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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南 第17節

    “卓世子說笑了,我們是做生意的,和氣生財,怎么會動手呢?”后間的簾幕一掀,這回出來個白胖的中年人,圓圓的臉,圓圓的下巴,又滿臉堆笑,要不是嘴唇上有兩撇胡子,看起來就跟年畫上抱鯉魚的胖娃娃似的。

    他說話的語調也是和和氣氣的,甚至帶著點嫵媚。

    阿南一聽到這聲音,再一看他那兩百來斤的身軀,頓時想起來了——這不就是當時在神機營,把她帶入困樓的那個胖子嗎?

    胖子走到阿南面前,笑得臉上的肥rou都快淌下來了:“姑娘,我在這里還說得上話。您也別急,有什么事情就言語,咱們先解決了您的事,然后您看著給劉鼠兒補點湯藥費。他少了兩截手指,以后吃不了這碗飯,家人生活可成問題,您說是不是?”

    “你說的是,是我太沖動了?!卑⒛弦娝f話這么講理,就從自己面前堆得小山似的銀餅子中分出一堆,說,“這份,給那位師傅補償,這另一份——”

    她指指大的那一堆和那摞銀票,說:“我來贖囡囡,就是今天被她爹賣進來的那個女孩兒,不知道價目夠不夠?”

    “哎喲,價目是夠了,她爹沒欠這么多錢?!迸肿幽歉毙δ?,跟面具似地貼在臉上,十成十的真摯,“但是不巧,在您賭錢的時候,有位客人已經把她買走了,賣身契都已經收了?!?/br>
    阿南一抬下巴:“那讓我見見他,或許有得商量?!?/br>
    胖子笑道“這個自然,對方說,要是姑娘您有興趣的話,他也愿意和您賭一場,賭注是那個小孩兒的賣身契?!?/br>
    阿南一抬下巴,說:“可以,讓他過來呀?!?/br>
    胖子立即躬身掀開簾子,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姑娘到里面來,那位客人正在等你?!?/br>
    卓晏有些遲疑地看看阿南,正想說什么,阿南卻揚眉一笑,早已站起身,拂拂袖子就向內走去。

    穿過后堂,便是最后一進院落。

    前面幾進院落的侈靡紛亂一掃而盡,寂靜竹林中,一排燈燭沿著竹林小徑,延伸到荷塘水榭之上。

    水榭周圍,荷花正在夜色之中盛開,四周高懸的燈光照在荷葉上,泛著銀色反光。在水榭之中,已經設下了一張方桌,兩把椅子。

    此時,背靠荷塘那邊的椅子上已經坐了一個人,一張湘妃竹簾自上方垂下,底端離桌子有半尺多高,足以令對局的人看清整張桌子上的東西,又隔開了左右兩邊的人的面容。

    阿南走進水榭,透過簾子后的微光,看見了那個人的身影。

    坐著不動也顯得清逸秀拔的身材,偏生坐姿又極為端嚴,這讓阿南的心中頓時咯噔了一下。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的雙手,慢慢抬了起來,放在了桌子上。

    燈光之下,這雙手白皙如玉,粲然生輝。前次的傷痕尚在虎口處,淡淡的紅色痕跡,卻絲毫未損壞這雙手的完美。

    即使有簾子相隔,阿南的唇角也略微揚了起來,盯著他的手移不開目光。

    真是好久不見啊,這雙她平生僅見的,令她神魂顛倒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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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朱:我也不知道作者什么毛病,就是不給阿南看我的臉

    第20章 風起春波(3)

    荷花的暗香,在夜色中隱隱襲來,似有若無,和此時的夜風一樣飄忽。

    透過簾子逆照過來的光,把對面人的影子映得迷離動人。

    阿南其實很想探頭到簾子下,看一看對方到底長什么樣。不過正事要緊,她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一拂裙擺,她旋身坐在他對面,笑道:“真是緣分啊,又見面了?!?/br>
    朱聿恒特意命人在中間放下簾子,便是不想和她碰面,沒想到她卻第一時間認出了自己。他抿唇不語,只點了點桌子,示意她坐好。

    阿南習慣性地縮起腳:“這么多玩意兒,咱們玩哪種?”

    “骨牌?!敝祉埠阏f話的聲音不緊不慢,比她還要淡定,“你能在十一局內把鬼八叉逼到絕路,想必是絕頂高手。我不會占你便宜,就玩你拿手的?!?/br>
    阿南活動著手指,說:“好呀,不過我可不愿再白忙活一場了,咱們先把賭注給押了?!?/br>
    朱聿恒沒說話,只將一張紙拿出來,放在桌子一側。

    正是囡囡那份賣身契。

    “這是我的賭注,你的呢?”他又不疾不徐問道。

    阿南說:“我今晚贏來的錢,本來打算贖囡囡的,現在全押上好了?!?/br>
    “我對錢沒興趣?!?/br>
    阿南便問:“那你對什么有興趣,而我又剛好能押的?”

    “你?!敝祉埠阏f。

    這確鑿無疑的話,讓阿南的胸口猛然一撞,像是被他直擊了心肺。

    然后,她才恨恨地想起來,可不是么,這男人一開始潛入她家,就是想把她搞到手,好逼問她蜻蜓的事情。

    她有點生氣,臉上卻反而露出笑容,問:“怎么,拿到了我的蜻蜓還不肯罷休?”

    他頓了頓,說:“蜻蜓對我無用?!?/br>
    “喔……”阿南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臉上笑容燦爛,“意思是,我才是你想要的?”

    他在簾子那一邊語調平緩,不置可否:“公平交易,一賠一,我們都不吃虧?!?/br>
    “誰說不吃虧了?我和囡囡只有一面之緣,就要搭上我自己,你覺得這公平嗎?逼急了我直接去搶人就是?!?/br>
    “搶回來的話,以后他們一家人的日子就沒法過了?!彼氖妇従徑徊嬖谝黄?,普通人應該會顯得懶散的動作,他卻做得力度沉穩,從容不迫,“我聽說坊間有一句話,叫漫天要價,著地還錢。我既然開了價,你為什么不試著還一還?”

    阿南笑了:“喔……那我應該怎么還比較好?”

    “一年?!彼Q起一根手指,“我不需要你的一輩子,我只要你接下來的一年,這樣公平了嗎?”

    “如果要公平的話,你也得給我搭一件賭注,不然我也是虧大了?!?/br>
    他問:“搭什么?”

    “你?!彼龑W著他的樣子回答,笑瞇瞇地支起了右頰,笑得天真可愛,“我也想要你一年,就接下來的這一年?!?/br>
    旁邊的胖子臉上的rou抖了三抖,緊張地看向朱聿恒。

    “不可能?!敝祉埠憷淅涞?。

    “你看,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卻偏要強迫我接受?!卑⒛咸ь^看看月色,催促道,“得了,把賣身契擺上來吧。我贏了帶走囡囡,你贏了的話……那我像以前一樣,替你們神機營辦件事吧,只要不違法、不背德就行,可以了吧?不過你可要知道,我這輩子打賭,還沒輸過呢?!?/br>
    她聲音似在笑語,但強硬的口吻,卻分毫不差地顯出了她的堅定立場。

    他若有所思:“這可是你說的,任何一件事,愿賭服輸?”

    “愿賭服輸?!卑⒛蠐]揮手道。

    朱聿恒從抽屜中取出一份早已擬好的賣身契樣式,壓在賭桌另一邊。

    阿南掃了一眼,上面寫著以身相押,愿賭服輸,若輸了寧愿為奴為婢一年,絕不生異心之類的話。

    “那好,那件事就是,簽了這份賣身契?!彼钢旅婵瞻椎牧⑵跞颂幷f道。

    “呵,敢情你早就準備好了??!”阿南頓時笑了,用手指在上面彈了彈,“我說的是替神機營做事?!?/br>
    “神機營在我轄下?!?/br>
    “你這是擺好了圈套給我鉆?”

    朱聿恒沒搭理她的廢話:“反正你也沒輸過,應該不怕的?!?/br>
    第一次是偷,第二次是搶,第三次是騙。這架勢,阿南覺得自己還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曾經欠過他什么。

    拍拍囡囡那份賣身契,阿南毫無懼色地沖他一抬下巴:“一局定輸贏?”

    “不?!敝祉埠銚u搖頭,說,“我還得熟悉一下?,F在開始到三更吧,以更漏為準,時間一到就停手數籌碼?!?/br>
    “好,到時候誰少一個子誰算輸?!卑⒛蠠o可無不可,直接示意旁邊人上牌,“開吧!”

    一百二十八張骨牌,倒扣在平滑的紫檀木桌面上,阿南見他沒有動手的意思,便自己伸手去洗牌,一邊偷眼看對面的人。

    簾子后的他影影綽綽,但依然可以看出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定在她的身上,卻并未看她手上的動作,一點都不像會怕她耍手段的樣子。

    阿南心里就有些計較了——這有恃無恐的樣子,這人該不會是賭場老手加高手吧?

    結果他一上手,她就發覺自己大錯特錯了。那生疏的摸牌手法,那牌都不知道怎么擺的姿勢,那拿了牌都要看她的姿勢一眼才知道怎么豎起來的架勢……

    這個人,看來是人生第一次打骨牌吧?

    想起他說的,還要熟悉一下,阿南簡直想仰天大笑。

    這根本就是躺贏的局啊,給她三更時間,看她把他玩成個豬頭!

    后院無人,周圍一片安靜,只有胖子侍立在旁邊,給他們添茶倒水。

    他打得確實差,完全就是個新手,連出牌的規則都要胖子在旁邊偶爾講解一下,才能明確如何按照規矩打。

    所以阿南很悠閑,甚至還跟簾子后的朱聿恒扯起閑談來:“喂,你們宮里人不打牌嗎?”

    胖子頓時臉色大變,惶惑地看著朱聿恒。

    而他的手略微一顫,把一張絕對不該打的牌丟了出來:“怎么看出我是宮里人?”

    “那難道神機營也不打牌嗎?”阿南心花怒放,推倒面前骨牌,又贏了一條,伸手去開下一條,“你這樣的人,能隱藏自己的身份嗎?宋言紀宋提督,你說呢?”

    “呃……”胖子喉嚨像被人掐住一樣,咕嚕地響了兩下,硬是咽下去了,沒發出來。

    而朱聿恒沒說話,甚至動都沒動一下,但只那么坐著,便已經感覺到他周身森冷的氣息。

    見他臉色難看,胖子小心地看著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退下?!彼淅涞財S出兩個字。

    胖子趕緊躬了躬身,快步出了水榭。

    朱聿恒上手緩緩洗牌,清冽的聲音也略有些遲滯:“你……是怎么認出我身份的?”

    “我猜的?!彼稚巷w快地疊著牌,因為他在自己面前吃癟,感到特別愉快,“看你這架勢嘛,神機營所有人都對你恭恭敬敬的,又隨便就能在后院安排下這么大的場面,肯定是這里的大人物。聽說這春波樓的幕后老板就是宋提督,所以我就隨便猜猜,沒想到果然猜中了?!?/br>
    “哼?!彼浜咭宦?,沒再說話,只是周身冒出的氣息更冷了。

    阿南猜測他大概因為太監的身份被她看穿,有些惱羞成怒了。她心下更加愉快,想著這個宋言紀本來就不會玩骨牌,現在情緒不定,應該會輸得更慘吧。

    可惜她的心理戰沒有成功。不過幾局,他摸清了骨牌的規則,下手又利落又兇狠。

    摸牌,算牌,出牌,不假思索行云流水,雖依然在輸,但幾局下來,阿南發現他儼然已開始把控節奏,自己竟然是跟著他在打了。

    “不能啊……”阿南自言自語,明明他不可能使詐,更不可能懂得骨牌的套路,可為什么每次下注、跟注、撤注都是有如神助?開牌就贏,撤注就輸,消牌從不失手,打得那叫一個滴水不漏,不但就此守住了陣腳,甚至還隱隱有扭轉劣勢的趨勢。

    “你真的是第一次打骨牌?”阿南問。

    他用那雙漂亮至極的手捏起兩張牌,看了看,推倒在她的面前,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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