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急急忙忙要成親……”李靨抿著嘴思索一陣, 把尸格疊起來放進包里, “走，去七里村！”

    七里村離城門七里，馬車跑起來很快就到, 丁勇說他們家是村頭第一個, 破敗籬笆茅草房, 還未走近就聞到一陣陣燉rou的香氣。

    “嘿, 這丁家看起來窮嗖嗖的，吃的倒是挺好?！碧凭岜亲勇劼?，“冬筍燉雞?！?/br>
    任海遙不同意：“小生聞著像是山菌燉雞?！?/br>
    “鮑魚燉雞?！辈辉趺磹壅f話的白澤琰也加入討論。

    “其實我剛剛也想說是鮑魚?！眳撬加颇橆a微紅，飛快瞥了白澤琰一眼又移開，“不過這家不像吃得起鮑魚的樣子啊?！?/br>
    任海遙笑著搖搖頭：“應該是連雞也吃不起才對?！?/br>
    “真的假的？還會有人連雞也吃不起？”吳思悠驚訝地脫口而出, 見大家都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抱歉啊，我真沒見過……”

    “按丁勇所說, 他叔嬸有四個孩子，兩個小的在家，兩個大的成婚之后又把孩子送回來，一家老小七八口子等吃飯，能吃飽已經很好了?！卑诐社p聲解釋道，“你家境與他們不同，不知道也正常，不必在意，更不必抱歉?！?/br>
    他突然說了這么長的句子，聲線醇厚低沉，與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并不相符，卻又異常和諧，吳娘子徹底紅了臉，愣愣地點點頭：“嗯，好?！?/br>
    “就是，沒見過就沒見過唄，這說明你爹將你保護得很好，該高興才對，有啥好抱歉的?！碧凭蟠筮诌终f了幾句，又摟過白澤琰的肩，“走，去丁家瞧瞧？”

    “把手拿開?！?/br>
    “嘖，又不是大姑娘，摟一下怕什么？”

    “二位等一下小生?！币妰扇诉M了丁家大門，任海遙跟過去，吳思悠扯扯好友衣服：“葉子，剛剛白公子什么意思？”

    “唔，是很溫柔的安慰吧?！崩铎v也不知道，她上一世只活到二十二歲，對男女感情還沒來得及開竅就死了，而且上輩子她不認得吳思悠，也不認得白澤琰、唐君莫、任海遙，這些人的將來如何一概不知，不過這樣也很好，充滿憧憬，并肩而行。

    “那我就當做很溫柔的安慰?！眳撬加戚p輕拍打幾下臉頰，眼角眉梢帶著少女的嬌俏，“走啦，做正事?！?/br>
    丁勇的叔叔嬸子跟幾個孩子都在家，見官府的人突然造訪，一時有些慌亂。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據報上有幾個不太清楚的問題需要補充一下?！崩铎v給他們看過自己的文牒，“我需要一張桌子?！?/br>
    “哎哎，您里面坐！”夫妻倆打發了孩子出去玩，把幾個人讓進屋。

    李靨在桌前坐好，拿出紙筆：“二位說親眼看到丁勇半夜出了門，是誰看到的？”

    “我?！?/br>
    “我?！?/br>
    丁家叔嬸異口同聲，對視一眼后又急急指向對方。

    “他！”

    “她！”

    “到底是誰？”

    “是他！是我們當家的看到的！”丁家嬸子搶道。

    李靨點點頭，又看向丁家叔叔：“你看到的？”

    丁家叔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幾眼，點頭。

    “把當時看到的情形講一講，要詳細，不可疏漏?！?/br>
    “就是那天晚上我起夜，看到小勇披了衣服出門?！彼粗鴮γ娴皖^唰唰寫字的小娘子，咽咽口水，“你這個，在寫啥？”

    “哦，我得把你說的話一字不落記下來?！崩铎v抬眸，表情異常嚴肅，“起夜是什么時辰？”

    “丑時吧?！?/br>
    “確定？”

    “也、也可能是子時?！倍〖沂迨逡娝珠_始寫字，額頭滲出汗來，“反正、反正月亮挺亮的，我一眼就看見他了！”

    “好，這個我記下了?！彼屑殞懞?，又問道，“那晚你們吃的什么？”

    “吃的……不記得了?！?/br>
    “丁勇說，他回來時桌上有一罐甜湯，那甜湯——”

    李靨還沒說完，門外一個小男孩突然跑進來，輕車熟路地從屋角五斗櫥里抱了個點心盒出來。

    點心盒子紅木漆成，精美大氣，在簡陋寒酸的屋子里里，仿佛破衣服上鑲明珠一樣別扭又顯眼，李靨抬頭跟吳思悠交換一下眼神，認出點心盒是城里瑞南齋的。

    丁家嬸子慌忙起身，沖過去將盒子奪過來放回柜子，迅速將柜門關上：“你這孩子亂翻什么！”

    “奶奶奶奶我餓了！”男孩沖著丁家嬸子嚷道：“什么時候才能吃雞腿??？”

    “什么雞腿？哪有雞腿？沒看大人在說話嗎，快出去！”她慌慌張張把男孩往外推，男孩見她不承認，哇的一聲哭起來，邊哭邊喊道：“有雞腿！就是有雞腿！你說的！”

    他哭著掙開自己奶奶，跑過來沖著唐君莫拳打腳踢：“我奶奶給我做的鮑魚燉雞，你們不許搶！”

    白澤琰眼眉一挑，頗為得意：看吧，就說是鮑魚燉雞了。

    唐君莫莫名其妙被打，干凈挺括的官服上瞬間多出好幾個臟乎乎的鞋印，氣得他單手把小男孩拎起來，嚇唬道：“哪里來的小娃娃，再撒潑小爺可不讓著你！”

    “官爺息怒，官爺息怒！”丁家叔嬸嚇得跪下磕頭，“小孩子不懂事，您千萬別怪他！”

    “看好你家孩子！”唐君莫本來也沒真打算跟個小孩計較，這會兒見他嚇得哭都忘了，也就松了手，“葉子，你繼續問?！?/br>
    李靨看了會兒熱鬧，低頭將紙筆收好：“沒什么要問的了，咱們走吧，莫耽誤了人家吃飯?！?/br>
    她說著朝躲到丁家嬸子身后大氣不敢出的小男孩笑笑，“小郎君別害怕，我們不會搶你的鮑魚燉雞吃的?！?/br>
    出了丁家，幾個人分成兩路，一路去找當天的報案人，另一路去春妮家，春妮是一個人住，院子還是保持著出事時的樣子，沒人來，也沒人敢來。

    李靨跟吳思悠屋里屋外搜索一陣，在后窗戶那里發現了半個腳印。

    “說不定是兇手的?！崩铎v小心翼翼將腳印拓下來，抬頭發現窗框上有根木刺，木刺上掛了一小片墨綠色的布料，“這是什么？”

    “這顏色倒是少見?！眳撬加平舆^來，對著陽光仔細看了一陣，“不過料子就很普通?！?/br>
    “說不定也是兇手的，還是先收起來?！?/br>
    “葉子，你今日又是早起又是收集證據的，很積極嘛?！眳撬加婆雠鏊?，“是因為案子，還是因為委托案子的人？沈虞候俠義心腸，對個普通朋友都這么好，長得也好，高高大大又有安全感，比趙少監強?！?/br>
    “想什么呢？”李靨將拓片跟布料收進包里，見好友一臉八卦的樣，忍不住捏她臉，“沈虞候可是付了錢的，誰會跟錢過不去？”

    “可我覺得沈虞候明顯對你跟別人不同啊，他看你的時候，眼神亮的跟什么似的?！?/br>
    “跟什么似的？跟你看白公子似的？”她不以為意，樂呵呵往外走，“我可是有婚約的人，你必然想多了?！?/br>
    一行人在村口集合，唐君莫他們把村里都打聽了一個遍，也沒問出誰是報案人。

    “據報上寫著報案人叫金保，可村里根本就沒有叫金保的?！比魏＿b道，“村民說那天領官差進村的是個生面孔，沒人認得?！?/br>
    “據說春妮回來快兩個月了，半月前突然張羅著找婆家，找的很急?！卑诐社?。

    唐君莫輕笑一聲：“那可不，肚里的孩子總要找個爹不是？”

    “所以問題還是在周家?！崩铎v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手心，“咱們就從這個叫金保的開始查！”

    第49章 算計（六）【已修】

    接下來的幾天, 探案小分隊的人都忙碌起來，查卷宗，理線索, 走訪調查, 收集證據，隨著時間推移，真相也越來越近。

    這一日天色將晚，開封府門口點起了燈，燈籠在風中搖搖晃晃, 搖曳出昏黃色的光圈。

    深秋傍晚沁涼如水, 李靨搓搓肩膀邁出府門, 想著快點回家。

    門口立了兩匹馬, 一匹黑色，一匹棗紅色，中間一頭小毛驢, 溜光水滑, 精神抖擻。

    “呀, 滿月！”她高興地撲過去, 剛跑到跟前腦門就挨了一下，捂著頭樂道，“義兄！沈大哥！你們怎么一起來了？”

    “剛巧碰到?！鄙谐侥昧思褚路o她，這個笨蛋，居然第一眼看到的是毛驢。

    還有, 她什么時候給沈羽換了稱呼？沈大哥聽起來未免過于親密了些。

    沈羽抱著肩膀樂呵呵的：“聽聞李娘子近日為了案子頗為辛苦，沈某想請你吃個飯?！?/br>
    “請吃飯就不必了?！鄙猩偾溆謹[出義兄的架子, 一口替她回絕，老氣橫秋的, “早點回家?！?/br>
    李靨一喜：“我哥回家了？”

    “沒有，還在忙，所以托了我來照顧你?！?/br>
    年前年后是節日慶典最多的時候，也是翰林院最忙的時候，各種慶典的籌備，祭祀的考據，祭文的撰寫，都要同禮部共同商議，尤其禮部的蘇尚書是蘇汀蘭的父親，對李梔極為看重，很多事情都指名讓他做，而李梔又是個認真細致之人，忙到半夜是常事。

    “我知蘇尚書器重哥哥，可也不能太勞累了?！崩铎v鼓著臉，心疼自己哥哥，“累壞了怎么辦？”

    “你早回家，我就去幫他?！?/br>
    有文采斐然的探花郎幫忙，哥哥一定可以輕松許多，她二話不說爬上滿月：“我現在就回去！”

    又轉頭看沈羽，“沈大哥，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不過案子有了一些進展，我們邊走邊說？”

    沈羽點點頭上了馬，兩匹馬一左一右，將小毛驢護在中間，馬背上的兩個人一個清冷端方，一個眉目溫潤，皆是微側著頭，認真聽毛驢上的小姑娘講話。

    “思悠重新驗了尸，不是jian殺，但死者已有兩三個月的身孕?！崩铎v講著這幾天查到的線索，“村里人說，她是兩個月前從周家放回來的?！?/br>
    “兩個月前？也就是說死者在周家時候便有了身孕？”沈羽道。

    “是，只是月份小看不出來，我們還在她房里找到了幾包藥，問了幾家藥鋪，確定是安胎藥?！?/br>
    “而且死者指甲縫里有血rou，這說明她死前與兇手發生過搏斗，兇手身上應該有傷才對，但丁勇沒有?！?/br>
    “任書生也打聽到了一些關于周家的事，據說春妮不是被放出來，而是被周家夫人趕出來的，具體事由周家的人諱莫如深，想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br>
    “除了藥，我們還在春妮家里的后窗處找到半枚腳印跟一塊碎布，猜測是兇手留下的，另外我們去的時候丁家正準備吃飯，午飯是鮑魚燉雞，他家還有瑞南齋的點心，可是丁家很窮，不像是負擔得起的樣子?！?/br>
    “還有就是丁勇的叔叔在證詞上撒了謊，他說半夜看到丁勇披衣出門，月光很亮，可那日明明是十月初三，是上峨眉月，傍晚便落下了，半夜哪來的月光？”

    “最可疑的就是報案人，我們根據據報上留的線索去查，一查才發現報案人的名字地址都是假的，好在那人來報案的時候很多人看到了，我這幾日根據差役跟村民的描述給報案人畫了像，可以按照畫像找人?！?/br>
    李靨一條一條說著，看尚辰：“義兄，這些可以作為證據，讓開封府重新查案嗎？”

    “單只丁勇叔父作偽證一事，便可翻案重審?！鄙谐酵哆^來的目光帶了些贊許，“不錯，查的很仔細?！?/br>
    “您教過的話，我全都清楚記得呢！”小姑娘指指自己腦袋，笑得很開心，“那我明日便把證據呈遞開封府，沈大哥，咱們一起去？”

    “好啊，明早我去接你?！?/br>
    見小娘子點頭，沈羽笑得春風得意，咧開的嘴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對面少卿大人悠悠開口。

    “你哥知道你查案？”

    “啊，他不知道！”李靨被一語驚醒，馬上轉頭就拒絕了沈羽，“您別來我家，被我哥發現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