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74節
元蘅因肩上的枷而拱手不易,只得站在原地,半笑不笑:“若是與師父志向相合,倒不枉費下官苦思平樂集了?!?/br> 宮道上甚是安靜,只聽裴江知輕緩一笑:“去罷,莫讓陛下久等?!?/br> 皇帝并未等。 元蘅在殿外跪了整整兩個時辰。 中間有行色匆匆的宮人途徑,無一人如往常般朝她見禮。所有人都想在這里活下去,沒人愿意跟一個罪臣扯上干系。 或許他們今日回房,想起途徑了元蘅一事,還要好生洗漱以去晦氣。 元蘅默然一笑。 其間蕙妃來了一回,身后的宮人還帶著才煮好的羹湯茶點。因內閣諸位輔臣尚在議事,她并不好多留,離開的時候還看了元蘅一眼。談不上要落井下石,但這種境況著實合適說些風涼話。 香風微拂,她停在元蘅的身側:“這些年,你在前朝也算盡心盡責,都說你是聰慧的人。原以為你心在朝堂,看不上王妃的位子,卻不知你與那位……” 元蘅并未答她的話。 時至今日,前朝仕途等同于盡斷,能在啟都留著的時日也是屈指可數。她并不情愿和聞臨的母妃多廢話。 “押錯賭注了元大人?!?/br> 蕙妃俯身附在元蘅的耳邊,輕輕一笑看,“臨兒下月初就要完婚,可惜沒法子請元大人到場吃酒了?!?/br> 元蘅此時才挪過目光看了回去,微揚唇角:“真是可惜?!?/br> 她雖在笑,但是眼神卻一如既往的冰冷,說出口的話很是淡漠。 是一種輕淺的譏諷。 此時殿內的議事聲漸息,幾個內閣學士并肩而出。沈欽拎著袍擺踏出朝云殿中門檻,一抬眼就與元蘅的視線撞在了一處。 多日未見,他從未料想再見竟是這個場景。 明知錦衣衛折磨人的手段花樣甚多,可是元蘅的清瘦還是超出了沈欽的預料。雖是跪在那里,卻比往常都難以親近。 好多話想問,可是這種場景又何等諷刺。 蕙妃先開了口,朝沈欽笑了下:“沈尚書與陛下議完要事了?” 他竟已經是尚書了。 也算得償所愿。 元蘅的眼底沒有任何波瀾,仿若未聞。 她的冷漠好似尖利的錐子,狠狠地刺了沈欽一回。他是想贏,卻不想他們二人變成今日這般疏離模樣,讓那些并肩論詩的過往變成了笑話。 簡單地朝蕙妃見了禮,沈欽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元蘅的身上,異常艱難生澀地開口:“陛下才說要見你,起來罷?!?/br> 說罷他欲伸手扶她。 就在指尖即將觸到她的手腕時,卻見她微不可查地往回縮了手,避開了他的觸碰。 沈欽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又抿著唇收回,低頭勉強一笑。 直到有內侍由殿中出來說召元蘅覲見,元蘅才起身,盡管膝頭酸痛,但她仍站得穩。元蘅冷冷淡淡地與他擦肩而過,而沈欽卻連回頭看她背影的勇氣都沒有。 皇帝居住多用冰,即便是適逢盛夏也依舊清涼。 但這點冰涼卻比詔獄中的酷暑悶熱還要令元蘅難熬。本就風寒未愈,在這等暑氣里她都覺不出熱,乍一沁涼,卻令她骨縫中都開始隱隱作痛。 過度的疼痛反而減緩了她的不安。 今日她才算真正明白何為君心難測。 她全然猜不透今日皇帝召見的用意,是覺得時日已到要將漱玉處死,還是要罷她的官給陸氏一個交待,都不知道。 朱筆微頓,皇帝終于從高臺之上看下來,看著面前這個絕不肯多說半句話,只靜默著等待處置的女子。 不多時,皇帝抬手,身旁侍墨的內侍便領會其意,上前去將元蘅身上的枷卸下了。那樣重的枷壓在肩上,尋常體格健碩的男子都不一定承受得了,而元蘅卻連背脊都沒彎下。果然是擰著一股子倔強氣不服輸的性子,皇帝輕嘆了一聲。 “你沒什么話想說么?” 他撥動面前正煮著的guntang沸騰的茶水,漫不經心一問。 元蘅道:“姜家是清白的?!?/br> “你不為自己辯解?” 知道她脾性倔,卻沒想到這般久的牢獄之苦也沒將她的棱角磨軟一些。 元蘅深吸了一口氣:“為證道義而死,百死不悔?!?/br> 一聲極輕的笑漫在殿中,皇帝垂下眼眸專注地煮茶。內侍要來幫忙,卻被他抬手攔了下,旋即起身,捏著杯柄將guntang的水端起遞給她:“要你飲下,你也愿?” 元蘅毫不猶豫去接,那盞茶卻被皇帝抬手拂落在地,茶湯四濺。 而這般動作之后,她的發絲也分毫未亂。 沉默許久,皇帝終于表明了今日傳召她的用意。 “朕有件要緊東西想交給你,還有一份留在了明錦那里。不到要緊時刻,不能拿出來示人?!?/br> 聽到這里,元蘅才猶豫著看過去,接過了皇帝遞過來的一紙密文。才展開看了兩句,她便緊蹙眉頭,呼吸也不由得停頓了。 “陛下!臣……” 皇帝沒給她說話的余地,繼續道:“要做刀,就不能只做朕的刀。上古名刃除世間污濁,你亦要如此。啟都證不了明心,朕要你回去,去做北成的刀。從今往后,你轉遷兵部,暫任侍郎一職,代巡衍俞瑯三州,兼知燕云軍務。若是做不好,自戕就是,不必回來見人……” 第68章 威勢 像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話的分量, 元蘅有片刻走神。直到內侍將授官詔書念與她聽,她才遲鈍地咀嚼出了言下之意。 皇帝是要放她走。 不僅放她走,還用足夠的信任給她鋪好了路, 將燕云軍名義上的調遣之權給了她。柳全案后,燕云軍中內亂不止, 這些個在軍中多年的人又豈是聽話順從的。 這權是虛的。 但皇帝又甚是清楚元蘅的能力, 她只是缺個光明正大的由頭。只要有了這個由頭,她便可以真的做好這件事。從當年密探由衍州入都, 告知他, 是元成暉的長女御敵守城之后, 他便已經確認了這件事。 皇帝背過手去, 于殿中踱步:“其實這些年, 朕一直想不通柳全叛亂, 真的是朕做錯了么……你如何看待此事?” “臣不敢胡言?!?/br> 皇帝道:“朕恕你無罪?!?/br> 半晌沉默后, 元蘅道:“或許陛下覺得兩相為難。柳全的兒子柳辭行了錯事,不罰有損北成法度, 罰之則寒將帥之心?!?/br> “正是如此?!?/br> “可是,若當年柳辭其罪當誅, 而陛下只降罪于他一人, 饒恕他的家人, 柳全便應當是感恩戴德的??扇羰橇o所犯之錯罪不至死,卻施以重刑, 便是寒了人心。柳辭當年的確是疏忽懈怠,飲酒后誤了事, 依照律例, 他該罰該打,卻實在是……不該被處死。當年陛下在氣頭上, 痛恨其失職,但陛下治政,還是應當恩威并行,方能明法度,服眾人?!?/br> 這話聽得內侍膽戰心驚的,畢竟如此說就等同于將戰事之錯歸結到了皇帝身上。他急著給元蘅遞眼色,元蘅也瞧見了,連忙稱自己失言。 腳步聲頓了下,皇帝道:“說了恕你無罪!” “恩威并行……” 皇帝琢磨著這幾個字,隱約覺出元蘅這話不止聽著那么簡單,只怕還有旁的意思。才想通,他輕笑:“你這是在點朕,要朕放了姜家女?” 元蘅再拜:“既然陛下已經寬宥于臣,便是準許臣重查當年舊案。案情尚未分明,姜家女不該死。臣以身家性命擔保,她絕無二心。在衍州時,她一直助臣協理燕云軍事,當年平亂她也做了不少,對燕云軍可謂甚是了解。有她在側,陛下命臣所做諸事定有事半功倍之效!” 瞧她說得真切,皇帝竟真的在思忖其間的利害了。就在他心生動搖之時,他看見了身側為元蘅緊張得正滿頭大汗,生怕她說錯了話的內侍,皇帝才一哂,明白面前這人伶牙俐齒,又將自己給繞進去了。 他輕擺了手:“依你?!?/br> “臣拜謝陛下!” 皇帝打斷她:“可若是她行了錯事,或你私自將她放走,便以你的命抵?!?/br> 漱玉自然不會如此,元蘅也明白這話只是嚇唬人用的,只是皇帝也想這般做,苦于找不到合適的借口罷了。如今此舉是給元蘅臺階下,又何嘗不是給他自己臺階下。只要留得漱玉的性命,便能有一絲贏面。 正事議罷,皇帝還是想起了那日暴雨中自己所見的情形。 他甚至全然不知聞澈與元蘅究竟是何時糾葛在一處的。這些年在朝堂之中,他是半點風聲都沒有聽到。他們之間連那點互相依賴的細節都全然沒有。若不是這回他氣狠了,將元蘅罰得重了,聞澈甚至不會出面。 “你與澈兒,是怎么回事?” 元蘅一愣,心口像是被誰狠狠揪住了一般。 她并不直言,而是道:“臣的罪責臣一人擔,他全不知曉。望陛下不要因他一時糊涂降罪于他?!?/br> 皇帝眉梢微挑:“他說要陪你,你說你要一人擔。這般情深,倒顯得朕薄情寡義了?!?/br> “臣……” 眼角泛酸,每回提到聞澈她總是想落淚。世上怎會有這種傻子,連欺君之罪都往自己身上攬。 皇帝道:“你是利用他?” “不?!?/br> 元蘅想通的那一瞬,覺得周身都是輕盈的。 “如陛下所見……我,愛他?!?/br> *** 到了鎮撫司門前,聞澈翻身下馬,將韁繩隨手遞給守衛,旋即便一步不停地入內了。 天已擦黑,不到一個時辰錦衣衛就要下值,這個時候的鎮撫司格外靜寂,沿路走到值房也沒見著什么人。 值房中甚至熱鬧,隱約還聽到了聞臨的聲音。 聞澈駐足片刻,而后隨意地挑簾而入。 他今日穿了件繡金盤紋的交領廣袖寬袍,沒有平素那般散漫不羈,撲面而來的便是令人脊背發冷的威壓。 值房內悶熱,聞臨汗流浹背地與人說著話,回頭見到聞澈的那一瞬吃了一驚。 多日的禁足并未將他的性子磨得收斂,反而令他看起來更強硬了些,見著聞臨也沒說話,而是往正堂中那么一站,堂中的氣氛陡然冷了下來。 其余幾個正湊在聞臨跟前的錦衣衛看到他,登時便往后退幾步,安安分分地不再言語了。 錦衣衛指揮同知方連風也起了身,將正座讓給了聞澈。 聞澈沒推辭,掀袍落座。 見他非但沒與自己說話,反而一臉的冷淡輕慢,聞臨心中不快,便袖了手:“澈弟的禁足竟已經解了?今日怎么有空來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