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難撩 第22節
元蘅笑道:“上回是您讓我忍耐蟄伏,不要招惹小人。怎么今日殿下又沉不住氣了?” “取笑我呢?” 聞澈并不答,只看到元蘅對面的位子上還擱了盞用了一半的茶,熱氣已經散盡。 他碰了下冰涼的杯壁,轉而問道:“有人與你一同?宋景么?” 之前就算是安遠侯拎著棍子威脅,宋景也只是口頭上應允,背地里還是偷偷溜出侯府。結果遇上柳全后,病過這么一場之后,他反倒是安分了。除了文徽院和侯府,他是誰請也不出來。 就連聞澈,也多日沒見過他了。 “不是,是沈明生。最近修補平樂集,有很多地方我不太明白,所以邀他出來商討一二。方才他發覺漏了幾本文集沒帶,此時折回院中去取了?!?/br> 聞澈愣了下,視線從杯盞上收回:“你將自己拜褚清連為師的事告訴他了?” “對啊,不能說么?” 聞澈想起之前,元蘅將自己師父是褚清連,并且手中有平樂集的事捂得嚴實。若不是他看到了,元蘅從來不打算跟任何人提及。 可是如今,她竟將此事隨意告知沈欽。 聞澈不依不饒地問:“你們如今很熟么?之前本王追問你,你才肯不情不愿地告知。為何卻能輕易說給沈明生?” 她抬手示意小廝再上盞茶,輕笑:“說了實話殿下別不樂意。之前我總覺得,殿下看起來不像好人?!?/br> 聞澈:“……” 他竟生生被氣笑了:“不是好人,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幫你?沈明生看起來就像好人了?” 元蘅沉吟片刻,道:“怎么說呢,沈兄溫潤君子,不會說兩句話就急眼?!?/br> 她這又是在陰陽怪氣。 聞澈可算知道有口難言是什么滋味了。 “比之溫潤有度,本王自然比不過你那沈兄了。三番五次來煩你,還望姑娘別嫌惡了才好?!?/br> 聞澈險些岔氣,頓覺自己跟元蘅說話,不必太往心里去,否則總是三言兩語就能將自己氣出個好歹。 小廝托著托盤奉茶,聞澈伸手去接,才碰到杯蓋便想起什么,火冒三丈地問元蘅:“這茶是給本王的么?” 向來都只有聞澈氣別人的份,眼下他才知曉了萬物相生相克。 元蘅瞧著他這模樣,嫣然一笑:“殿下想喝自然管夠,記侯府的賬上?!?/br> 誰稀罕她記賬。 聞澈將茶一飲而盡,一時覺著自己定是抽了風才要往清風閣來。分明方才自己是要回王府的。 看著元蘅繼續執筆蘸墨,旁若無人地書寫,聞澈竟覺得心中泛起了一些微妙的情緒。就像元蘅方才說的,以前元蘅見了自己只會冷漠疏離,現下卻能說笑幾句了。談不上朋友,應當也算稍微知心罷? 她垂眸斂目的樣子甚是柔和,執筆而書,一手流利漂亮的簪花小楷躍然紙上,端正昳麗。她沐在日光微薄的冬日,比雪色還要亮眼。 不知怎的,他因著元蘅的話,想起了沈欽的樣子。 那人的確是溫潤端方的書生,有出眾的才能但卻從不驕躁,是頂好的人才,日后是能堪大用的。 這種人與元蘅相似,能有說不盡的話。 若是尋常兒女私情,說上一句登對也不為過。 想到這里,聞澈心底剛壓下的煩悶不悅又升了起來。分明沈欽都不在這里,可他就是暗暗想全了一出好戲。 “殿下來這里就是看我寫字的?”元蘅感受到了這一道灼灼的視線,手中執筆未停,眼皮也不抬地反問。 聞澈驟然回神,不尷不尬地笑了一聲,道:“自然不是,我……” 他正欲說些什么,卻聽得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沈欽像是為了快些趕來跑了一路,剛順著木梯上來,便扶著墻費力地喘著氣。 他的懷中還抱著一摞書冊,為了不被外冷風吹亂,他在書冊的外面包裹了一層粗布。 沈欽看見聞澈的瞬間有些愣神,甚至是手足無措。 他本就是很容易緊張的人,眼下瞧見聞澈的目光并不是很近人,只覺得自己后背都起了一層薄汗。 他將書卷擱在桌案上,騰出手向聞澈行禮:“見過凌王殿下?!?/br> “你怕什么,本王又不吃.人,坐罷?!?/br> 再怎么說,沈欽也是杜庭譽在文徽院最喜歡的學生,聞澈也曾讀過他的一些詩文。他對有才的人還是要惜上幾分的。 “哦,哦,好……” 沈欽又搬來一個紅木凳子,挪過來坐下之后,他便一直用雙手搓著自己的膝蓋,試圖緩解自己的局促。 元蘅沖沈欽柔和一笑,接過他帶來的書卷后道:“累壞了?我就說了不必跑這一趟,我們回去再看也是一樣的,你執意要去取?!?/br> 這樣的語氣也太溫柔了些。 聞澈沒聽過她用這種口氣對自己說話,頓時覺得“我們”二字聽起來也甚是刺耳。 “本王在這里喝茶,會擾了你們說話么?” 聞澈將茶壺拎起,給自己添了一滿盞,眼角帶著笑地看向沈欽。 沈欽登時搖頭:“怎會?是我們還怕擾了殿下的清凈呢?!?/br> “那就好,你們說啊,別因為本王在這里就拘束了?!?/br> 聞澈飲了口茶潤喉,卻有些品不出滋味。 這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勁。 元蘅不知道聞澈又在發什么瘋,從他方才轉道來了清風閣之后,這人就沒對勁的地方。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聞澈竟真的在這里干坐著喝茶。 直到沈欽先受不住這種詭異的氛圍,將手頭的東西抄寫完畢之后便先告辭了。 沈欽離開之后,聞澈才終于慢悠悠地起身,說王府還有要事要處理,要先回去。 剛掀了紗簾走出去,不遠處看戲了許久的徐舒便悄悄地挪過來,輕聲道:“殿下若有空,不妨多去幾趟遠山寺?!?/br> “去遠山寺作甚?”聞澈腳步微頓。 平日徐舒也是沒大沒小慣了,再加之月銀都被扣了個干凈,他也沒什么可顧及的了。 徐舒一邊磕著瓜子,一邊嘆道:“去拜拜佛,靜心啊……” 第21章 明錦 朝云殿外的日光亮得晃眼,入冬了的啟都甚少有這樣的晴日。 皇城巍峨,盡是一眼看不到頭的紅墻高閣。 引路的內侍順著長階走著,元蘅就跟在他的身后。 風吹滿袖,素白的衣袂翻飛飄逸,本是輕淡的顏色,此時在這等艷麗漂亮的皇城中卻顯得奪目耀眼。 殿門緊閉,聽不見里面在商議什么事。 她并不多問,受傳召來覲見皇帝本就是意料之外,她猜不出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為的那樁不上不下的婚事。 直到殿門開啟,從里面走出一個身著緋色曳撒之人,日光落在他的發冠之間,細碎得像是金子。 何等的矜貴,他甚至連眼風都沒有掃向一旁的元蘅。 內侍看出了元蘅的疑惑,湊近低語道:“這是陸從淵陸大人?!?/br> 怪不得,元蘅了然。 若是當年造反事成,北成改朝換代,難保這位陸大人不會坐上皇位。 像是他這般矜傲之人,在朝中說不上權傾朝野,亦能震懾眾人??墒悄侨赵谖氖⒔?,他卻心甘情愿地落轎向聞澈認錯,徒步走回都察院。 在眾人眼中,再瘦的駱駝也不見得可憐。但是在陸家人眼中,這等天差地別的落魄是無法容忍的。 他們如今看起來像極了為北成鞠躬盡瘁的臣子,但就怕明爭已盡,暗搶無涯。 “元姑娘?陛下傳您進殿說話呢?!?/br> 內侍的聲音將她喚回神,元蘅方收回目光,跟著他往內殿去了。 她行了拜禮,卻遲遲沒有聲音喚她起身說話。 皇帝就高坐龍椅之上,看著這個身形瘦削的女子,似乎在為著什么游移不定。 許久的沉默之后,皇帝終于開口:“看不上越王妃的位置?” 他邊問邊起身走來,駐足在元蘅的跟前。 元蘅看著面前的這雙腳,思忖片刻道:“非也,越王殿下光風霽月……” “這套說辭就不必了,說真話?!被实郾尺^身去,不再看她。 元蘅坦然道:“臣女認為,臣女不想要靠著別人得來的尊榮,望陛下收回成命?!?/br> 皇帝輕笑,撫摸了掛在跟前的鳥籠,用金匙碰了鳥喙去逗弄:“你是世家女,你可知世家女的姻緣由不得自己?你又可知,先前衍州遞來啟都的折子中,呈報了攔擊柳軍的戰況,其中不乏對凌王的感激,內容也算公允,但是……” 皇帝放下金匙,看向元蘅:“沒有你的名字?!?/br> 這一句話有如千鈞之力,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元成暉想要讓女兒發揮最多的價值,卻又將她的付出盡數隱瞞。那一兩個月的食不下咽,奔波忙碌,如今化成了一句話——沒有你的名字。 沒有你的功勞。 大概數年后,元氏抵抗柳軍的功績,是要算在元馳的頭上的。 可是元蘅卻出乎意料地冷靜,只應聲:“嗯?!?/br> “元成暉想為幼子添些功勛,將你的事隱瞞不報也是常情。但是,你恨么?” 除了聞澈,這是第二個人問她恨不恨。 元蘅淡聲答:“本就不是臣女的功勛,是燕云軍英武不屈,苦守城池的結果,臣女不敢領功。叛亂平、百姓寧,便是當日所做之事最大的意義,無關誰做的?!?/br> 聞言,皇帝的動作微頓,撫摸著鳥籠上的紋路,嘆道:“平身吧?!?/br> 從入殿到現在,皇帝就是要磨她的性子,想看她知難而退,但是心中又不免有些期盼。如今科舉重振,可那些在朝中沒有根基的寒門士子根本就走不遠,而那些文徽院學子入仕之后頭一件事,亦是向世家投去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