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 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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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在麟南喝醉時,給他寄去的信。 “萬華初見……”蕭蔚瞥了?她一眼。 余嫻大窘,這人的招數果真一茬接著一茬,怎么還念出來??! “濯濯童山兮攜云裹霧,君似皎月兮溪流上走?!彼饾u高聲,余嫻猛地?站起撲過去搶信,被他舉高躲開,“長身玉樹兮迎風立,執畫端然兮紅酥手?!?/br> “你這樣不?公平,仗著身長優勢罷了??!庇鄫共?再攀搶,定眼看著他。 蕭蔚便直接將信給她,她拿回信,長舒一口氣,趕忙折好?藏入袖中。 卻聽蕭蔚接著道?:“黛眉墨瞳兮青絲如綢,驚鴻一瞥兮叩我心牖?!睙o須沉吟思索,朗朗上口。 怎么還會背???余嫻擰眉不?可置信,稍一頓,又了?然促狹,“夫君到底偷偷看了?多少?遍?” 被戳中情思,輪到蕭蔚羞窘,耳梢一紅,他低頭用手抵住唇畔一哂,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道?,“說?起濯濯童山,萬華節夜,我背倚的那座童山下,其?實有一處幽谷,河道?寬闊,水流和緩,只是山禿無木,無人愿意踏往,河谷也因?此清幽靜謐。我有一艘船舫,裝飾華美,舒適而?堅固,一直藏停在那座山下。你想不?想去玩?” “你還有船?今日?明日?都可以?!嗯……既然有船,我們還可以?呼朋喚友,宴請賓客!”余嫻欣然答應,緊接著問,“那座山光禿禿的,荒蕪得嚇人,我確實沒有去探過。你是怎么發現的?” “我喜歡行難行之路?!笔捨挡⒉?回答宴客之事,只回憶了?番,幽幽說?起從前:“好?奇兩山之間的幽谷是何種景致,便行至山中,入谷時還偶遇了?一只狐貍,正在河畔捕魚,又快又準,它見到人,飛快地?消失了?,銜在口中的魚不?慎落下,我在那里待了?一會,沒多久,便又見狐貍繞回來叼走魚?!?/br> “為?何?它不?是怕人嗎?”余嫻訝然。 “因?為?它不?想讓旁人搶奪了?它的口糧?!笔捨颠@才?定定地?盯著她,“我還聽過這樣一則故事,狐貍闖入人戶,咬死家?主圈養的數十只家?禽,最后卻僅帶走一只作食,有時與兇猛野禽窩斗得勝,全?數絞殺,甚至一只都不?帶走,如此只為?‘殺過’?;蛟S是為?了?報復,也或許是向他人耀武揚威,又或許是在昭示這片地?是它的。你知道?嗎?狐貍,就是獨占欲和報復心都很強的動物?!?/br> 炙熱的眼神隱約讓余嫻感覺到了?他的別有深意,琢磨道?,“你在說?自己?” “對?!笔捨滴科鸫浇?,眸底卻有一絲危險,“宴請賓客,你想宴誰?呼朋喚友,是想喚哪位朋友?我只想帶你一人去,你我兩人,不?好?嗎?” 本也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這么在意。余嫻左思右想,她其?實也沒有什么好?友,自然可以?答應,兩人有何不?好??本就是清凈之地?,人多了?便守不?住清凈。只是這人嘛,還挺有些悶sao,她忍笑,故意說?道?,“你整天‘余姑娘、余姑娘’地?喚我,如此生疏,又沒有同我圓房,不?是坐實的夫妻,憑什么獨占?又有什么資格報復?” 蕭蔚伸出指拂過她的側頰,認真說?道?,“憑我,也抓到了?魚。不?能讓人搶走,是我的天性??!闭Z罷,他似發現了?指尖拂她側頰時她瑟縮的意趣,頻頻拂過,嘴角噙笑,“很癢吧?” 哪能一直被撩,居于下風?余嫻不?甘示弱,凝神望著他,滿面無辜地?道?:“心癢?!?/br> 蕭蔚一怔,如被驚雷擊中,喉結狠狠一梭,抬起她的下頷迅速摩挲了?兩下便沒忍住,吻了?上去。余嫻閉上眼,口中津液被盡數吮去,她便又睜開眼,窺見他癡迷的模樣,即刻得意地?挽了?挽唇角。 被他感知到,就見他頃刻收斂了?吻勢,滑開,垂眸低笑一聲,“明日為?你解?!闭f?話時分明啞澀難通,不?住喘息,觀察其?神色,可見跳動的青筋和顫抖的嘴唇。 余嫻皺眉,這人是戒過癮?還是修過道??她快認輸了?,心中已然動搖,其?實那種事被瘋一瘋,也無甚不?好?……但很快便叱自己沒有出息。 不?打算再與他周旋,余嫻找出信紙,專注于正事,心中罵他千百遍,落筆卻向外公寫盡他的好?。蕭蔚便在一旁為?她磨墨,借磨硯施力消解掉燥熱。 將游玩山谷的日子定在明日,是蕭蔚心有盤算,為?了?細致吩咐手下人,去收拾打整一番船舫。 傍晚時,良阿嬤總算回來了?,有小廝去余府通稟過,都曉得了?他們今晨拜謝圣旨的事,阿嬤拎著她爹娘送的賀禮,回來路上還買了?不?少?好?東西,一進府就喚春溪把誥命服拿出來觀賞觀賞。 “這一座血玉珊瑚價值不?菲,是阿娘送我的嗎?”余嫻在一堆好?東西面前逐個翻看,“這個機關匣是阿爹送我的吧?上邊有錦鯉雕花!要費不?少?時間才?做出來的東西,阿爹怎曉得我會封誥?” 良阿嬤正打量華服,與春溪探討上邊一共有多少?珠子,并未聽見她的問話。 “我想,是岳父岳母提前為?你準備的生辰禮,只是正好?撞上喜事,便先拿來了??!笔捨到舆^話道?,“再過半月是你的生辰,你忘了??” 余嫻恍然,“許是近期太忙了?。咱們連年都未曾好?好?過,哪里還記得生辰呢?!彼龑⒌偷南缓心迷谑种邪淹?,“可我不?會解機關匣啊,唯一解開的是二哥那方,因?為?二哥教?過我。阿爹以?往也很少?在我面前露手,怎么忽然送我這個?” “還記得良阿嬤講的故事中,岳父贈岳母的匣盒么?也許岳父真正要送你的東西,也在匣子里面。不?用著急,岳父送你這個,必然是想到了?我會解一些,可待我們一同研究通透?!笔捨到舆^她手中的匣盒,打量了?一番,沉默片刻,說?道?:“……確實挺難的,岳父高看我了??!?/br> 他倒是很直白,說?話向來實事求是。余嫻忍俊不?禁,又念起他之前為?了?找玉匣,專程習過機關術,甚至特意學了?阿爹的技法,能夠自己研通二哥那方匣子,卻也不?能打開這方么。 正是時,大爺來喚他們用晚膳。蕭蔚想在用膳時再看一看機巧之處,便將匣盒帶上了?。他做事注重當下,向來是不?做完一件事絕不?罷休,尤其?是機關這等如同解謎破關一般,越解越玄妙,越稱奇越沉迷的事物,以?至于從前學機關時就常常廢寢忘食。 但余嫻卻不?喜歡吃飯的時候做別的事,見他走路都在研解,太過入神,一句話也不?同自己說?,待要入座時,她終于忍不?住了?,眉頭一皺,喚來管家?,“大爺,幫我們把這匣子先拿下去吧!解不?開就解不?開,明兒勞煩您跑一趟,找個機關師傅幫忙解,省得有些人魂不?守舍的?!?/br> “好?嘞!”大爺笑呵呵應聲,走到蕭蔚面前卻故作肅然,“大人,吃飯就好?好?吃飯!夫人都發話了?,拿來吧!” 蕭蔚轉頭覷一眼余嫻的神情,把東西給了?大爺,默然拉著椅子湊近余嫻,輕聲道?,“夫人說?的對?!?/br> 原來佯裝生氣就可以?讓他服軟,不?叫她勞什子“余姑娘”。余嫻耳梢一紅,這才?心滿意足地?端起碗,也給他夾了?一筷子菜。 蕭蔚抿唇淺笑,下一刻,耳畔聽得“咔噠”一聲熟悉的脆響,他愣愣地?轉頭看向聲源處,余嫻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只見大爺沉眉凝眸,聚精會神地?盯著掌心,那里靜躺著的匣盒應聲而?開。 第69章 一切盡在不言中(一) “嘿呀?”大爺露出笑容, 猛拍了下后腦,“還真是這樣!”他將匣子往余嫻的方向遞了遞,“喏, 夫人,不用多花錢找機關師傅了,解開啦!” 不過一晃神的功夫,大爺就解開了?余嫻瞠目結舌,頓時覺得吃飯再重要也沒這稀奇重要,當即放下筷箸, 與蕭蔚一同迎上去,接過匣子查看。立侍一旁的良阿嬤和春溪面面相覷, 也露出震驚的神色,前后快步跟上余嫻。 匣中放著一把精致的金鑲玉同心鎖, 并一封賀信, 余嫻暫且無暇細看?,交給春溪保管。蕭蔚已拿起打開的匣盒翻轉探尋,比著曝露眼前的機巧關口再動?腦, 終于看?懂了些許玄妙。鎖扣大開, 他才能?窺破,大爺卻?只須瞧一眼關口, 立即就知道如何作解。蕭蔚和余嫻對視一眼, 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微妙。 “大爺, 您會機關術?”余嫻晃了晃匣子,“為何從未同我們講過?分明是很值得驕傲的事呀!” “是么?!贝鬆斆竽X勺, 疑惑地自言自語, “我好像很?久沒碰過這東西了,還是說從未碰過……怎么會曉得呢?我也不曉得啊?!?/br> 這回答讓余嫻愈發糊涂, 想到什么,她又翻至雕刻圖樣的一面,“還有白日里,我曾說過您畫的稿圖和我阿爹雕的圖樣很?像,如今他又雕了一方來,您看?這一尾錦鯉,是不是一模一樣?” “確實一樣,可能?因為我曾看?過市面上流行的錦鯉圖樣稿,腦子里只曉得這個畫法,也許你?爹也看?過,畫得一樣不足為奇?!贝鬆斀忉屃艘环?,確實令人信服。 “那機關術呢?我阿爹的機關術是世?間一絕,有自己的路數,若非從官,獨開一山稱師收徒也是配得上的?!庇鄫裹c出問題所在,“饒是您會機關術,若非研習過阿爹的路數,也不可能?只看?了一眼就解開了?!?/br> 良阿嬤同樣盯緊他,目光如炬。 “我……”大爺的神色亦陷入迷惘,“我真的不知道,我把從前很?多事都忘了,只是偶爾想得起些零碎的,但大多時候,等我糊涂了,又會把想起的事給忘了。隱約曉得以前給人管家時,也研習過機關,或許研習的正是你?阿爹的機關?” 也只有這樣才說得通了。 “既然?如此?,我有個疑問?!笔捨淀馕⒛?,“您偶爾會想起從前的事,卻?為何不在記起時,拿紙筆將回憶書寫下來,待糊涂時再拿出來看?,用以拼湊信息呢?這樣對您恢復記憶也有幫助,不是嗎?” “對??!”余嫻附和點頭。 大爺搖頭,倒嘶一口氣納罕起來,“我也不知道啊?!?/br> 問至此?處,算是走到瓶頸,大概是都想到了此?事別有隱情,誰還沒有幾?個不足為外?人知的秘密呢,遂不再逼問。 夜深時,臥房中,余嫻坐在桌前,將阿爹送的賀禮擺出來仔細品賞,金鑲玉同心鎖,自有金玉奇緣,同心協成的意?思,匣盒是生?辰禮,獨給她一人,同心鎖則是喬遷賀喜,給她和蕭蔚的,可旋轉拆分為二,各執一半。蕭蔚坐在一旁審閱公?務,余光時時注意?,料到她要將其中一半給自己,不待她遞出,就自覺伸出手。 為了方便?公?文翻頁以及防護指間生?繭,他雙手最修長的兩根指上都纏著兩指寬的素白繃帶。此?時攤手勾指,牽動?繃帶彈晃,如他今夜身上熏的蘭香所散發的幽幽小調。 半晌,她并未將同心鎖交到蕭蔚的手中,反而在他狐疑看?過來的時候,將自己的下頜放到他的掌心,然?后抬起一雙明眸望著他,恍如新婚之夜那般。 熟悉的畫面浮躍腦海心間,蕭蔚同樣收攏掌,這次不再糾正她該去喝合巹酒了,他只是很?認真地端詳她的臉,看?得深了,眸中也倒映出她的面容。 正視自己怦怦而跳的心,就會發現,心如枯木新芽,亟待命中注定的人來掐尖兒炒一盤茶,沏得濃香四溢,一飲而罷,飲茶人歡喜,心也歡喜。蕭蔚垂眸收眼,兀自一笑掩飾徹底投降的心。余嫻也將腦袋抬起來,不好意?思地攪著指尖。 相知相通,亦是百轉千回。第一次談戀愛,不論到了什么份上,總是羞澀些。 擱置一旁的朱砂筆已?被地龍烘得干澀,他并未再執起潤墨,只與她靜坐半晌,才教余嫻發現他一直用余光偷窺于她,細看?公?務簿上一筆未有,倒是稿紙滿篇,橫七豎八寫的不過都是些廢話,稍探得一句“綠水酣眠掬煦日,白谷攬懷握春風”已?是最正經的了,不過沒肯寫出后兩句露骨的“紅綃龍燭繚亂時,恰聞鴛鴦夜啼聲”,不寫,正好讓人遐想連篇,其他的都是諸如“余嫻,好看?”“最好看?”之類。心念一動?,她抿唇忍笑,卻?見蕭蔚忽然?挑眉,轉頭正視,她裝模作?樣地扇風,“這、這房中好熱啊?!?/br> 摸一摸匣子,又碰一碰茶具,也不曉得在忙什么,被心上人盯著,總是會很?忙的。蕭蔚便?饒有興致地撐著額,故意?盯著她,看?她到底要忙些什么。最后余嫻拿起匣中的信封,自言自語道,“不曉得阿爹跟我說些什么呢,一直沒看?真是失禮?!?/br> 話題岔得生?硬,蕭蔚噙笑了然?,不動?聲色地朝她挪近許多,“一起看?看?嗎?” 幽蘭香拂過她的鼻尖,她輕嗅了番,便?有意?捏著衣襟,輕抖了抖自己的綢衫,佯裝燥熱。 耳畔便?傳來蕭蔚沙啞的聲音,“知道了,聞到了,和我一樣…我就是熏了你?的香,我故意?的?!?/br> 他承認了,余嫻心滿意?足地笑起來,蕭蔚垂眸見她側顏明顯翹起的嘴角,便?繼續撐著額看?她,彼此?都回味著想了一會方才各自的心眼,兩人同時失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余宏光的信很?厚,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放了個折子進去,長長一沓疊起。余嫻右手執一端,左手展開,并不能?展盡,便?多借了蕭蔚的一小半臂去展。 這封信,從拆開時就感覺不對勁。撲鼻而來的腥味,折子很?舊,封面浸了血水似的透紅,陡一展開,大片的黑紅色觸目驚心,一個碩大的“殺”字橫陳,幾?乎跨占了六頁之多,剩余三?頁并非折子原稿,而是與前面拼接而成。無論前后,紙底皆泛黃褶皺,上面的字跡也模糊不清,卻?無一頁缺損。 余嫻被這個仿佛要蹦出紙頁的“殺”字嚇了一跳,雖只一字,一撇一捺卻?書盡滔天恨意?,仿佛下一刻就有鮮血從字間迸射而出。而后三?頁,也用鮮血寫了碩大的兩字“陳桉”。 余嫻的眉頭一緊,趕忙認真分辨被血字遮掩住的原稿。 “是人名?!笔捨狄?分辨了一會,得出結論,“前面六頁,是與余家祖上狼狽為jian的高官名單?!?/br> “不光是這樣!”余嫻指著后面三?頁,驚道:“是生?死狀!” 前六頁,是阿爹當年被追殺,冒死也要獻給陛下的高官名單,滿滿當當六頁之多。后三?頁,是阿爹的字跡寫著“自愿參與‘毀玉’計劃名單”的生?死狀,原稿上,只有阿爹一人的名字和手印,他空了三?頁之多,以為會有許多人附和于他,但空空如也,獨路難行,卻?不得不行。后來阿娘用鮮血在這三?頁寫上了自己的大名“陳桉”。仿佛刻意?為之,她一人的名字,霸道地占滿三?頁。 余嫻覺得,阿娘也許是想告訴阿爹:“我一人,足抵千軍萬馬?!?/br> 蕭蔚覺得,阿娘還想說:“無須擔驚受怕,你?非獨路。你?看?,你?的生?死狀上,亦是滿滿當當?!?/br> 前后拼接,便?是高官暴斃的真相。也是阿娘與阿爹站在一線,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開始。 這個“殺”字,定是阿娘拿著大刀沖到鄞江,砍下第一人的首級,用其鮮血書下?!皻ⅰ弊种碌脑?,每一位死去的高官都被一筆血意?劃去了名姓,除高官外?,還有一些人名,是參與了運送渠道的人,蕭蔚認出幾?個,和他曾經調查的一些人不謀而合,但這些人并未殺盡,有些在得到高官暴斃消息后迅速銷聲匿跡,也有些因害怕事發而自刎,更有些人的名字不是真名,無法追尋,譬如敦羅王妃,及其親信暗衛。 也許阿娘逃婚之前,就已?經從阿爹那里曉得不少事情,否則她不可能?在入鄞江后直奔高官家中,報以目的行事??峙率切禄橹?,她就想清一切,明白阿爹此?戰是殊死一搏,毫無勝算,那名單上的高官結黨,背后的余家權傾,為了殺阿爹,手都伸到了麟南,而陛下又不得不顧慮新朝初建,不會擅動?朝局,阿爹獨一人與天相斗,唯有一死??砂⒌撬懒?,空蕩的生?死狀上無人,誰也不會繼承他的遺志,為那些無辜喪命的百姓而戰。 所以陳桉從頭到尾,都不是為了阿爹逃婚。 可以想象,彼時她脫下嫁衣,于漫天緋紅與喧天鑼鼓中流瀉出萬丈豪情,仿佛要做世?間最了不得的事。被良阿嬤問到要去往何處?去做何事?她一定無比自豪,從未后悔。 “上鄞江,殺狗官?!?/br> 亂世?遺留的事,自然?要用亂世?的手段。她雙刀在手,汗血鐵騎,誰也攔不住,誰也不敢攔,誰攔殺誰!誰攔殺誰!殺!殺!碩大的殺! 也是那之后,外?公?誤以為她是為了阿爹逃婚,再見她時武功被廢,滿身是血憔悴落魄,怎能?不罵不怨?不,或許外?公?從未誤解,他只是想找一個可以發泄難過的理由,他不想承認是自己的教養,讓阿娘真成了麟南乃至天下的守護神,最終被廢,險些喪命。而阿娘也誤以為阿爹什么都不懂,便?也倔強地不肯說清。 可,阿娘既是為了正義舉刀,多年來為何郁結在心?她所說的罪孽又是怎么回事?其中必然?還有不清之處。 余嫻與蕭蔚對視一眼,彼此?都看?清了眸中堅定。阿爹送的這份禮,是大禮。是一切的開始,也是一切的結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也是與天相斗大戰告捷。是人世?多眾隨波逐流的丑惡,亦是少數禹禹獨行的勇氣。是真相的公?布,是對他們的信任。亦是他和阿娘不謀而合的神交,亦是對他們攜手同心的祝福。 這道折,是如今海晏河清的原因,是沉寂往事的證據,是知己默契的決心,也是爹娘的定情。 將折子小心翼翼地收起,余嫻思忖片刻,還是把它放回了機關匣。她覺得,爹娘守了二十年的真正的玉匣,其實是這一方玉匣。她捧起觀摩半晌,如此?,世?間暖意?皆在掌心。 *** 翌日陰晴不定,良阿嬤勸他們別去,萬一下雨,春溪卻?好似看?破一切,擺擺手插話道,“哎呀,您就別cao心這個了,不去豈不是浪費一番布置?奴婢看?姑爺就是故意?的嘛!欽天監肯定早就測出近日天氣了,姑爺在皇宮待了這么久,若有心帶小姐游玩,怎么會不去問問?必然?是因為在這個天氣帶小姐出去,雨中泛舟,幽谷靜默,氛圍美好!——別有所圖!” 聽及此?,余嫻也覺得這氛圍挺好,隱隱還有些期待。畢竟今晨蕭蔚起得比她足足早了一個時辰,就只為沐浴。她醒來后只覺屏風后煙霧繚繞,庭院中熏香撲鼻,他與她說話時,香氣比平常濃了一倍,不曉得是把口漱了多少遍。如此?精致,搞得她很?不好意?思,愣是沒敢吃尋常早膳愛吃的小菜,因為里面有蒜。 于是兩人還是出發了,良阿嬤捎上春溪,領著一群侍衛將他們護送到山谷,看?他們上船之后,才和大家上山自尋了片空地,擺上酒菜,烤火聊天。若是下雨了,就把帳子撐起來。這里確實有狐貍出沒,或許還有蛇蟲,他們背了弓箭,打算即興獵玩。 如蕭蔚所言,山谷清幽空靈,兩岸相隔較遠,河道寬闊的緣故,這里的水流并不急,但為了周全?,船舫依舊掛了鐵,沉入河底以控制船位,更有長繩緊系于船底,一路牽引至岸邊,綁縛樹間。 朱漆船舫鮮妍威風,檐上精致的鏤空雕花,金紅交錯如絕美壁畫,一程一程掛滿紅綃薄帳,束以玉石串鈴,此?時風起水涌,紅綃飄揚,玉石相鳴。舫內更是香奢靡靡,檀香木具馨雅,雕花玉器華美,角落還擺放著上次她擇選的香爐,煙絲裊裊,慵懶繾綣的檀香便?盈滿室內。 蕭蔚不喜歡過于精致琳瑯的裝飾,他好清雅極簡,譬如他的書房,亦如他在茶坊的雅間。她喜歡頗有繁復意?趣的華美裝飾,也欣賞得了簡潔雅致,可見畫舫是按前者布置。就連一旁掛滿紅綃羅帳的象牙床榻,也垂墜著圓潤晶瑩的珠子。 站在舫中,撩起窗邊綃簾,外?面細雨幽微,已?教人心曠神怡。蕭蔚與她并肩,卻?低頭看?著河面漣漪,狀若沉思。 余嫻心底打鼓,心想著他會怎么開始?自己要不要推拒?若是推拒,該露出什么神情?羞怯嗎?或者……癡迷一些?想得太亂七八糟了,她埋頭,兩根手指將袖子攪緊。 不如先發制人?反正如今這船上,只有他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