你跟我講講?” “我也是聽說的,”朱聿恒做賊心虛,寥寥幾句帶過道,“諸葛嘉說他曾遇過一頭桀驁不馴的鷹,因為它被所有人欺負,只有他伸出了援手,所以它便認定了主人,一世忠心地跟隨著他?!?/br> 阿南回頭瞄瞄那只海雕,笑了出來,貼著他耳朵問:“你說,現在我當壞人,你當好人,咱們能騙過它,讓它乖乖聽你的嗎?” “不能,馴鷹的成功率很低?!敝祉埠阃谴侏M的笑容,聲音有些喑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