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直恁芬芳 第2節
書迷正在閱讀:萬人嫌女配她躺平了[穿書]、我懷了仙尊的小龍崽[穿書]、八零辣媽颯爆了、基建從美食游戲開始、穿越獸人的世界被強攻 (nph)、賈貴妃日常、從荒野求生節目開始、不只一夜情(高H、年下、腹黑受)、環流、刑偵:窺夜
南弦隨口道:“朝中派出去公干的,什么時候回來不由自己說了算。近來也不曾接到他的來信,料想今年趕不及回來過年了?!?/br> 蘇合有些失望,嘟囔著抱怨:“一走就是一年,什么時候回來又說不準,等過完年,小娘子就十九了,經不起蹉跎?!?/br> 南弦沒有應她,要說起自家的情況,其實是有些復雜的。 自己并不是向家親生的孩子,自小被向家領養,雖然跟著姓了向,但不參與家中排序,因此長兄叫向識諳,自己叫向南弦,最小的阿妹叫向允慈,聽上去互不相干。 為什么不像別家領養的子女一樣一視同仁呢,甚至她連向家族譜都未入,其實阿翁有他自己的考慮。在他的心里,一直想讓她作配識諳,將來登上族譜,也應該是以識諳妻子的身份。 關于這個共識,大家從不避諱,向家阿娘照顧她到九歲,那年梅子剛熟,采摘下來兄妹分食,識諳挑出最紅的都給了她,阿娘見了便笑,戲謔道:“我家大郎是個知冷熱的孩子,將來一定會好好對待其泠的,是不是?” 識諳比她大五歲,當即就紅了臉,支支吾吾走開了。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其泠是南弦的小字,當初爹娘收養她,為她取名,也花了不少心思。 她不解地望向阿娘,不明白阿兄為什么走了。阿娘擦了下她的嘴角,溫聲道:“其泠日后與阿兄做娘子吧,你在你阿娘肚子里那會兒,我們便說過要指腹為婚呢?!?/br> 南弦不知道什么叫指腹為婚,也不知道兩家之間有什么淵源,但她記住了一句話,將來要給識諳做娘子。 阿翁和阿娘待她很好,甚至比待允慈更好,教她學醫認字,給她豐衣足食。 阿娘在臨終之前還在規劃孩子們的一生,“大郎與其泠都會醫術,將來不管入不入朝都不愁生計。若是不愛被約束,尋個地方開醫館也很好,春秋時候一起入山野尋找藥材,正好有個伴?!?/br> 爹娘的期望,是南弦人生的方向,小時候還和識諳打打鬧鬧,等越長大越知道避嫌,反而有些疏遠了。 南弦是很喜歡識諳的,翩翩的少年郎,品性純良,醫術也高明。加上從小一起長大,那點小小的情意就從邊邊角角里涌出來,填滿了整顆心。 允慈比她小三歲,也是十五六歲的姑娘了,一副大而化之的性格,萬事都嫌麻煩。曾經情真意切地對她說:“我看話本,上面的情情愛愛真讓人頭疼。男的喜歡女的,女的喜歡男的,大家當面說清楚,下了定就成親多簡單,非要弄出一大堆求而不得輾轉反側,是太閑了嗎?還是阿姐和阿兄這樣的好,少小就認識,不用猜來猜去,省了好多手腳?!?/br> 南弦心下悵然,有些話不便說,其實她哪里知道內情。大概感情就是這么別扭,明明順理成章的事,卻也未必如想象中的水到渠成。 她喜歡識諳,識諳也喜歡她。她對識諳是女郎對男子的欽慕,識諳對她,卻只有兄妹之情。 所以蘇合說起郎君的歸期,讓南弦覺得膽怯,她當然盼著他能早日回來,但又擔心回來之后必須面對一些她不愿意面對的事。 當然她從來不曾對識諳表露過什么,只是識諳遠行前打趣對她說,如果遇見心儀的男子,等他回來為她做主,這就已經委婉表明心跡了。 當時南弦嘴上應著,心里小小難過了一下。不過少女情懷也懂得退而求其次,如果他只拿她當meimei,那么自己就悄悄喜歡他吧。 姐妹之間說笑,南弦怕聊得太深,今晚睡不著,急于把話題從自己身上引開,便問允慈,“你日后要找個什么樣的郎子呀?” 允慈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半倚在榻上,扒著她的胳膊仰望她,“阿姐看,我該配什么樣的郎子?” 南弦絞盡腦汁,說不出來。 允慈一下就笑了,“我知道!”她干脆枕在南弦腿上,比劃著手說,“雖然我什么都不是,但在阿姐心里,天王老子配我都差點意思?!?/br> 噯,就是這種感覺! 阿娘走后,阿翁沒有再續弦,允慈是南弦一手帶大的,姐妹之間的情分非比尋常。 …… 陷進回憶里,思緒拉得老遠,忽然察覺蘇合拽她,才發現已經進了查下巷,馬車停下來,停在了向宅門前。 車簾被打了起來,張mama一直帶人候在門上,見她回來忙把人接進了門內。 “小娘子凍壞了吧?”張mama把手爐塞進她懷里,絮絮道,“這鄭國公府也真是強人所難,半夜三更把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強拽到府里接生,說出去貽笑大方。雖說疾不避醫,他們是坦然得很,卻實在難為我們小娘子?!?/br> 南弦不能吐露內情,只得含糊應付:“這件事不要說出去,免得被人笑話?!?/br> 張mama頷首不迭,催促著:“快進去吧,天色不早了,換了衣裳好睡覺?!蔽辶畾q的人了,眼睛卻很尖,一下子精準發現她裙裾上濺到的血跡,抱怨不止,“這么大的陣仗,怕是嚇著小娘子了……” 南弦笑了笑,“醫者哪能不見血呢。我不曾被嚇著,mama別擔心?!?/br> 這是她習慣性的口頭禪,“別擔心”、“不要緊”,好像萬事萬物在她眼里都是等閑,沒有什么是值得cao心的。 張mama一路把人送回后院,剛進院門就見允慈鶴一樣站在檐下,插著腰來回旋磨打轉。 忽然看見南弦,高高喚了聲阿姐,張mama便退出來,順手將院門闔上了。 允慈對她拓寬了醫路感到很新奇,詫然問:“阿姐,你什么時候學會了接生?生的是男是女???” 南弦搖搖頭,把屋里侍立的婢女都支出去了才道:“不是真的接生。你還記得阿兄臨走說的‘故人’嗎?那位故人有難,請我去救命呢?!?/br> 關于這位故人,識諳些微說過一些,總之就是千回百轉,故事套著故事。 如果沒有猜錯,今日救的人,應當是馮翊王的遺腹子。 本朝傳承了八世,到睦宗那代起子息艱難,睦宗便有意從兩位堂兄弟的兒子中挑選繼任者,收為養子。 當時皇伯魏王有兩個得意的兒子,一是肅宗,另一個就是馮翊王。要比人品才學,當然是馮翊王更勝出,但木秀于林,到了無邊權力面前,親兄弟也會反目。 肅宗彼時有實權,唯恐馮翊王占了先機,便羅織罪名想置馮翊王于死地。馮翊王那年方才弱冠,知道自己難逃一劫,把懷著自己骨rou的女官,托付給了信得過的門客。 現在想來那位門客應當姓唐吧,為了名正言順,娶了那位女官。阿翁因與馮翊王頗有交情,知道內情,那位女官產子時,阿翁在門外候了一夜,以備不時之需。 原本凋零的一脈完全可以置之度外,可惜今上遇見了睦宗一樣的問題,御極十二年,后宮上百,卻顆粒無收。 朝野上下急成一團,因為今上尚在壯年,不能催促他選賢過繼,但宰執大臣們很有辦法,一次大宴時安排了一出雜劇,讓三個伶人扮作秀才,一個自稱上黨人,一個自稱澤州人,一個自稱湖州人。 小唱角兒問上黨人,家鄉出何藥物,上黨人說出人參。 問澤州人,澤州人說出甘草。 再問湖州人,湖州人說出黃蘗。 小唱便大哭起來,“如何湖州出黃蘗,黃蘗最是苦人兒?!?/br> 其中深意已經很明白了,早有傳言說馮翊王遺腹子流落在湖州,如果今上終有一天要托付朝綱,與其從旁□□里找補,不如尋回遺珠。 畢竟那才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神字,今上與馮翊王的兒子,可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堂兄弟。 今上會算賬,便“感悟傷懷”,下令把人召回建安??沙袆萘﹀e綜復雜,流落在外的人能不能順利認祖歸宗很難說。生死攸關時總離不開回春妙手,于是阿翁托付了識諳,識諳又托付了南弦。 允慈得知后嗟嘆,“世上還真有這些陰謀詭計啊?!?/br> 南弦說怎么沒有,“如果人人有情有義,馮翊王應該還活著吧?!?/br> 好多事情都是環環相扣,若不是有家里人的托付,她不會參與進這件事里來。既然已經插手,那么救人就得救到底,晚間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便起身收拾停當,讓人套了馬車,重新趕往清溪。 允慈追了出來,一面扣上斗篷,一面急道:“我陪阿姐一起去?!?/br> 南弦說不,“這事兇險得很,我一個人去就行了。你在家里替我打掩護,萬一有人找我,好替我應付?!?/br> 允慈拗不過,只好應了,把人送上馬車,踮著腳尖道:“阿姐,你要快去快回,不要耽擱太久,我在家等著你?!?/br> 南弦點點頭,“要變天了,回去吧?!?/br> 馬車順著巷道往城東方向去,穿過朱雀航,走在河堤上。北風吹落了柳葉,那柳樹筋骨分明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氣里,風聲刮過枝頭,引出一串巍巍搖晃。 下了河堤,挨著東府城的西墻走,剛走了兩丈遠,半道上遇見一架馬車,車上的仆役跳下來,手腳一攤呈“大”字型,攔住了南弦的去路。 “向娘子救命?!蹦瞧鸵壑敝ぷ雍?。 南弦打起簾子一看,不由大嘆一口氣,“你家衙內又怎么了?” 所謂的衙內,是輔國將軍卿暨的獨子卿上陽,明明出身武將世家卻固執地想學醫。家中不答應,沒人敢教他,他就自學。上次琢磨正骨,弄折了自己的手,這次不知道又出了什么意外,急得當街攔人。 連仆役都覺得有點說不出口,含糊道:“衙內這幾日練扎針,不知怎么,幾針下去,半邊身子不能動了?!?/br> 南弦只得下車查看,見那邊車輿內的卿上陽仰天躺著,腦袋勉強轉過來,頗不好意思地說:“其泠,這次又要麻煩你了?!?/br> 要不是從小就認識,南弦真不想管他。詢問他到底扎了哪里,他抬起右手指點了一通,南弦嘖了一聲,“偏癱了,今后讓人喂飯吧?!?/br> 這下卿上陽急了,嗷嗷亂喊起來,“不不不,不行……怎么會偏癱?還能治吧???????其泠……” 他聒噪得南弦腦子疼,見他真著急,就不再嚇唬他了,無奈道:“你先去我家等著,我現下有事要忙,等忙完了替你扎回去?!?/br> 擺脫了這個累贅,就該忙正事了。匆匆趕到清溪后,管事引她進上房查看,床上的人仍舊閉著眼,相較昨日,臉色變得有些發黃。 她心下一驚,問昨晚的境況。 管事焦急道:“丑正醒了大約半盞茶工夫,就又睡過去了。我先前叫了幾聲,還是不知道答應,小娘子快想想辦法吧?!?/br> 南弦牽過腕子把脈,見脈象微沉無力,回身取了針來扎脾俞、公孫、命門等處。 可能是見了點成效,醒針時候發現他肩頭微微縮了縮,想是入針深,感覺到痛了。 管事很驚喜,切切追問:“這是好轉的跡象吧?” 南弦蹙眉看著,沉默了良久才道:“準備重樓、白花蛇舌草藥浴。毒入了肝膽,須得催逼出來?!?/br> 管事忙道是,“泡在藥湯里就行了嗎?要泡多久,小人命人預備熱水?!?/br> “半個時辰?!蹦舷抑逼鹧亮瞬潦?,“中途還要施針,讓他穿著中衣入浴,別脫光?!?/br> 第3章 好在命大。 大約醫者是真有這份坦然吧,藥浴中途打算給病患扎針,也不見她有任何為難。 管事聽了,趕忙按著她的吩咐讓人去藥房抓藥,等藥一到就送去煎煮。只不過煎藥的過程也有講究,不能用鐵鍋煎煮,得換上瓦缸。 為確保萬無一失,南弦親自去后院過目,取回來的藥材也一一篩選,剔除了雜質,才發話送去浸泡。 管事讓人在廚房前的場地上支起了火堆,兩個仆從合力將缸子抬上架子,點火的仆婦就忙活起來。 南弦抬頭看天際,天色也像病人的臉色一樣泛黃。略站了會兒,細霰便如撒鹽一樣落下來,細密的小雪珠,乒乒乓乓在玉石雕砌的臺階上彈跳,跳得格外歡暢。 又過半炷香,雪沫在天地間回旋,織成了濃密的一張網。透過層層迷蒙回望,前面樓閣的直欞門窗都暈染上了燈火,兩棵梅樹的枝丫歧伸在窗前,枝頂梅花綻放著,除卻紅塵中的生死攸關,倒是一派詩意景象。 南方的孩子,見到雪總是忍不住欣喜,南弦也一樣。 她是三四歲光景的時候,被爹娘收養的,三歲前的一切都不記得了,但偶爾還能憶起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是夢里的印象,還是腦子里殘存的記憶。 反正下雪讓人打心底里輕快起來,那極難攻克的病癥,好像也變得不那么棘手了。 等到藥湯放至半涼,管事指派人一桶桶運進浴房,南弦回到廊下擦拭銀針,偶爾探出手去,接那飛墜下來的雪花。 大多時候雪花是不成型的,今日卻有例外,忽然發現一朵端端正正躺在她小臂上,檀色的料子襯出雪花的剔透,南弦忙喚蘇合,“看,這雪多清秀!” 蘇合探過來細打量,果真有棱有角,便笑道:“這雪不是臉著地的,漂亮得西施一樣!” 南弦垂眼凝視,因它長得太好看,實在舍不得吹落它,就這么眼巴巴等它消融,在緞面上留下細細的一點水跡。 正有些惆悵,聽見管事出門喚小娘子,“已經把我家郎主安置進藥湯里了,左右讓人看護著,請小娘子進去瞧瞧,安排得妥不妥當?!?/br> 南弦聞言轉身進門,屋里熱氣氤氳,穿過彌漫的水霧見病人坐在浴桶內,黑漆漆的藥湯沒過了胸口,浸泡成皂色的中衣緊緊貼附著平直的肩膀,領口微敞著,露出一小片皮膚。 他還不曾醒,垂著腦袋閉著眼,但因藥力的緣故,臉色趨于正常,嘴唇也逐漸有了血色。 南弦捻著手里的銀針道:“毒克心肺,壓制住了陽氣,我要替他升陽舉陷。這兩針下去能醒便最好,若是不能醒,事情就難辦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