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75節
而聞澈只是自己斟了盞茶,輕撥著浮沫,眼皮都不抬:“不勞皇兄掛心,是我該問皇兄,與王妃新婚燕爾,今日怎么有空來此?” “這就與你無干了?!?/br> 果真底氣足了,連場面話都不說了。 聞澈唇角溢出一絲笑意,漫不經心地從自己袖中取出一塊錦衣衛調令,重重地扔在了桌案上,重復道:“無干么?” “這里——” 聞澈點著桌案,“還不是皇兄能做主的地方?!?/br> 瞧清楚這塊金令之后,聞臨的笑僵在了臉上。他終于明白過來,今日聞澈就是知道他在此,有備而來的。 見堂中僵持無言,方連風忙開了口,替聞臨說話:“是越王殿下說王府府兵不夠用,要來借調些錦衣衛協助行事?!?/br> 聞澈抿了口茶,淡淡問:“陛下口諭呢?” 方連風啞了聲。 哪里有什么陛下口諭。曾經皇帝病重之時,越王監國攝政,在眾人眼中已經位同儲君。如今只是借調些人手,自然沒有人敢回絕。這都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即便沒有口諭,錦衣衛也會賣給聞臨這個面子。 可聞澈卻問出這話,讓人難答。 擱下茶盞,聞澈轉動摩挲著自己的扳指,許久才抬眼笑了下:“沒有口諭???那本王就不明白了,鎮撫司是做什么的?可直接越過三法司督辦刑獄、謹遵陛下調遣的錦衣衛,何時還要兼顧越王府事了?是最近案子太少沒得忙了,還是方連風你太清閑了?” 方連風聞聲惶恐跪下。 其余幾個錦衣衛也慌忙跟著跪倒一片。 被駁了面子,聞臨將自己的膝頭的衣料攥得死緊,再舒展開,迫使自己扯出笑來:“澈弟何必這般說話,倒傷了你我兄弟情義?!?/br> 聞澈的指節一下一下地點在案上,發出輕而脆的敲擊聲:“人手不夠,該去找安遠侯手下的十二衛幫忙,再如何也不該辛苦皇兄來鎮撫司。是皇兄覺得我禁足,錦衣衛便任人差遣了,還是皇兄曾對安遠侯的外孫女落井下石,擔心他不肯出人助你呢?” “你!” 聞臨拍案而起,面色鐵青地反駁,“不借便不借,何苦含血噴人?” “只是順口一說,皇兄又何必動怒?今日這忙幫不了,也不該幫,如若不然著實落人口實,說錦衣衛在凌王手中吃著俸祿不做正事。府兵夠不夠的又有何打緊?皇兄已然成親,不日就要就藩,也用不著那么多人了?!?/br> “就藩?” 聞臨氣極反笑,“你且問一問朝臣,究竟是誰該就藩!” 聞澈并不理會他的怒意,而是一副無辜相:“那我改日抽空便去問一問。只是今日不得閑,錦衣衛尚有要事,不能招待皇兄了。慢走,不送!” 知曉今日與他說不明白,只會讓自己更難堪,聞臨一言不發地轉身便離去了。 人才走,聞澈依舊坐在原處沒動,將調令從案上拿在手中把玩,放在燈燭之下看著上面細小精致的紋路,許久后又將視線挪回堂中的幾個錦衣衛身上,輕而有力地道:“越王來要人你們就忙不迭奉承上去,可知錦衣衛是刀,不是狗。這么喜歡越王府,今日便可摘了腰牌,自行離去了?!?/br> 堂中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 跪在地上的人甚至頭也不敢抬。 “本王還想起樁事來。陛下當初只是要元蘅下獄,并未說要動刑。你們中誰人私下潑的冰水,又是受誰的指使……來日方長,本王都會慢慢查個清楚?!?/br> 聞澈起身往門外走去,挑簾之前又轉身看過來:“你們的前指揮使孟聿是逃了,可是月前已經在紀央城被捉回處死了。沒有用的狗,自然是落得被棄如敝履的好下場。放著錦衣衛的大好前途不要,卻執意往本王的刀尖處闖……你們誰想赴他的后塵,盡管違逆?!?/br> 方連風微微顫著:“下官不敢,定謹遵殿下之命!” “那就好?!?/br> 聞澈輕笑,而眼底卻冷若冰霜。 他走后,堂中人才敢喘氣。眾人一摸后背,已然沁出一層的汗。 第69章 衍州 衍州城入夏時濕熱, 雨水多日連綿不絕。 本就青黃不接的時節,天澇便是大禍。地里的莊稼被淹死大半,估摸著秋收時不僅征不到軍糧, 連種田的農人也鮮少有能吃得上飯的。 官府糧倉中倒是積存的有些陳糧,只是為數不多。戰事不起也就罷了, 但凡出點什么岔子便是要了是數萬百姓的性命。天災人禍最傷民生。 元蘅抵達衍州之時, 是才破曉。 往常這種時候市集方起,甚為熱鬧。但眼下卻積水成片, 街巷中空無一人。 日過正午, 衍州知州親自來城門處迎元蘅, 但是從始至終沒見著巡撫的大隊人馬。殊不知此時的元蘅此番回來只帶了簡單的行囊, 連車馬都是最普通的。官階的確是升了, 但才從詔獄中出來就被皇帝派了回來, 聽著也不算什么光彩事。元蘅并不愿張揚, 于是只在回了元府之后遣人告知了一聲。 元蘅氣定神閑地飲著茶,將茶放回之后才看了眼身旁的元馳。 曾經離開時, 這個混賬東西還只是個半大的小子,如今身量卻已經長過了元蘅。他因尚未及冠便沒有成親, 但是聽聞房中已納了通房。元成暉因幾年前重病那一場, 落下來病根, 尋常元府中的大小諸事都交由了元馳處理。 正堂中的沈如春不怎么高興,但是奈何時移世易, 如今的元蘅有官職在身?;拭钪?,她就算不滿也不好表露出來。 既無法抗皇命, 她便想與元蘅論一論孝悌。 “身為母親, 如今能見你光宗耀祖,可真是太高興了?!?/br> 沈如春捏著笑。 元蘅將目光挪回沈如春身上:“是么?我也覺得我母親會高興, 等安定下來了我便去祠堂拜一拜?!?/br> 本想等著元蘅認她這個母親,便能稍微拿捏她一些,誰知元蘅說的卻是她的生母。話音才落,沈如春的面色更難看了些。 “燕云軍如今的諸事是你所管?賬簿拿來我看?!?/br> 元蘅不多閑話,直接向元馳開口要正經東西。而元馳聽罷這話卻有片刻的慌神,這種東西哪里是他看得懂的,平素朝啟都要銀子軍餉,撥出來之后就混不吝地隨意發下去,中間經過多少人,又有多少被底下人中飽私囊,是一概沒管過。 到了難言的時候,元馳幾乎將自己的手背搓破一層皮。還是沈如春發覺今日這元蘅格外不好敷衍,只好開口找補:“這種東西哪里是阿馳能碰的?” “那他平日怎么當的元府的主?” “只是管些府中瑣事罷了?!?/br> 接著沈如春開始拭淚,“你父親如今落下病根臥床不起,阿馳年紀又小,這種事若不是林籌將軍幫襯著,他如何能處理好?你是不當家不知此中艱難。再怎么說他也是你弟弟,你當多心疼他?!?/br> 一番話聲情并茂,可是元蘅半點都沒有動容。她唇角抿成平直,極輕地笑了下,終于明了這就是當年父親與沈如春費盡心思將她送走后,所花心思培養出來的元氏家主。 元蘅起身,往元馳跟前走了兩步,還頗為放心地拍了他的肩:“那好,府中的瑣事,以后還要弟弟多費心?!?/br> 沒明白她這是何意,元馳只是應聲。 誰知接下來元蘅說:“至于燕云軍務,你以后不準再碰。其間還有什么糾葛,給你兩日交割干凈。往后再讓我查出什么對不上賬的亂事與你有關,那就只能軍法處置了?!?/br> 沈如春啞了聲。 她本以為是元蘅想通了,誰知竟是將元馳從中摘出去。名正言順的元家子嗣,如此被人收回權力,任是誰也受不了這種屈辱。 半晌,沈如春譏笑:“元蘅!你是如今飛上枝頭了忘記自己從何處來了?當初若不是阿馳尚且年幼,無論如何也輪不上你代掌軍務。元氏的兒子掌元氏的家業,天經地義!豈容你不滿?何況你私藏罪臣之女,險些連累整個元氏陪你遭殃,我們還沒跟你算這賬呢!” 從回來之后就一直沉默著不出聲的漱玉終于忍無可忍,將手中的刀朝外一拔,露出一截刀刃寒芒:“罪臣之女殺人不償命!再對撫臺大人胡言,今日誰都別想安好走出去?!?/br> 沈如春見動了刀子,聲息登時弱了下來。 畢竟當初是自己對不住元蘅,攛掇著元成暉將元蘅往啟都送,她真不知道元蘅若是存了心報復又會做出什么事來。 元蘅緩慢地嘆息,又笑著示意漱玉將刀收回去。她坐回去,道:“說了沒人跟你爭‘家業’,元府諸瑣事不是仍讓他辦么?說句實在話,我在詔獄中待了整整一月有余,其間衍州沒有來過一封折子。若不是我娘的牌位還在此,今日這門我也沒想踏進。陛下要我兼知軍務,那么三州的軍務都歸我管。你若有異議,啟都說去。漱玉,太吵了,送夫人與少公子出去?!?/br> 直到堂中都清凈了,林籌才聽命將燕云軍中諸事記錄拿出來看。 元蘅有些倦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覺得眼睛發昏,于是只能一邊輕按著鬢角緩解脹痛,一邊捏著紙頁一角翻看。 元蘅沒出聲。 林籌有些靜不下心了,道:“姑娘,我一個只懂打仗的粗人,這種東西也看不明白。但是有件要緊事得說。如今水災重,恐怕今年又要顆粒無收,屆時這軍糧要怎么辦?而且,但凡西塞有點什么舉動,可不就是絕佳時機?” 看出來了。 記錄上十頁有九頁都在說糧食的事。民以食為天,百姓自己都周全不了,更遑論供給幾萬燕云軍。 “往常的軍糧,除了我們衍州自己供的,還有從哪里來的?” 林籌思索稍許,道:“都是啟都撥下的銀子,大部分是從肅州買的??裳巯履睦锒紴那橹?,肅王殿下不肯再做這筆生意,想將糧食留下自用。如此以來,便只剩下……凌州?!?/br> 聽到凌州,元蘅眼底泛起波瀾,但轉瞬即逝,隨即正色道:“凌州的確是富庶之地,但是江朔靠近赤柘,如今是最要緊的。江朔的軍糧全由凌州一力供給,本就吃力艱難,如今我們燕云軍也要分這杯羹,是要凌州百姓都餓死么?” “江朔要緊,如今我們也要緊,都是花銀子買米,自然是誰出價高給誰。燕云軍吃不飽,城防便是虛設?!?/br> 林籌的不高興,元蘅也大抵能明白。 不用說也知道,凌州必會先緊著聞澈的需求,衍州從中并不能討到好處。自然,只要出價給夠,凌州自然不乏糧商往衍州賣糧的,但適逢亂世銀子都沒有糧食來得緊要,能從中分出來一些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往后的持久供應還是難題。 這指望凌州也只能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計。 茶涼了,元蘅沒再碰。她這才明白為何皇帝將她關在詔獄那么久,放她出來第一件事就是讓她回來。敢情這里已經成了一副爛攤子,而換成旁人來衍州治理又很難被信服,思來想去只有她最合適。這下是真被人當刀用了,元蘅無奈地繼續翻看著。 “眼下倉中的存糧還能供給多久?” 林籌答:“若是不賑濟百姓,單給燕云軍的話,倒是還能吃半年?!?/br> 只有半年。 還是在百姓家中眼下還有余糧的前提下來說的。若是真到了布粥施飯的艱難境地,只怕頂多撐一個月不到。 “澇后多起疫病,若是真……” 林籌根本說不下去。 如今國庫被戰事耗空,朝戶部要錢根本就行不通。如果真的禍不單行,那時就算是將元家的家底掏空,也解決不了。但凡生了流民,便是內禍。 元蘅蹙眉片刻,道:“這就不必發愁要不到銀子的事了,我手中還有些閑余的金銀細軟,換些能驅蟲避毒的草藥分發下去。城中積著污水的溝渠道路,你辛苦些,遣人費心清理?!?/br> 沒想到是元蘅自己出錢,林籌怔愣半天,才道:“屬下不辛苦,只是這銀子,怎好讓您……” 元蘅笑了,故意逗他:“趁我還有些余錢趕緊去,過兩日連我也吃不上飯了,我可不一定肯了!” 聽出了她話里調侃的意味,林籌撓了撓頭,抱拳稱是。 正準備出去,元蘅再度叫住了他。 “城中治水防病眼下最重要,你先緊著這件事辦。至于糧食一事,若凌州能解燃眉之急就暫且救急。后續還是要想長遠法子,依我看還是肅州最合適。肅王那里我去說,你不必再憂心。還有,這些賬簿記得錯漏百出,將那人給我叫來。就這些,去做事罷,辛苦你?!?/br> 林籌才出去,便將這些事吩咐下去了。 常跟著他做事的手下見他面露愁云,還以為他在元蘅這里吃了下馬威,便寬慰了兩句。誰知后腦勺就挨了林籌不輕不重的一巴掌。 “再在私下議論主子,我廢了你的腿?!?/br> 那手下人不滿:“還不是擔心你在姑娘那里受氣?” 林籌橫了他一眼,邊走邊說:“我在姑娘那里受什么氣?出錢出力不比少公子強百倍?你瞧瞧元馳那個混賬樣子,什么正事都不管,整日坐等著吃,我見他一回就想踹死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