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 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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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看向棺材,神情不定:“好像是從……棺材里面發出來的?” 卓晏面如土色,聲音顫抖:“難道、難道真的是那只貓?我聽老人說,貓踩棺材會詐……會驚擾亡人!” “不可能?!卑⒛习櫭?,走到棺木旁邊側耳傾聽,“鬼神之說,我向來不信的?!?/br> 她神情堅定,讓無措的卓晏也略微定了定神:“要不……我去外面叫人進來?” “先別!”阿南止住了卓晏,又說,“阿晏,我想到一個可能,你娘斷氣后,馬上就入棺了,萬一……她又緩過氣來了呢?” 卓晏“啊”了一聲,毛骨悚然地看著那黑漆漆的棺木,但聽著那斷斷續續的敲擊聲,驚懼之中,又隱隱夾雜著一線希望:“真的嗎?我娘她,可能……” 雖然說,棺中的母親是他和父親親手入殮的,但畢竟是自己的母親,這絕望中的一線可能,予他竟像是溺水時的一根稻草。 “外人一來,肯定說三道四阻止我們開棺,要不……”阿南將手按在棺蓋上,低聲問,“咱們把棺蓋抬起來,看一看?” 卓晏只覺得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薜脮炑5念^隱隱發痛。他想起剛剛那只詭異的貓,恐懼于傳聞中那可怕的詐尸,但又極度希望里面是自己的母親在求救,是她真的活過來了。 “阿晏,相信我,我見過一時閉氣后,過了兩三個時辰才緩過來的人?!弊糠蛉藙倓側ナ?,棺木自然尚未上釘,阿南的手按在棺頭那側,盯著神情變幻不定的卓晏,等著他下決定,“救人要緊,這可是你娘??!” 卓晏一咬牙,和她一起將手搭在棺蓋上,深吸了一口氣,低低說:“就算真是詐尸,我也不怕!我相信就算我娘變成了鬼,也不會傷害我的!” 阿南點了點頭,不動聲色地按上棺材。 棺內的敲擊聲忽然停止了,靈堂內一片死寂。 卓晏更加緊張了,兩個人按著棺蓋,低低地叫著“一,二,三!”一起用力,將沉重的棺蓋推開了半尺寬一條縫。 毫無想象中的動靜,棺材內無聲無息。 卓晏呼吸急促,一邊擦拭眼淚,一邊無措地往里面看去,可是眼前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 眼前光芒漸亮,是阿南拿起蠟燭,往棺材內照去。 卓晏和父親整整齊齊鋪設好的錦被,已經被掀開了,棺材內空無一人。 卓晏瞪大眼睛看著,用力將棺蓋又往前推了兩尺,看里面依然沒有母親的蹤跡,又驚又怕,狠命抓著棺蓋,要將它掀掉。 阿南用力按住棺蓋,壓低聲音道:“阿晏,你冷靜點!” 卓晏眼眶通紅,失控喊了出來:“我娘不見了!我娘……” 他聲音太大,阿南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外面廊下有人被驚動,想要進來看看,阿南一個箭步把門關上,靠在門后盯著卓晏,低聲道:“阿晏,別聲張!這其中必定有鬼,不然怎么你親眼看著咽氣了、被放進棺材的母親,會消失不見呢?” 卓晏茫然驚懼,喃喃道:“我中途離開的時候,我爹一直在守著;現在我爹離開,可我一直在啊,怎么會……” “難道……真的是因為那只貓?”阿南不敢置信,脫口而出。 卓晏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炸了,無法自制地抓住她的衣袖,問:“怎么……怎么辦?難道我娘真的被……被妖貓帶走了?” “別慌!冷靜下來?!卑⒛吓闹氖直?,壓低聲音道,“無非兩種可能,一是詐尸,二是尸體被人趁亂盜走了。詐尸之說我始終覺得不可信,還是第二種可能性比較大!” “是……是我爹的仇人嗎?可他們沒有時間下手啊……”卓晏竭力想鎮定下來,可腦中一片嗡嗡作響,無論如何也沒法正常思考,只能喃喃地問她,“阿南,你肯定有辦法把我娘找回來的,對不對?幫幫我……” 阿南點頭,想了想,問:“你家有狗嗎?” 卓晏是個斗雞走狗無一不精的紈绔子弟,聞言立即知道了她的意思:“對啊,我怎么沒想到?我、我馬上帶著最好的細犬去!” 阿南示意他將棺蓋重新推上,低聲說:“你娘的遺體莫名失蹤,院中可能就藏著敵人內應,這事一定要嚴加保密。我們從后門悄悄出去,不要被人知道?!?/br> 卓晏現在又驚又怕,悲哀疲憊全都混雜在一起,心下已經大亂,只是胡亂點頭,跟著她出了后門,直奔犬舍而去。 牽了一條弓腰長腿的細犬,卓晏將母親去世前用過的汗巾取出來,放在它鼻下。 那條細犬聞了片刻,卓晏給它系好繩子,一拍它的腰,它立即箭一般竄了出去,在院子中左轉右拐,轉眼就帶他們出了院門。 卓晏牽著狗跑入黑暗的山間,山道崎嶇,兩旁是在山風中不斷起伏的樹影。 狗竄得太快,阿南手中的燈籠被風吹熄了,她干脆丟在了路邊,跟著卓晏深一腳淺一腳往前跑。 山間的怪聲不斷傳入耳中,黯淡的山月照著他們面前的道路。卓晏一身的冷汗混雜著熱汗,耳邊風聲像是穿透了他的心口,讓他氣都透不過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細犬停下來聞嗅氣味,腳步終于慢了下來。 卓晏下意識地轉頭看阿南,畢竟她如今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了。 只見阿南小心地撥開沒膝的草,向前走去,卓晏抬頭一看,前面已到棲霞嶺,稀稀落落的山居小屋分排在山道兩側。 此時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其中一間屋子的窗縫間,透出黯淡的燈光,在深夜中一眼可見。 卓晏顫聲問:“阿南……我娘,真的會在這里嗎?” 阿南在月光下豎起手指按在自己唇前,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著那間唯一有燈光的屋子走了過去。 卓晏牽的細犬也沖了過來,朝著那間屋子狂吠起來。 里面的燈光立即熄滅,一個尖細的聲音倉皇地“啊”了一聲,隨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沒了下文。 阿南掏出一個口籠,給狗戴上,示意卓晏牽牢它。 卓晏心下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么倉促的時間,她怎么還記得從犬舍拿口籠? 但時間緊迫無暇多想,他下意識聽從了阿南的吩咐,牽著狗跟著她,輕手輕腳閃到了那間屋子的門廊下,隱藏住身形。 窗戶被人一把推開,借著黯淡的月光,卓晏看見開窗的人,方額闊頤,五官英挺,正是因為悲傷過度而被勸去休息的父親卓壽。 極度震驚下,卓晏差點驚叫出來,只能抬手死死堵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 卓壽向窗外觀察了片刻,見沒有任何聲響,才將窗戶重新關好。貼在墻邊的他們,聽到他的聲音,在暗夜中即使壓低了,也依然傳到了他們耳中—— “放心吧安兒,大概是獵人打獵回家,已經走遠了?!?/br> 第45章 舊游如夢(3) 卓晏貼在墻根,聽著卓壽在屋內悉心安慰那人,咬緊牙關,悲憤交加。 他這個人人稱頌的爹,和他娘做了二十多年恩愛夫妻,誰知妻子去世當晚,他就裝病跑出來,和別的女人深更半夜溫言軟語! 阿南見他緊握雙拳,臉上青筋都爆出來了,怕他控制不住沖進去就打人,忙拉起他,低聲道:“阿晏,冷靜點!” “冷靜,我怎么冷靜得下來?”卓晏正在低吼著,門被人嘩一下拉開。 卓壽聽到門外動靜,一個箭步沖上來,一拳砸向蹲在門外偷聽的人。 阿南反應極快,抬手抓住他揮來的拳頭,一旋身將他的來勢卸掉,口中叫道:“卓大人,手下留情!” 卓壽一見居然是自己的兒子蹲在門外,臉色頓時鐵青,怒吼:“阿晏,你不去守在靈堂,來這里干什么?” “我倒要問問,你不守著娘,到這里來干什么?”卓晏忿怒地跳起來,對著他怒道,“你……你和娘二十多年恩愛夫妻,結果她現在尸骨未寒,你就拋下她來找另一個女人過夜,你對得起娘嗎?你對得起你的良心嗎?” 卓壽氣怒已極,一把揪住卓晏的衣襟,掃了阿南一眼,壓低聲音道:“你給我進來!” 卓晏掙扎著去扯他爹的手,激憤之下氣息哽咽:“爹,你沒良心!你知不知道娘的遺體不見了!她……” 話音未落,卓壽飛起一腳掃在他小腿上,咆哮道:“閉嘴!進來!” 卓晏被自己的爹掃得直跌入屋,趔趄撞在里面桌上,頓時額角腫起一個包,哀叫了一聲。 阿南探頭想看看里面情形,卓壽卻抓住門板,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將她拒之門外。 阿南忙拍門叫道:“卓大人,阿晏也是關心他娘親,卓大人您可千萬不要動怒啊……” 畢竟她與朱聿恒關系非比尋常,卓壽不看僧面看佛面,隔著門縫丟給她一句:“我卓家私隱不足為外人道,麻煩姑娘稍待片刻?!?/br> 阿南守在門外,轉了轉眼珠,將耳朵貼在門上。 只聽得卓晏聲音嘶啞哽咽,唾罵屋內那個人:“別碰我,不用你假惺惺來討好,我……” 話音未落,他后面的話忽然卡在了喉口,良久,才失神囁嚅著:“你……你是……” 幾人的聲音消失了,顯然是進入了內間。 以阿南的手段,要進入屋內易如反掌,但她笑了笑,并不進去,只優哉游哉地走到那條狗的旁邊,撓著它的下巴。 那條狗外表威武非凡,結果被她一撓下巴,立即就躺倒在地露出了肚子,賤賤地露出“快來揉我肚子”的急切表情。 阿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撓著它白白的肚皮,一邊說:“咦,怎么覺得你有點像他啊,看起來兇兇的,又霸道又嚴肅,其實可好哄了……” 說到這兒,她再想了想,又嘆了一口氣:“不對,他還背著我偷咬公子呢,哪兒好哄了?我真恨不得給他也戴個口籠!” 她和狗狗玩了不知多久,那只狗開心得尾巴都甩出殘影了,然后才聽到門吱呀一聲開了,卓晏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 阿南放開狗,站起身看他。 卓晏吞了口口水,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低聲說:“我們走吧?!?/br> 阿南牽起狗,回頭看看那座小屋,面帶疑惑地問:“你爹……不回去么?” “他、他待會兒就來?!?/br> “那……你娘的事情呢?”她見卓晏心緒亂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便替他找好了借口,問,“難道說,因為那汗巾上也有你爹的氣味,所以狗帶著咱們跑這里來,找你爹了?” 卓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埋頭往前走,只悶悶地搪塞道:“我爹說……我娘沒丟,他已經找到了,也命人抬回去了,回去如常安葬就行?!?/br> “是嗎?那就最好了?!卑⒛蠎?。 天邊已經顯出淺淺的魚肚白,兩人一狗,緘默地從葛嶺而過,走向寶石山。 一路上,卓晏埋頭一聲不吭,腳步虛浮,顯然內心混亂已極。 走到初陽臺時,天色已經微亮,第一縷晨曦正穿破云霞,照在臺上。 四周群山晦暗,只有初陽臺已經被照亮。葛嶺朝暾是錢塘十景之一,在萬山肅立之中,初升朝陽集射于這個小小的石臺上,如同神跡。 在這天地間唯一的光亮之中,一條頎長身影正站在臺上,俯視著從黑暗中而來的他們。 只看那清雋端嚴的輪廓,阿南便已經知道他是誰。她加快了腳步,牽著狗沿著山道向他走去。 正逢旭日初升,天際一抹日光直射向這座小小的石臺,照亮了上面的朱聿恒。他被籠罩在燦爛金光之中,容顏灼灼,不可逼視,如朝霞升舉。 阿南像是被攫取了心神一樣,盯著他看了又看,才回神移開目光,在心里暗自唾棄自己。 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在這個太監身上,看出了一種凌駕萬人的氣質。 她若無其事,仰頭問:“阿言,你來這里看日出嗎?” 朱聿恒點了一下頭:“葛嶺朝暾果然名不虛傳?!?/br> 卓晏在旁神情恍惚,朱聿恒看了他一眼,問:“阿晏,你昨晚不是替你娘守靈嗎?” 卓晏“啊”了一聲,那悚然而驚的模樣,像是如夢初醒,結結巴巴道:“我、我馬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