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 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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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阿嬤擺手,“我哪成?過家呀,夫人嫁給老?爺的時候,我也就和你?現在差不多,那時候整天帶著你?們這幫小丫鬟,夫人也離不開我,根本?不得空。給阿鯉當奶嬤……純屬無奈?!?/br> 陳桉那時積郁成?疾,心結深重,只能由余宏光在房中陪著,每次兩?人出來,彼此?身上都平添大小傷痕無數,是陳桉想自裁,余宏光便讓她想不過就拿簪子?、拿刀劃他,莫傷自己,如此?才勉強撐下來。 彼時他兩?人還要抽出心力去安撫那倆痛失生?母的少爺,處理少爺們因各種頑劣犯下的孬事,并無多少精力沒日沒夜地去陪伴阿鯉,又不敢把阿鯉交給旁人帶,唯恐身邊的誰誰誰是當初的孽果,特來潛伏著隨時想要復仇拿阿鯉的命。遂陳桉只好?把阿鯉交給她喂養才放心。但她連男人的手都沒摸過,上哪給阿鯉喂奶?都是喂的羊奶。 只不過二十年前的余府仆侍都換過一輪,沒多少人知道內情?罷了。 春溪原本?從不會?多問良阿嬤那些欲言又止的過往,但聽?阿嬤提到?以前帶著她們這些小丫鬟的事,難免傷懷,便多聊了一句,“其實我記得些先夫人的事,阿嬤您和夫人沒來之前,我在余府過得可差了。那時候老?爺的官也不大,先夫人卻極有架子?,總是無端打罵下人,也許戾氣這東西慣會?傳染人,當時老?爺的脾氣也陰一陣陽一陣。府中管束嚴苛,奴婢雖年幼,卻始終記得有個丫鬟因為太餓,吃了后廚剩的半個冷饅頭,就被打得皮開rou綻,掛在小廚房后門兩?天的事……這樣說或許不厚道,但我真心覺得,還好?先夫人走了,定是夫人這菩薩心腸改變了老?爺,改變了余府,我才有幸成?為小姐的奴婢,過上好?日子??!?/br> 良阿嬤訝然地看向?她,“你?還記得從前的事?…和你?一起長大的小丫鬟們也都記得這些么?” 春溪搖頭,“只有我稍年長些,記得不少,她們都不記得了。這事兒我也沒同旁人講過?!?/br> 良阿嬤沉吟道,“你?是個聰明的。這事兒千萬莫要講出去…以免壞了老?爺的賢名?!?/br> 春溪當即答應下來,不再過問了。 良阿嬤想著,又叮囑了一句,“先夫人如何打理府上的事也不可向?旁人提起。我家夫人來余府,不是為了同她比較的,她如何,也都成?過去了。不論是誰家,若旁人聽?到?家仆將續弦與先夫人攀比,狹隘之人只會?去戳在世那位夫人的脊梁骨?!?/br> 春溪謹記,低聲一笑,“阿嬤真是處處為夫人考慮,行事把細又成?熟,看來我要學?的還有很多?!?/br> “我倒寧愿你?和阿鯉不要成?為我與夫人這樣……”良阿嬤幽幽一嘆,嘴唇顫抖,“我們從前也似你?們這般無憂無慮,只是經歷了太多身不由己的荒唐事,不得已才要處處提防,萬般小心。成?熟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們這樣衣食無憂就好?了。夫人與我擔下這一切,愿的也就是后代無憂,闔家幸福。她比我還要謀得大些,她希望鄞江、麟南,乃至整個新朝的百姓都幸福平安,連死去的,她都要管,她都想要他們安息?!?/br> 人上了年紀就容易感慨,尤其是憋了太長時間,這些隱秘總算因阿鯉的介入而松動時。春溪又是個嘴嚴且聰明的,什?么八卦該聊,什?么不該聊,她都曉得,所以近期總是會?頻頻領教良阿嬤的慨嘆,聽?得時間一長,結合小姐姑爺讓她辦的事,她也能摸出個七八來,但她從來不會?多問。 良阿嬤盯著虛空一點,接著說道,“阿鯉出生?的時候,余府被官兵包圍,不知你?記不記得那夜,府中并無人當家,重重焰火圍守了整座府邸。實則,老?爺與夫人那夜遠在梟山處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夫人先從梟山回來,那時我們還不曉得自己被刺客追殺,護送的侍衛甚多,都被逐一解決,夫人的身旁只剩下我,數十高手圍攻,獨獨要取夫人的性命,我記得很清楚,我拿刀的手都磨出了血,仍是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漏擋一刀,那一刀便會?砍進馬車,一尸兩?命。 后來馬車還是被砍碎了,阿鯉在血泊中出生?,我聽?到?伴隨她洪亮哭聲來的,還有遠處一道煙火竄天的信號,原是老?爺料到?有此?一劫,偷偷寫信送去麟南,求得老?家主相護,信號是陳家的,可我們也必須撐到?城外與他們匯合才行……那段路根本?不長,那一夜卻格外長?!?/br> 她還記得陳桉生?產后面色虛白,身下血水直淌的樣子?。她抱著陳桉,陳桉懷里躺著被絨布包裹住的阿鯉,阿鯉很乖,只哭夠那一足聲,便安安靜靜地睡著了。但她仍舊不知道該怎么辦,殺了第一批刺客,馬上就會?有第二批找到?她們,她身上沒有信號,無法通知家主,必須趕往城口??神R車壞了,她只能將阿鯉系在懷中,把陳桉馱在身前,跑馬去往城門。 陳桉早就沒了武功,就算沒有生?產的虛弱,也不能與她一道迎敵,不知是懊悔還是錐心,她分明痛得厲害,卻不愿合眼?睡去,時而被馬顛簸得皺眉,便輕聲問她,“小良,這段路怎么這么長???” 陳玉良只能壓下哽咽安撫她,“不長啊,不長啊,您從前駕著馬,英姿颯爽,跑兩?刻鐘就到?了?!?/br> “是么?”陳桉失笑,“那看來,以后這段路,都會?很長了?!?/br> 陳玉良忍不住哭了出來,是,饒是她還能駕馬,也再不是從前了。 “小良,阿鯉交給你?了……交給你?,我放心?!?/br> 待良阿嬤講完這些,再從回憶中掙扎出來時,春溪已睡著了。年輕就是好?啊,可以把無數慘痛的過往都當故事枕著聽?,一夢天明。她笑著搖了搖頭,拂了拂春溪的發,幫她蓋好?被子?便回自己的房了。 幾日后,喬遷過府,蕭蔚派去花家探聽?富商隱秘俗約的親信,也終于帶了消息回來。 第72章 陰陽 是時, 余嫻正在書房里查閱余宏光曾經送給余楚堂的一些書籍,是這兩日間,她特意托余祐堂同喬遷禮順帶一起給她捎來的。書籍中有機關術基礎, 她摸索出些眉目,正沉吟思索著,便見剛值班回來的蕭蔚拿著兩本各約四指寬的?書,跨進書房就屏退了左右。 “是花家的?傳信嗎?”余嫻從他手中拿過一本,聽得他應聲,果然看見封面寫著“俗商”二字, “我查你和阿娘的?時候,尚且只得兩封信的?厚度, 怎么查一條俗約,反而送了兩本如此厚重的書來?” “我想, 要么是因為這一套書中, 全是俗約,要么就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便拿了書打發客人?!笔捨堤裘紵o奈, 兩人便雙雙走到書桌后坐下, 把書攤在桌上翻開,他繼續道?, “花家倒賣一些違禁書籍, 這套名為《俗商》的書正是其中之?一。我粗略翻了翻, 記錄的?是至少三?百年前的?陋俗??吹揭粭l與余家祖上的殘忍如出一轍的?,譬如給所謂的?‘奪金妖’送稚嫩的?嬰孩, 讓奪金妖幫忙奪取他人的金銀錢財。這種情況, 一般是大豪商會信奉的?偏俗,商這個字, 做到極端,多少都?有些喪心病狂,倘若圈子里的競爭力強,豪商還?想要繼續壟斷一切,就會不惜以毫無人性的法子?!?/br> “不拜財神,卻拜妖?奪金妖是什么?怎么給它送子?”余嫻不通駭聞,一時反應不過來殘忍的路數,稍靜下心來再想過一遍,不禁瞪大雙眼,“金生水一說,最早流傳的?原因是古人挖渠鑿井,以?金器取水。所謂奪金妖,大概就是吞吃金器的?活井了。那給它送子的?怪談,不會是……往日常喝的井水里投入嬰孩吧?!” 蕭蔚點頭,見她氣急,趕忙接著說道?,“這畢竟是一本三?百年前的?書,或許很多惡俗皆為作?者杜撰,并非各地搜羅而來。且我只是粗略一看,才翻到這條,覺得這書和我們要找的?東西可?能有些關?聯,也許余家祖上并不用這樣的?法子?!?/br> “我知道?你是安慰我?!庇鄫闺S手翻撥著書皮,“但我也曉得,就算祖上沒作?這件惡,也作?了別的?惡,他們的?罪狀是無法被抹去的?。罷了,我一定會通讀全書,努力找到與陰陽有關?的?怪談?!?/br> 蕭蔚卻按住她欲翻開書頁的?手,“里面殘忍惡俗之?法頗多,受不了的?時候,就別看了。我們已曉得岳父浩然正氣,你不必這么拼命?!?/br> 余嫻撥開他的?手,“我知道?,我會努力接受人的?復雜多樣,乃至畜生的?復雜多樣。雖然你我相信阿爹為人,但我們終究不是為了好奇,自?始至終,你與我一樣有著一顆探究真相的?恒心,我們是為了知曉全貌,唯有知曉全貌,才能為其平反,不是嗎?” “怕就怕,這件事,根本不能平反?!狈駝t,余宏光將?生死狀送來后,何不自?己提起關?于傳言與他本人相悖的?更深的?東西?他只是默許他們自?行?探尋,卻不在意結果?;蛟S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他們查清了,也只能繼續藏下去。蕭蔚深深看她一眼,但無論如何,還?是要支持她的?決定,“開始吧?!?/br> 一人一本,都?是平日里看慣了公文書籍的?人,倘若再用心投入,讀起來倒是很快。 待要入睡時,余嫻終于吐了。她的?心思細膩,共情之?強,每每讀到殘酷之?處,總忍不住在心中還?原場景,體會無辜者的?苦痛,傷心致使心胃泛酸,尚能接受,直到頻頻想象出貪婪之?人的?嘴臉,她終于吐了出來。 “好惡心?!彼u價這本書,“真的?好惡心?!?/br> 蕭蔚打了熱水來給她擦拭渾身冷汗,“看了小一半了,你真是很厲害?!?/br> 她用茶飲漱口,舒緩了片刻,“繼續嗎?” “今日挺晚了,明天等我回來再一起看吧,你一人看我不放心。我這本書里,沒什么眉目,都?是講如何以?靈體得財的??!笔捨祮査?,“你呢?” 余嫻搖頭,“我這本與你相反,大多都?是講如何利用生人行?偏路求不義之?財的?,我懷疑踐行?這些俗約的?人其實只是有嗜血殺人的?怪癖,而非真的?求財?!?/br> “不相沖突,大概兩者都?有吧?!笔捨祵?她的?書拿過來,看了幾條。 兩人同時回過味來,余嫻驚詫,“靈體?生人?不正是陰陽嗎?” “雖說如此,可?并無具體做法?!笔捨祵?兩本書放在一起比對,“這是拓本,只能留有古書上原本的?花紋字樣,若玄機在顏色和夾層之?中,恐怕是無法找到了?!?/br> “其實這花紋,我方才就覺得有些奇怪?!庇鄫蛊^看了一會,“很像阿爹機關?上用的?紋飾符號,余家的?符號。我們剛成婚不久,你背著我在書房中捯飭二哥送我的?匣子,那晚我其實跟蹤了你,只須一眼我就看出了那是余家的?匣盒。因為上邊有很多紋飾,是只有出自?阿爹之?手才會有的??!?/br> 蕭蔚一怔,“我借你大哥二哥之?手,用當鋪收斂過岳父的?不少玉匣,逐一研習過,亦看過那些紋飾,卻并不一樣?!?/br> “我這幾日正在看阿爹曾送給二哥研習機關?術的?書籍,里面有許多他的?旁批花紋符號,肯定有好些是你不會見過的??!庇鄫贡阌脙芍冈跁辖爻鲆坏?繁復花紋中的?一個角落,又調轉位置,再次截出這個角落,“拆開來看,這不就是我家的?符號嗎?這些花紋,好像就是我家的?符號顛倒方向、胡亂排位,湊在一起拼成的??!闭f著,她拿出擱置桌上的?機關?術基礎,示意他翻開看批注。 蕭蔚接過手翻開看了一會,起初與俗商的?花紋不盡相同,看得多了,確實找到不少他不曾見過的?紋飾來,再按照余嫻的?說法,將?俗商這本書上的?花紋逐一截斷,果然就能看出批注的?符號。 他凝神抬眸注視她,“我想,恰好相反。不是拿你家的?符號湊出這花紋,而是你家的?符號,都?拆自?這本書的?花紋,化繁為簡。這本書,要么你阿爹看過,要么,就是教你阿爹機關?術的?人看過?!?/br> “阿爹的?機關?術必是余家祖上相傳,祖上是很精通機關?術的?,梟山的?機關?你也看見了,是極為浩蕩的?工程,歷代都?要有輩出人才繼續完善與守護才行??!庇鄫顾妓饕魂?,“既然這本書余家祖上看過,那么至少證明,我們通讀此書的?方向并沒有錯。祖上一定有信奉這本書中的?某個惡俗,且是深信不疑,奉為圭臬,否則不可?能將?書上花紋都?拓下來作?為家族機關?術的?符號與紋飾?!?/br> 蕭蔚點頭,“今日也算收獲頗豐,可?以?睡下了?!彼嘈?,遞了個眼神問余嫻,“被轉移了注意,現?在不想吐了吧?” 確實好多了,“真可?惡啊,這種書就該禁!”兩人剛躺下,余嫻又慨嘆,“……但仔細一想,若非留存這樣的?書,我們也不可?能找到真相?;抑辽龠€?存有數以?萬計的?類似禁書,不曉得又會解誰的?惑,揭誰的?謎?!?/br> 蕭蔚撫著她的?腦袋,一怔過后悠悠淺笑,“…你點醒我了?!?/br> 余嫻睜開略有些迷蒙的?眼,“何意?” “良阿嬤的?故事中,岳母曾向岳父解釋,不清剿花家,是因為彼時的?花家中已有許多不愿接受改朝換代,從而避世?之?人,孤苦老?少好不容易求得一隅,他們不愿趕盡殺絕。后來那里的?人勾結官府勢力,發展為權貴的?暗線,再也無法清剿。但刺客和暗線動不了,小的?倒書販子為何不動呢?如今你外公歸降于朝廷,完全可?以?請朝廷派兵助他一同絞殺那些非法交易的?小賊,以?作?威懾。憑你外公的?魄力和手腕,不會連這點都?做不到,哪怕將?那些通書籍情報的?小卒都?收歸麾下,也是極好的????你外公卻從未起過這樣的?心思……” “我想,對那些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去尋找真相的?人來說,花家這座隱秘之?山,是他們最后的?希望。所以?你外公寧愿多耗費心力與花家制衡,也不會以?滅殺小卒、燒毀禁書來威懾花家。他想留住這些書、這些人?!?/br> 余嫻迷迷糊糊地想,“倘若真是這樣的?話,也不知是好處更多,還?是壞處更多。禁書所載內容,駭人聽聞,倘若不禁,讓歹人瞧了,恐怕會生齷齪之?心效仿?!?/br> “有的?禁書確實是這樣?!笔捨蹬闹?背,“端看利用這本書的?人如何做了?!?/br> 夜盡天明,蕭蔚早早地上朝,待余嫻起后,管家將?做好的?雕像呈上,卻示意她到花園中觀賞,方便看得清楚玄妙之?處。余嫻從善如流,當即攜著良阿嬤和春溪一同去往花園。 之?前余嫻和蕭蔚說起敦羅王府的?琉璃罩確實好看,他便派了人在新府花園中為她安排,待落成時可?以?養一些她喜愛的?花,再也不怕秋冬寒風,另鑿有溪道?,下面鋪著涼石,春夏時節可?在溪水中冰鎮瓜果。 那方還?在施工,她只得坐到蓮池涼亭中,請管家將?木雕拿出來。 管家的?關?子一賣再賣,此時又嫌涼亭的?光線不足,也許會影響一些效果。余嫻狐疑地盯著他,不是,木頭做的?東西,有甚效果???她看了眼不遠處的?琉璃罩,又看向管家,“上面鑲嵌琉璃碎石了嗎?” 管家搖頭,最終妥協,“罷了罷了,來看吧?!彼@才把一直捧在懷里的?匣子打開,遞了過去。 木雕像上狐貍以?爪子撩惹蓮池中的?錦鯉,而錦鯉同樣張口咬惹狐貍的?爪子,彼此神態間只有慵懶松散的?愜意,不見敵意,“惹”這個字,足以?點明。之?前管家的?畫稿極其潦草,但形神兼備,如今狐貍與鯉魚的?木雕比之?更為傳神,可?謂栩栩如生。 “大爺雕刻的?手藝真是不俗!”余嫻不吝嗇地稱贊道?,“我一定會放在書桌上,以?便時時觀賞?!?/br> 管家笑,“夫人再仔細看看?!?/br> 還?有何奇處嗎?她將?木雕在手中轉了一圈,雕像上光動而影隨,模糊地掠過了什么東西。她頓住,一怔,緩緩站起身走到亭邊,抬起手迎著日光,她看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一幕。 第73章 余宏光 萬物迎光必有影, 直射木雕,投影便是木雕的形狀,但?若將木雕調整至獨特角度, 卻能在地上看見不同形狀的陰影,這陰影勾勒出木雕整體的輪廓,時而只呈貍,時而只呈鯉!地上陰影呈鯉形時,木雕為貍的那一面正?好迎著光,地上陰影呈貍形時, 木雕為鯉的那一面又正好盡數迎著光。 若將陰影看作陰面,木雕迎光面看作陽面, 陰面為鯉時,陽面為貍, 陰面為貍時, 陽面為鯉!陰陽正好交相呼應。 余嫻不禁驚嘆,小小一方?木雕,不僅匯合了雕刻、影畫的高超技藝, 竟還有陰陽之巧思! “大爺?!”她想問些什么, 但?不知如何開口,只震驚地看向管家, “您實在是……有大智慧的人啊?!?/br> 后者拍拍后腦, 激動地笑問:“怎么樣?瞧不出奧秘的事物, 分明只須換個角度,頻頻試錯, 便得結果!這木雕若只作擺件, 確實平平無奇,但?若有心調整角度, 重新拼湊陰影形狀,就能看見不一樣了!” 無心之言插柳成蔭,陰陽!角度!重新拼湊!余嫻頓時靈光乍現,提起?裙邊疾步入室,忙不迭地從抽屜中拿出昨夜讀了一半的兩?本《俗商》,“春溪!快幫我?找一把小刀來!” 她高聲喚,春溪方?才?跟在她身后一路跑回,聽她語氣焦急,不等喘口氣便要跑去找小刀,良阿嬤攔住她,抽出隨身攜帶的一把匕首遞給余嫻。 余嫻接過匕首,將書籍第一篇章那一單頁的花紋裁了下來,她看向良阿嬤,后者卻蹙眉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這是連阿嬤都不曉得的秘密!余嫻更為激動,稍平復心緒,她緩緩地又將花紋分割,裁解出余家的紋飾符號。 這些基礎符號擺成它?原本的角度,拼湊出來的是一幅花紋圖案,如今余嫻卻將其盡數調換角度,頻頻試錯,依照對?這些單個元素的合成想象,湊著字的模樣去拼。 不消多時,一個“藏”字躍然浮現。成了!當?真如此! 春溪尚在訝然之中,良阿嬤已經?悄悄拉著她出了房間,叮囑她守在門?口,不去打擾。 房中幽靜,正?好沉下心來做事。雖然要拆解的花紋圖案只在每一篇章的首頁,但?架不住書籍寬厚,篇章多,要將所有的花紋拆解完,再拼成字需要不少時間。況且不是每一個余家的紋飾符號余嫻都認識,時常要對?應阿爹在機關書上的旁批尋找才?行。余嫻就這么坐在書桌后,耐心地裁圖,除開午膳夜飯,其余時間都坐在這里。 即將入夜,蕭蔚值班回來時,她恰好拼成最后一字。這些字并非按照篇章順序通讀,還需要重新排序。 蕭蔚推門?進來,見她神情肅穆,盯著一豆燈火發怔,又見桌上書籍被剪裁得七零八落,懵了一瞬,向她走?去,“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余嫻回過神,搖搖頭,將來龍去脈同他講明,而后指著她記錄關鍵字的紙,催促他道:“最后的字,我?都寫在這上面,正?在排序,不過不妨事,你快看!” 為何大爺連陰陽呼應都精通?蕭蔚眉心微動,姑且壓下此事不提,探身去看那張紙,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最后直接按照心中順序念了出來: “衡財之道,以此為極。孿生陰陽,藏陰司替,供祭陽神?!?/br> “蕭蔚,我?阿爹是孿生子!”這件事在余嫻拼湊出最后一個“孿”字時便已知曉,方?才?怔愣許久也是為此,聽蕭蔚念完,她終于激動地喊了出來,“他不是殺人犯,也不是暴虐狂,他是替所謂的‘陽神’背黑鍋的!那什么陽神,或許就是我?未曾謀面的叔伯!可供祭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通!這和你起?初的猜測相同嗎?” 蕭蔚知道她此刻一堆疑問,雖然他前些時候猜到幾分,但?也沒想過會與“供祭”沾邊,稍捋了捋,他才?說道,“早在我?第一次接觸岳父時,便猜測過岳父是雙生子,但?那時毫無根據,且人之偽裝不得不防,于是不了了之。我?們去梟山,我?看到余家祖上的各種建設都遵從陰陽,便再生此疑惑。直到陛下查處敦羅王妃事后,我?徹底了解岳父絕非當?年?玉匣主謀之一,這個想法又浮上心頭。 我?猜測余家是有意將孿生子也以陰陽之道平衡,藏陰滋陽,陰陽如影隨形。如今看來,不只這么簡單,陰者成了替身,陽者成了神明。我?想,你父親幼時沒少被押著拜過這所謂的神明,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要拜,分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卻在詭香四起?的供奉堂里,一人作了另一人‘虔誠’的信徒。如此,至少十余年?之久?!?/br> 余嫻卻紅起?眼?眶,逐字逐句問他,“僅僅是拜嗎?不見得吧。何謂供祭?何謂滋養?” 蕭蔚嘆了口氣,繼續說方?才?刻意隱去的部分,“是。割rou剜心以祭‘神’,斷腕放血以滋陽。所謂司替,乃是主作陽神的替身,為神作替,不得自?由,更不得有多余遐思,思緒行為皆如提線傀儡,可以說,你阿爹從出生起?,就被余家人譜寫好了一生,這一生,就是作另一人的替身。不論陽神做什么,陰替必隨之,若有陽奉陰違,便與神相悖,會引來神怒,屆時余家運走?財散,便全都怪到你爹頭上。想來,余家還有一套自?己的‘天’罰,用以處置生出二心的陰替。也許遠不到有生出二心的程度,僅僅只是對?陽神的存在生出疑問,也會被罰?!?/br> “他們把阿爹作為陰替藏起?來,那和抹殺一個人在世間存在的痕跡有何區別?阿爹這哪是作人替身,這分明就是被以物處之!若非他自?己覺醒反抗,這世上便不會有人知道還有他這樣一個活生生的獨立的人存在過!”余嫻一把抓住蕭蔚的袖子,“從生到死!無人在意!哪怕放在今日,所有人都以為余家只得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叫‘余宏光’!我?阿爹雖活了下來,但?他是頂替叔伯之名,‘余宏光’不是我?阿爹!我?阿爹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在下姓余?!笔前⒌虬⒛锝榻B自?己時說的話。只是姓余!原來他不是害怕暴露身份,也不是不敢說出自?己的名姓!而是他根本就沒有自?己的名字!就算有,想必也是“余影”“余陰”之類的,只為與“宏光”相呼應! 余嫻憤慨之心異常激烈,最后一字落下,哽咽破音,蕭蔚反握住她的手,剛想要安撫,又聽她接著怒道,“何其荒謬!我?爹生下來還沒學會做自?己,就被教著學會了去做孿生兄弟的‘信徒’!影子!附庸!倘若余家祖上清貧,受亂世之禍才?生得如此卑劣,倒有幾分惋惜可悲!偏生余家祖上一貫富庶,只是貪婪無盡,便把人這樣活生生糟踐!” 蕭蔚頷首,“往事成風。你阿爹,卻絕對?撐得起?‘獨路英雄’四字。這樣的教條下,培養出的無非都是如余家守山人一般一生只做一件事的死士,生如提線木偶,死時無名無姓,你阿爹被余家的陽神論□□洗腦殘害多年?,卻能掙脫束縛,走?出自?己的路,你可知,這是多偉大的事情? ——阿鯉,他于四角供奉堂中,以凡人之軀,悟了自?己的道!成了自?己的神!” 悟道。余嫻被這兩?字鎮得心驚,一時陷入無邊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