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42節
“你拿這種事做把柄?” “對付人就得用對法子。讓他身敗名裂是輕的,身敗名裂的同時永不敢再張牙舞爪,才是目的所在?!?/br> 聞澈欲言又止,正想說什么,張口卻被元蘅打斷了。 “知道殿下是為我好,元蘅記在心里。人也罰了,殿下就別惱了……” 元蘅大概是不怎么會哄人的,但是又偏是這種不熟練的柔和,能將聞澈的心撫得熨帖。 輕如尾羽,重若千鈞。 前些日子還說著若是他糾纏,就一定要搬宅子的人,今日便說了軟話,聞澈是無論如何都心軟了。 聞澈終于無奈妥協:“好……” 兩人并肩往堂中去,沈欽不知忙什么去了,案上的卷軸也一同不見了。 聞澈落座,看向元蘅淡定自若的模樣,反倒覺得安心。 她總是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任何時候都是游刃有余的樣子。 他忽地想起了衍州百姓撤離的那日。 有叛徒提前泄露了消息,城門才開,便有叛軍殺了來。就算是元蘅提前安排了兵力護送百姓,也防不住大批敵軍的偷襲。 那時他一人騎馬而來,是他第一次見著元蘅。 身形瘦削的女子,在那等亂況里,仍舊是冷靜的。 真的是冷靜的么?大概沒有人瞧見她發抖的手,可是她除了鎮定別無他法。 百姓往反方向逃,背后是欲涌入衍州城門的柳全軍馬。一路的血腥味濃重得令人作嘔。有個小孩子摔傷了,坐在原地再也跑不動。 聞澈還沒來得及做反應,便看見了一抹迅疾的身影,快速地翻身下馬,沖向了那個孩童,將他抱了走。 連孩子的父母都不敢停下,她卻這般不怕死。 “發什么呆呢?” 元蘅正翻著一頁書,一抬眸,便瞧見他望著自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聞澈卻笑了。 他專注地望著她時,目若燦星,方才訓人時凌厲的眉目此刻也盡數化作溫煦。 春風化雨,不過如此。 “一見美人,可不就出神?” 油嘴滑舌。 元蘅轉而問道:“孟聿是告了多久的假?陛下難不成真的等著他回來?等他告的假結束再下令通緝,人都沒影了?!?/br> 聞澈嘆道:“已經沒影了。依照律例,他是正經的告假,況且又沒有實據證明是他做的,好歹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員,如何下令通緝?放著正三品的前途不要,偏要與人做狗?!?/br> 為誰做的狗,已經再顯而易見不過了。 如今世家門閥割據朝堂,即便知道對方是敵,亦輕易奈何不得。自從太后謀逆案之后,陸氏已經最為皇帝忌憚了??墒沁@些年過去了,陸氏依舊是這般榮耀,正是因為他們世代手握兵權,在紀央城的兵力就是他們耀武揚威的底氣。 雖說梁晉亦有兵權在手,安遠侯手中也握了一支精騎,但是這些兵力都不在啟都附近。而紀央城的兵力,卻是直指向皇城的。若是任由兵權旁落,北成的律法就只會形同虛設,連皇帝處決一個犯了錯的錦衣衛,都會引起一場叛亂。 權力分散可以相護牽制,但是這些分散在北成蒼穹的“風箏”,是沒有線的?;蛘呋实凼种兴^的“風箏線”,也只是極易斷裂的虛設。 就連蘇呈,一個小小的庶吉士,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元蘅不敬,說到底是不怎么將燕云軍和元氏放在眼中,大抵是覺得衍州與啟都相距千里,許多事都是鞭長莫及,而他自己的父親又在兵部任高位。 所以元蘅才說,這樣的人,單是打一頓根本就起不到效果。 他的底氣足,只會將受到的惡意加倍還回來。因為一時的氣憤而不顧大局,反而與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馳。這樣的人依舊不會尊你敬你。 兵部,兵權,繞不開一個“兵”字。朝堂勢力的劃分,終究也是圍繞著這個字轉開了。得益者,失意者,想要往上爬的人,都在努力得到這樣東西。 元蘅道:“殿下,如今你該信我當初說的話了吧?” “嗯?” “你問我,這‘無痛無癢’的北成,病在何處?你如今瞧清楚了么?” 聞澈了然,笑了:“你還挺記仇。你聽不出我當初是逗你的么?我一直都信你啊?!?/br> 前半句話他還是玩笑著說的,但是最后一句卻忽地正經了起來,語聲那般清緩,卻又帶著他慣有的坦誠。 元蘅會與很多人打交道,旁人跟她玩心機,她亦會同樣回報回去。她從來不會讓自己落于下風??墒俏í毭鎸鋈徽嬲\起來的人,她毫無辦法,甚至啞口無言。 袖間半隱著的手摩挲了下衣角,她頭一回知道局促是什么滋味。不單單是局促,還頗感坐立難安。 見她這般模樣,聞澈心中有些隱秘的雀躍。從始至終他都頗喜歡說話逗元蘅,喜歡看這向來嚴肅清冷的湖水,因著他的話泛一絲波瀾。 他支著鬢角看她,悠然道:“昨日有人上了折子給我父皇,催我就藩?!?/br> 果然,元蘅停了筆,抬眸看過來:“就藩?” “對,就方才那欺負你的那個混賬的爹,兵部蘇大人?!?/br> 元蘅道:“他是越王殿下的舅父,想來是近日陛下收了越王的治政之權,他急了?!?/br> “是了,就藩也沒什么不可的。凌州可比俞州舒坦多了,江南富庶之地待著也不錯……但是父皇駁回了?!?/br> 元蘅道:“怎么說?” 聞澈忽然湊近她,聲音壓低了些:“因為我雖及冠但是尚未成親啊。只有娶了凌王妃,才能去封地不是?怎么樣元大人,愿意與本王同去么?” 方才元蘅就覺得聞澈不會無緣無故跟她提這些事,果然,這人是做了坑在此處等她呢。 元蘅忽然笑了聲,起身抱了書卷,道:“我在翰林院前途大好,不日便升侍讀,作何要外放凌州做州官?賠本買賣,可騙不著我。不去!” 說罷,她推開門走了。 第38章 有意 啟都入了夏之后便一直多雨, 不少舊亭臺殿宇都年久失修,加上雨一浸泡就發潮泛著霉味,更甚者還開始漏雨。 檢修殿宇也是工部的職責范圍之內, 但是卻因著重新整修澤蘭宮,導致騰不出人手去?;屎蟮膽c安宮便一直被推諉著沒有修繕。 宮中多的是看人下菜碟的, 大抵是瞧著這么些年過去了, 這位中宮皇后雖未被廢,但卻也與住在冷宮沒有什么差別了, 于是他們怠慢起來也都心安理得, 滿心都是上趕著討好蕙妃。 明錦報了許多回, 說皇后有腿疾, 這樣又潮又熱的天氣實在是太消磨人。 可是那些人卻只是來看過兩回, 找了一堆借口說人手不足, 要么就是說眼下賬上實在是沒有太多的銀子, 要皇后再等上一等,只消過了這陣勒緊褲腰帶的局促日子再行修繕。 實在是沒有了辦法, 梁晉將軍尚在為北成戍守邊境,若知曉自己的親meimei在后宮的日子比尚未出閣時還凄慘, 不知會有多寒心。 明錦心里不舒坦, 但是又不敢將這些事告知聞澈。 同在啟都, 母子不得相見,誰也不比誰好過。她不想讓這些事去讓聞澈煩心, 便只得自己出面去與負責宮殿修繕的人去談。 談不攏,這些人只是一味答允, 一味拖延, 最后被明錦說得沒了辦法,才說監工的官員現下都在澤蘭宮, 要明錦自己去找他們。 到了澤蘭宮的門外,明錦才說了來意,監工的那人便皺了眉。 若說是哪個后妃的宮殿要修就罷了,他們抽出功夫去一趟也是應該的??墒瞧腔屎蟮膶m中。 皇后如今已經禁足多年,除了裁量制衣和負責膳食的女官,幾乎再沒有旁人靠近過了。誰此時與皇后沾上關系,得不到什么好處事小,萬一與之前的謀逆案牽扯上才是大事。 聽到監工的推辭之后,明錦面色平靜地沒有說話,仿佛只是意料之中。 無論如何,她不想再此時爭吵失了身為公主的體面,那樣也只會顯得皇后可憐。 明錦身旁的貼身宮女卻當即急了,道:“慶安宮還住著我們公主和六殿下。六殿下年幼,還在長身體,若是因著漏雨落了傷,你們擔待得起么!你們如此輕慢,難道如今慶安宮不是中宮皇后的住處了么!” 監工見宮女說了狠話,而澤蘭宮那邊的人手又催得緊,一時心中郁煩:“我等也是奉命整修澤蘭宮,若是耽擱了進程,陛下才是要降罪于我們的!公主不如直接去請示陛下,得了陛下的旨意,我們立刻就去!” 明錦仍舊沉默。 如何去請示皇帝?皇帝如今哪里還當慶安宮住的是他的結發妻子呢? 吵嚷的聲音大,隔墻路過的元蘅聽的一清二楚。 雖說議政的前朝與后宮不在一處,但澤蘭宮與朝云殿甚近,她折回翰林院時也常從隔墻經過。朱紅的高墻被雨淋得斑駁,而那邊監工的話又聽得甚為刺耳。 因著官員無詔不得擅入后宮,元蘅便只在朱門下停著。果不其然,沒隔多久便見明錦從里面走了出來。 明錦的容色顯然比過往都憔悴。 “臣拜見公主?!?/br> 元蘅規規矩矩地朝她行禮。 明錦一愣,這才看見還有人在這里站著。她勉強地笑了一聲:“元大人?!?/br> “不敢,公主直呼臣的名字就好,元蘅?!?/br> 明錦“嗯”了一聲,道:“天色不早了,你辛苦一日,該趁著落鎖前回府休息了?!?/br> 雨后的風甚是清涼,將明錦的薄衫吹得拂動,能看出她比之前還要瘦了。身為公主養在皇后宮中本該是無比的尊榮,可是元蘅卻能明白,被所有人無視和輕慢感受究竟是何種滋味,這個公主身份就只能是枷鎖。 一種房屋漏雨無人修的“枷鎖”。 見元蘅沒動,明錦才明白什么:“方才的爭吵讓你聽見了?真是見笑了?!?/br> 元蘅卻道:“這些人都是躲懶怠工,我這就去回稟陛下!” 說罷她轉身就要走,可是剛走出兩步就被明錦被拽住了袖角。 明錦的眼角忽然就濕了,沖她搖了搖頭:“母后生性倔強,這些年的事都不許說給父皇聽的。再想旁的辦法吧?!?/br> 元蘅這才停下來,思慮許久,才道:“凌王殿下知道么?” 明錦搖了搖頭:“他好不易才回了啟都安定下來,與父皇的關系也有所和緩。你知道阿澈的性子,但凡說了,他若再鬧可怎么辦?” 元蘅沉默片刻,道:“公主和娘娘為他籌謀思慮這么多,不惜在宮中忍氣吞聲。若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枉為人子,更愧對凌王的身份。少年時他難免會做事隨心沖動,但我相信如今他不會那么做了,公主不信么?” 聽罷明錦啞了聲。 母子不得相見是真,但是梁皇后卻從未放棄關心自己這個兒子。梁晉常托人將書信送進宮中,信中皆是聞澈在俞州時所立的功績。她只盼聞澈平安,甚至沒指望自己宮殿漏雨,聞澈是否能幫上忙。 明錦回頭望了望澤蘭宮處忙碌的人影,忽然就嘆息了一聲。 宮闈中的這些事,之間的牽扯絕非表面上看著的那么簡單,元蘅并不好再多說下去,只是委婉告知明錦,這些細碎的小事不必擔心會給聞澈惹來什么麻煩。 她正欲告退,卻被明錦叫住了。 明錦方才面上的愁云散了些,道:“有件事不知當不當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