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直恁芬芳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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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聽得臉色煞白,事到如今也只有看運氣了,便顫巍巍向她拱起了手,鄭重道:“向娘子,成敗全憑向娘子。只要能將我家郎主醫好,日后我家郎主必定以性命交托,報答娘子大恩大德?!?/br> 南弦搖了搖頭,“言重了,我受家兄托付,不過盡我所能而已?!?/br> 話不必多,她舉步到面前,讓人抬起他的頭,在百匯和印堂處施了針。針入三分頓住,停留一刻,再入兩分,停留一盞茶。這一盞茶的時間尤為重要,醒與不醒,就在此一舉了。 屏息凝神,如臨大敵,她仔細觀察他面部的每一絲細微變化,見汗水順著他的鬢發緩緩流淌下來,那汗水像浸泡過橘皮一樣呈黃褐色,起碼知道藥浴初見成效了。 再細聽,他的呼吸漸趨舒緩,不像先前時斷時續,說明心肺調息的能力在恢復。南弦心下暗喜,讓人把他的胳膊撈起來,自己扣住他的腕子仔細分辨,果然脈象變得平穩有力,看來體內的毒素清除一大半了。 只是印堂那支銀針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有浮動的跡象,南弦不解地湊過去仔細辨別,忽然見他眼睫一顫,緩緩睜開了眼。 怎么形容那雙眼睛呢,濃厚的淵色,幾乎要將人的魂魄吸進深潭。那黑是底色,瞳仁倒映出的燈火,卻像潭底升起的明月,斑斕幻海,令人驚艷又驚惶。 他不認識她,看她的眼神充滿探究,也許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與他面面相覷過吧。 南弦心下一緊,忙松開手,他的手臂仍舊無力,轟然一聲落進藥湯里,激起一圈烏黑的漣漪。 “醒了醒了!”管事大喜,趨步上前問,“郎主覺得怎么樣?可有哪里不舒服嗎?” 坐在浴桶內的人眼波微轉,想皺眉,又嘶地吸了口涼氣。 南弦這才想起針還沒收,忙替他拔了下來,到這里也算大功告成了,遂對管事道:“人一醒,就沒有大礙了。接下來紫芝湯不要斷,再飲七日,藥浴隔天一次,泡上半個月,體內的蕈毒就祛除得差不多了?!?/br> 管事連聲說好,語調里夾帶著哭腔,悶聲道:“向娘子的恩情,實不知如何報答?!边呎f邊跪了下來,“小人……小人……” 南弦忙上去攙扶,年輕的女郎,沒有受過這樣的大禮,很是心虛地推讓,“舉手之勞,愧不敢當??煺埰?,照顧病患要緊?!边呎f邊讓到屏風外提筆蘸墨,“我再開個方子,照著抓上十劑藥,先吃七日。七日后換方子,屆時勞煩派人來查下巷取,復吃七日,等藥吃完,這病癥差不多也就治愈了?!?/br> 管事一一應了,見她要走,忙道:“小娘子何不再留片刻?等我家郎主出浴,親自向小娘子道謝?!?/br> 南弦說不必了,“做我們這行的,最不缺病患道謝,只要人沒大礙就好。府上今后還要多留意,這次毒雖然解了,卻也傷了元氣根基,怕得耗上一年半載才能調養回來。貴家主年輕力壯不假,但也經不得再度折損了,總之,小心使得萬年船吧?!?/br> 管事點頭不迭,“娘子說得很是,日后自然寸步留心?!币嗖揭嘹叺貙⑷怂偷搅碎T上,再三道,“娘子的恩德,鄙府上下銘記于心。待我家郎主調養好了身子,再去貴府上當面向娘子致謝?!?/br> 南弦隨口應了,轉手將藥箱交給了蘇合,主仆兩個登上馬車,沿著清溪內巷往南去了。 長出一口氣,管事退回內院,這時家主已經換了寢衣,安頓在床上。見他進來,啟了啟唇問:“人走了?” 管事說是,后怕地說:“這次真是兇險萬分,再差一點兒,就救不回來了?!?/br> 床上的人笑了笑,“好在命大?!?/br> 倒也不是命大,還是多虧了事事有成算。 管事唏噓一番問:“后日便要朝堂覲見,郎主還未愈,打算如何安排呢?” 跳動的燭火照亮羸弱的臉,他慢慢合上了眼,“險些連命都丟了,還如何朝堂覲見?這件事不必瞞著了,可以讓建康城上下都知道?!毖粤T吃力地喘了兩口氣,自言自語般喃喃,“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圣上對宰執大臣們,也得有個交代?!?/br> …… 那廂南弦回到家,進門就見堂屋正中間躺著個人。 允慈在一旁看著,托腮道:“上陽阿兄,你這么玩下去,遲早會把小命玩丟的?!?/br> 卿上陽覺得話不中聽,“我這是在鉆研醫道,怎么說成是玩兒?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去去去?!币贿B聲,把允慈轟到了一旁。 聽見腳步聲傳來,反轉起眼珠子朝上望了望,立刻滿臉堆笑,“其泠,你回來了?快給我扎針,我這么躺著太難受了?!?/br> 南弦無奈地瞥了他一眼,雖說這人行事很不靠譜,但他敢于拿自己試針,從來不禍害下人,這點倒是很令人欽佩。 取出銀針,尖細的一線在燈影里晃了晃,還沒等他有準備,就飛快扎進了皮rou里。南弦冷冰冰地說:“世上能把自己扎偏癱的人不多見,你要是閑著無聊,就找點針線活做吧?!?/br> 卿上陽嘖嘖,“你們姐妹倆,說話一個比一個刻薄。我堂堂兒郎,怎么能做針線呢,真是開玩笑!” 南弦的視線輕慢地移過來,“做針線不給人添麻煩,至少不會把自己弄癱了,又跑到這里來找我?!?/br> 因為自小就有交情,彼此說話沒有那么講究,卿上陽厚著臉皮笑道:“我要是不把自己扎癱了,哪有理由來見你呢?!?/br> 結果引得南弦下狠手醒針,把他扎得哇哇亂叫。 外面下著雪,雪片越來越大,門外的寒流涌進來,很快便被暖爐里蓬勃的熱氣沖散了。 卿上陽的左半邊身體終于有了點知覺,也有閑心和她胡扯了,翹著腿問:“識諳還不回來,不會在南地娶親安家了吧!你說他要是扎根在那里,那該怎么辦?”話又說回來,大包大攬地拍了拍胸口,“其實也不妨事,他不回來,有我照顧你……” 可惜話沒說完,就見允慈的腦袋探到了他上方,齜牙問:“阿兄,那我呢?” 卿上陽說晦氣,“你長大了自會嫁人,用不著我照顧?!?/br> 這話正撞在允慈的槍頭上,兇悍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不許你惦記我阿姐,我阿姐將來是要嫁給我阿兄的!” 卿上陽白了她一眼,“這種話不能亂說,宣揚出去,將來誰敢娶你阿姐?”說著沾沾自喜起來,“我就不一樣了,我敢。其泠,沖著你幫了我這么多次,我打算日后以身相許,你看怎么樣?” 南弦沒有理睬他,伸手在他的臉頰上摸索。 卿上陽嗅到了一點危險的氣息,小心翼翼問:“你在摸什么?” 南弦冷冷看了他一眼,“找準迎香和頰車的位置。我前兩日看了本奇書,說在這兩個xue位施雙針,可令人口不能言。反正你經常拿自己的身體試針,也借我試一次吧,看看書上寫得準不準?!?/br> 結果卿上陽尖叫起來,“不行不行!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 他不說話,便是歲月靜好。 南弦笑了笑,坐回圈椅里,垂手在溫爐上取暖。偶爾望一望外面的景致,那種悠然見南山的氣韻,總讓卿上陽戀慕不已。 唉,有時候玩笑話不一定是假的??上磺浑[忍的深情,從來不曾被南弦看到。 第4章 公子世無雙。 日子慢悠悠地過著,一晃到了年關,對于南弦來說,日常沒有什么能掀起波瀾的閑事,只有一點,前幾日接到了識諳的來信,信上說南地天氣炎熱,民間忽然流行起了一種怪病,已經死了十余個百姓。 識諳是個喜歡較真的性格,尤其診治病患遇上了難題,有股非攻克不可的執拗勁頭。南弦讀信,只看開頭就知道結果,想必今年是不回來過年了,要留在當地鉆研病癥,找到合適的藥方。 允慈接過信紙通讀了一遍,很是失望,垂著袖子說:“一年才團圓一回,阿翁過世后,阿兄就被派到外埠去了,只留下我們兩個人,家里怪冷清的?!?/br> 也是,父輩雖沒有分家,但并不居住在一起,阿叔們也是各有各的忙處,平常走動得很少。礙于阿翁臨終前的托付,那些嬸嬸們才偶爾過來看望一次。來了也不多逗留,不過囑咐南弦照顧好meimei,再去廚房和后院巡視一遍,確保下人不偷懶,米缸里有米,重任就完成了。 要是破例賞臉,臨出門前會嘴上熱鬧一下,“遇見了難事,只管派人來傳話”。當然誰也不會當真,識諳出門將近一年,就是姐妹倆相依為命,時候久了,其實也都習慣了。 南弦拍了拍允慈的肩,“過兩日,咱們去市集上采買東西吧?!币幻鏈愒谒?,抬手遮掩住嘴,仿佛怕走漏了風聲般得意地告訴她,“今年我攢了很多錢,可以給你做幾身好看的衣裳,帶你吃遍淮水兩岸?!?/br> 允慈“啊”了聲,“我不曾看見阿姐看診收錢呀?!?/br> 南弦笑道:“我是閨閣女子,人家不會當面付診金,都是出門前塞給婢女。起先我也讓人推辭,后來人家執意要給,也就收下了?!?/br> 允慈慢慢點頭,“不收錢財,人家就得欠咱們人情,與其欠人情,不如給錢更爽快?!?/br> 反正有錢就很快樂,阿兄不在家,反而少了管頭管腳的人,細說起來更松散。 年下,難得迎來個大晴天,空氣冰涼,但日光很耀眼。南弦有了閑暇,和允慈兩個搬著圈椅,坐在檐下曬太陽。 家里有個家生子小女使,自小腦子不太好使,從院門上進來,低著頭盤弄手里的一張紙,抬眼見了南弦,揚揚手道:“大娘子,門房上拾了個紙包,說送我了。這紙包里有三文錢,還寫了幾個字,張mama看了,說是要借命。什么是借命?” 南弦撐身接過來看,紙上果真寫著,“借陽壽三年”。 “這是自知死期的人買命呢,”允慈唾棄不已,“門房拾了,卻轉送給你,真是缺德!” 小女使卻很歡喜,一攤手讓她們看她的三枚銅錢,笑著說:“不缺德,這錢是白得的,門房阿叔是好人?!?/br> 允慈嘆氣,“你的三年壽命,就只值三文嗎?” 但是單純的心思,向來只認得錢,小女使說了,“我有很多壽命,要不然在門前擺個攤吧,誰想買命都來找我,我多賣一些就發財了?!?/br> 南弦失笑,“閻王爺查生死冊,你倒掛了十萬年,到時候可怎么交代?” 說起閻王爺,小女使害怕了,“還要查賬嗎?”這三個銅子兒也成了燙手的山芋,她期期艾艾說,“那我不賣了,把錢還回去吧?!?/br> 南弦道:“送進瓦官寺的功德箱吧,請佛祖明斷?!?/br> 小女使聽了覺得很有道理,佛祖和閻王爺同朝為官,應該可以打個商量。 于是手忙腳亂往院門上跑,邊跑邊喊:“阿娘,我上瓦官寺去了?!?/br> 她母親正在后面漿洗衣裳,聽見她的喊聲,從夾道里跑出來,擦著手呵斥:“上瓦官寺做什么去!”可惜根本喊不住,只好看著遠去的背影抱怨,“這傻東西,一點忙也幫不上?!?/br> 南弦和允慈笑著坐回圈椅里,有時候單看這人間煙火,日子也很有意思。 說起有意思,其實做南弦這行的,不時還能窺破些秘辛,來問診的貴婦們平時謹言慎行,在面對大夫時卻從來不諱言,有什么便說什么。 南弦的醫術涉獵很廣,從磨牙治到白癜風,從雞眼治到早泄,其實不僅僅專治女科里的毛病。然后就聽說光祿大夫晨起如廁,尿如米湯,經常腰酸背痛,失眠多夢;散騎常侍一個深蹲脫了肛,正逢圣上出行又不好告假,堅持了一天,到家時襠下腫得拳頭一般大。 反正就是各種有趣的事,病癥之外引申至家道,還有夫婦之間千奇百怪的一地雞毛。 太陽曬久了發渴,正打算讓人送飲子來,門上忽然通傳,說中書監娘子來了,請小娘子治療產后無奶。 南弦說好,“請到偏廳奉茶?!?/br> 進門的時候中書監娘子在窗前坐著,正四下賞看。向家園中的風景很好,窗戶外面有個小巧玲瓏的湖,湖上養了一對鵝,就算隆冬時節,也是別具情趣。 加上女郎心思細膩,不像到了一般診室,鋪天蓋地全是藥味,觸目所及也都是頂天立地的木質藥柜。這里燃著乳珀,椅子上鋪著香軟的坐墊,因此中書監娘子見了南弦便由衷道:“我還是最愛叨擾向娘子,娘子這里清閑雅致,就算施金針也不令人害怕?!?/br> 彼此見了一番禮,南弦看向邊上二十來歲的少婦,請她將手腕擱在脈枕上。 中書監娘子絮絮介紹:“這是我家三娘,產子后奶水稀少,這幾日干脆沒了。雖說有乳母,但別人喂養總不放心,因此來求小娘子,替咱們想想辦法?!?/br> 她話說完,南弦也診完了,收回手道:“我開個方子吧,三碗水煎成一碗,分三次飯前服用,一般一劑就見效?!?/br> 這話讓中書監娘子很驚訝,“上回來了個催生的姥姥,說拿王不留行煎水喝,喝了半個月也未見成效,這方子一劑就能見效?” 南弦笑了笑,“單用王不留行不夠,須得以甲珠、皂角刺等配伍。有沒有用,且回去試一試吧,若不行再差人來?!?/br> 中書監娘子很高興,擺手道:“既是向娘子開的方子,必是沒的說?!币娮约旱呐畠河诌f來個眼色,立時心領神會了,壓聲對南弦說,“還有個不情之請,我家三娘產后虧損了元氣,整日都是懨懨的,向娘子看看,可有什么辦法替她調理調理?!甭灶D了下又追加了一句,“若能男女同補,那就再好不過了?!?/br> 通常這種要求,無外乎打算明年再懷一胎。南弦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現成的方子來,往前推了推道:“回春、藥酒,益氣養血,滋腎填精。每日早晚一小杯,傷風與行經期間禁用?!?/br> 這下中書監娘子和三娘笑成了一朵花,中書監娘子道:“多謝了,這等閨閣里的事,果然還是得找閨中的女醫。我家郎主近來因朝中的事,忙得摸不著耳朵,等下回來,我定要與娘子求一道方子,給那人補補身子?!?/br> 嘴上客氣支應了幾句,訪客起身整理斗篷打算告辭了,三娘捋著門襟上的狐毛隨口問:“阿翁因何事忙呀?可是馮翊王嗣子要歸宗,為陛下擬詔頭疼?” 她們說起馮翊王,南弦手上略頓了下,只聽中書監娘子道:“可不是,要名正言順,就得翻查典籍,找出合理的說法。月初本該是馮翊王嗣子面圣的日子,誰知那日卻不曾露面,說是身中劇毒,險些喪命。隔了有七八日才上朝,當庭吐出一大口血,驚得圣上直蹦起來?!?/br> 南弦心下一跳,不明白那日明明已經治得差不多了,為什么還會吐血。 又聽中書監娘子說:“錄尚書事原本就主張厚待馮翊王一脈,這回更是要拿兇,要讓嗣子承襲爵位。圣上看樣子也有補償嗣子的意思,這可是破了大例了,原說只封郡侯的,所以苦了你阿翁,把典籍都翻爛了,才找到一套說辭,擬詔向天下人交代?!?/br> 三娘抬起下頜,讓婢女系好了領間飄帶,抽空問:“那如今嗣子已經是馮翊王了?” 中書監娘子“唔”了聲,“想是快了?!?/br> 母女兩個整理停當,又向南弦道過謝,方辭出了偏廳。 南弦起先還不明所以,聽到后面才恍然大悟,原來當著滿朝文武的一口血不是白吐的,自有人家的心機城府。 回想那日見到馮翊王嗣子的場景,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面色也瞬息萬變,以至于她后來有些記不清他的長相?,F在想來,那雙滿含少年清氣的眼睛也是會騙人的,身世復雜,就得多花心思,一切的綢繆,也就變得有理有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