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54節
楸楸:“你也覺得我很自由?” 慕玉窠:“不然呢?” 楸楸:“可為什么, 我總覺得我被世道桎梏著?!?/br> 慕玉窠:“但和大多數人比,你還算是自由的吧?” 楸楸:“我為什么要跟大多數人比?” 慕玉窠:“也對,我們的教育從來不是跟差生比,你慕強, 我也慕強, 我們應該向上對比,怎么可以向下兼容?” 楸楸:“但我們的教育是, 要比差生強?!?/br> 慕玉窠:“是的, 差生真可憐?!?/br> 楸楸端起小酒杯, 與慕玉窠碰杯,奶油米酒灑出來些許, 濺落在中間的烤盤上,伴隨著烤rou滋滋冒油的聲音,聽得見的聽不見的方言人聲,楸楸仰頭一口喝完米酒, 舔舔停留在唇紋上的酒味, 有些呆滯。 “你真的不多留一天嗎?”慕玉窠用夾子給五花rou翻面,“半天也行啊, 我還想帶你去水上市場吃遍早市?!?/br> 慕玉窠趁著冬假回國旅游, 順便給她帶藥,倆人約好了在延吉見面。 延吉水上市場的早市, 可以說是當地特色。 楸楸剛結束黃婉伶那邊的旅程,從最后一站青島飛到延邊見她, 飛機落地已經是中午, 慕玉窠帶她吃吃喝喝打卡幾家店, 感受了一番當地的泡菜文化和咖啡文化。 吃過這頓晚飯, 楸楸還要到延吉機場, 乘坐晚上九點的航班回北京,再轉機去哈爾濱停一兩小時,到加格達奇去。 “算了,我姥姥還急等著我過去?!遍遍庇纸o自己倒一杯酒。 倘若不是有要務在身,楸楸也很想在延吉多待幾天。 這邊街道干凈,空氣清新,飲食文化也很合她口味,多是酸辣甜口,咖啡也很好喝,不說是多頂尖好喝吧,但半天肯定是領略不完的。 “哎,要不是姥姥朋友……”慕玉窠頓了頓,“我還真想跟你一起去加格達奇玩玩,順便去漠河內蒙古走一走,長這么大還沒喝過蒙古奶茶。叫什么?蘇,蘇?” 楸楸說:“蘇臺茄?!?/br> 慕玉窠:“對,蘇臺茄?!?/br> 蒙古奶茶,蒙古語叫蘇臺茄,用磚茶煮的,咸口,楸楸以前去過,和丁裕和一起去的。 不過那時他們去的是呼倫貝爾草原,不是加格達奇。加格達奇是內蒙古租給黑龍江的一塊飛地。 “下次啊,等你畢業的?!遍遍闭f,“日子還很長?!?/br> “確實?!?/br> 吃完晚飯,又吃了藥,楸楸就要啟程。這半年來她都是跟紐約的主治醫生訂藥,慕玉窠在紐約拿藥,然后寄回來,偶爾是托朋友帶回來。精神狀態彷佛回到了從前,彷佛一切都很穩定,但又穩定過了頭,到了心如止水的地步。 慕玉窠把她送到延吉機場,倆人為短暫的告別互相擁抱一番,楸楸便過安檢去了。 因著她只是去加格達奇送東西,送完就走,所以此次行李不多,省了最麻煩的托運。一個斜挎的旅行袋,一個手提包。手提包裝了一些隨時要用的東西,譬如手機,紙巾,護手霜,口香糖等。旅行袋裝了一兩套換洗的衣物,藥物,洗漱牙具,一張毛絨絨地毯子等。 大約十一點鐘,飛機落地北京,在機場大廳,楸楸與從沒有見過的遠房親戚匆匆見了一面,從他手里接過一個巨大相簿,包括外殼足有十幾斤重。 這就是她要送往加格達奇去的東西。 起初楸楸是想用行李箱托運的,但一想到這個相冊意義非凡,承載著許多人的回憶,如果托運行李暫時丟失,導致姥姥的朋友等不到這個相冊就走了,那她真是罪該萬死——罪不至此,不過楸楸就是這么想的。 一周前,姥姥的朋友,六十多年感情的好閨蜜訾千雁,一次家中暈倒送醫,被確診癌癥晚期,最多活不過一個月。姥姥聽聞消息,當機立斷帶著家伙動身,飛過大半個中國到加格達奇去,要送訾姥姥最后一程。 ? 姥姥這一程走得太急,雖然前一晚上已準備了很多東西,卻還是漏了這一個相簿,本打算快遞運過去的,最后放棄的理由同上。也怕快遞磕磕碰碰,讓快遞員拿著,總放心不過自家人。 于是作為家里唯一一個‘混吃等死’的閑雜人等,楸楸背負了這一個重擔。開玩笑的,外公姥姥對她是很不錯的,否則楸楸不會答應兩天內坐四趟飛機,只為送這么一個相簿。 在北京機場等了大約八個小時,看了一場平凡的日出,楸楸又坐上飛往哈爾濱的航班,強烈地推背感后,撥云見日一般,飛機躍上平流層,黃燦燦的光芒斜打進飛機里,楸楸趴在窗戶上,看了會兒窗外的景色,這個高度已經看不到地面的景色,她稀里糊涂地進入短暫的夢想。 到達哈爾濱,是早上九點多,航班在此處經停,讓乘客都下飛機了,大約過個一小時再上同一班機。楸楸背著旅行袋在機場大廳的座位瞇了一會兒,接到姥姥打來的電話,問她預計什么時候到。楸楸看了眼機票,“大概還有三個小時就到了?!?/br> 姥姥讓她一路順風,又說她叫了一個哥哥去接楸楸。 楸楸原本想說飛機不能說一路順風,聽到后半句,‘???’了一聲,拖長了尾音。 楸楸說:“哥哥?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這里山路十八彎,你不懂來的路?!崩牙讯溉活D了一下,“……”話筒電流聲間有著詭異的沉默,姥姥突然破口而出,“是你這個年紀的哥哥!” “噢……”楸楸嚇了一跳,心有余悸,“還以為你找了個七十歲老頭來接我?!?/br> “你是這么想的?”姥姥也學她‘???’了一聲,拖長尾音,短短的一個字,像是話里有話,大有內容,彷佛在說‘這個離譜的要求,也不是不能答應你’。 楸楸撲哧一聲,剛想說:那還是留著接你吧。 話筒那邊傳來了另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大約就是訾姥姥,然后又是稍顯年輕的女人聲,不過東北口音又快又富有節奏感,楸楸沒怎么聽懂,姥姥就又說話了,“你那個要求我答應不了你,但我找了個七十歲老頭的孫子去接你,這總可以吧?” 還能說不行嗎?楸楸看著窗外大雪紛飛,“那你讓他慢點開車,我三個小時后就到?!?/br> 她說了個整數,地上等一個小時,再飛一個多小時,到地方了她等一會兒也行,湊個二十幾分鐘到三小時。 坐飛機坐的她渾身嘎嘣脆,不知道是不是她霉氣太足,每次坐飛機總會遇上顛簸,只是顛簸劇烈程度不同,大多時候是輕輕地顛簸,但這次前后坐了四趟飛機,就像是在玩碰碰車,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孩童尖叫。 一個多小時后,終于到達加格達奇,看著離三小時還有一段時間,她餓得慌,不樂意動,便從旅行袋抽出一件外套蒙臉,披頭就睡。 不知道睡了多久,大約十幾分鐘吧,反正就像是沒睡一樣,她被人拍醒,楸楸拉下外套,睡眼惺忪地看著旁邊的人,一位發箍爆炸頭的阿姨。 她有點迷茫,因為這個阿姨肯定不是來接她的‘哥哥’,這位阿姨在她落座這個位置之前,就已經大包小包地坐在這里。 阿姨說:“娃兒,你手機響了?!?/br> “噢?!遍遍绷⒖绦蚜诉^來,“謝謝?!彼?,從包里翻手機,來電顯示都沒看,試探性地抹了抹嘴角唾液,還好沒流哈喇子,“喂?” “在哪?”對面劈頭蓋臉地問。 楸楸回答:“機場?!?/br> “等行李?” 這么問,肯定就是那位來接她的‘哥哥’了。 “不是,就在機場大廳?!遍遍眻罅藗€最近的出口,“你到了嗎?” “我進來找你?!?/br> 楸楸覺得對面聲音有點熟悉,但時間匆忙,沒多想,她站起來,忙把外套塞到旅行袋里,拉拉鏈,一只手不好cao作,拽了好幾下,都沒把拉鏈拉上,就當她歪著頭,肩膀夾著手機,雙手去拉拉鏈的時候,一只手伸了過來,抓住鏈條的邊。 楸楸被突如其來的一只手嚇一跳,“我靠?!蓖肆艘徊?,下意識抬頭看了眼來人,手機登時滑飛出來,她倒吸一口氣,忙去撈手機,撈了兩下,第二下手指碰到彈了出去,又被那只手穩穩接住,放到旅行袋上。 “小伙子厲害啊?!币慌?,爆炸頭阿姨圍觀了全程。 手忙腳亂一通后,楸楸則站在原地,盯著手機,心怦怦跳地,有些許不安,以及一點躁動,害得她呼吸紊亂。 上一次告別,是在七月的尾巴。這一次重逢,是十二月。但中間四個多月,楸楸不是沒有見過他。 后來她又辦了幾次簽注去香港,這回不是逗留簽,就是簡單的個人旅游g。 她在公司,家門口蹲點,不過每次都是那么遠遠地看。偶爾會跟在他身后,看他參加酒會派對,和朋友吃飯聊天,游船河。間中拍了幾張照片,但也就那么幾張,甚至看不清臉。否則就該暴露了。 是你啊。應該這么說嗎? 好巧。還是這么說。 那人將她的手機放到椅子上,撈起旅行袋和手袋就走。 “走了?!睉袘械卣f。 像是個開關,楸楸連忙拿起手機,追上去,距離上一次見面,他外形上好像沒什么變化,但是冷臉更甚,不知是不是來到東北的原因,他的氣質與冰天雪地相契合,看上去冰冷,又不近人情?;蛟S是不近她情。 楸楸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他大步流星地邁出了最近的一個機場出口。 “這不符合陌生人的邏輯吧?”楸楸在他側后方執拗地開口,“我們接下來要坐一輛車,可能還要相處一個白天,到夜晚,這種情況下,不需要互道姓名嗎?不需要寒暄嗎?” 誰說的?我們也可以不坐一輛車,不相處一個白天,到夜晚。這很簡單。裵文野心想。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 “我叫楸楸?!彼f。 沒人理她。真是冷淡。 楸楸又說:“我是來送東西的,送完就走?!?/br> 沒有回答。 “你呢?” 沒有回答。 冷淡。 離開機場室內,外面大雪紛飛,零下十多度,室內開著暖氣恒溫,楸楸根本沒穿太多衣服,到了室外就冷得一哆嗦,也不管什么陌生不陌生了,她縮著脖子藏在高領毛衣里。 好在車子就停在機場門口,裵文野將她的行李扔到后座,車門沒關上,他繞過車頭,去了主駕駛。楸楸以為他是不愿意自己坐副駕駛座,便偏要坐,關上后門,打開前門,才發現前面坐著一個人,是個男生,大高個,他笑著打招呼,“嗨?!泵婷蔡卣饕豢淳褪菛|北本地人,大概就是姥姥在電話里說的‘哥哥’。 “嗨?!遍遍泵娌桓纳?,注意到他腿腳不便,幫他關上門,重新打開后座,彎腰坐了進去。 前座的男生繞過來,朝她伸手,“訾瑎,上此下言的訾(zi),左王右皆的瑎(xié)?!?/br> “好名字?!遍遍闭f,“楸楸。左木中禾右火的楸?!?/br> “就叫楸楸?”訾瑎問。 楸楸說是的。 “全名就這個?姓楸名楸?”訾瑎訝然再問。 “就叫這個?!遍遍睒妨?,“怎么?” “沒,怪可愛的?!宾が€摸著后腦勺道,“我還是第一次碰見姓名是疊字的,一般都是名字?!倍疫@聽起來就像是小名……這句沒說出口,他坐回去,又樂了,“本來昨天說好是我來接你的,但是不巧,我昨晚摔了一跤?!?/br> “沒事,我也是到了這里才知道有人接,本來打算自己打車的?!?/br> 訾瑎搖搖頭,說:“還是得接,打車不好打,我們住的地方太山上了,你找不到的?!?/br> “有多山?”楸楸來了興趣,看,這才是人和人第一次見面才會有的對話嘛,連名字都不吱一聲?那誰看誰怪。 訾瑎說:“山路十八彎,有千年古樹的山?!?/br> “哇?!遍遍睆氐妆还雌鹆伺d趣,國際繁華大都市她去過,冰天雪地她也去過,唯獨沒去過什么深山老林。 訾瑎說:“鄧姥姥給你準備了個房間,不過在我們家,特別漂亮?!?/br> 鄧姥姥是楸楸的親姥姥,名叫鄧婉。她去看望訾姥姥,自然是住在訾姥姥家。 楸楸有點不好意思,“麻煩你們打掃了,我打算送完東西就走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