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53節
一路上,楸楸反復想著,老爺子找她是為了什么?難道是想上演一千萬,離開我孫子的戲碼?看他一路擺架子,八九不離十。 楸楸捏著下巴,有些猶豫,這一千萬她到底是收還是不收?不收對方可能不放心;可要是收了吧,搞不好被指證勒索敲詐。 咖啡廳里不算安靜,機器運轉的聲音混雜著低頻交流的人聲,二層只有他們這一桌在營業,樓下座位卻都是滿的,估摸著老爺子早訂好這家咖啡廳,包下了二層。 楸楸一條胳膊肘搭在臺面上,手指輕叩著桌面,很輕,聽保鏢復述著老爺子的話。 和她猜得八九不離十,老頭不滿意她這個‘孫媳婦’,想讓她離開裵文野。 戲碼很老,可她喜歡。楸楸聽完樂得不行,沒想到她也有今天。 “才五百萬嗎?”楸楸樂得肩膀發顫,“裵文野聽完肯定生氣,并給我追加個一千五百萬?!?/br> 如果不是早就決定明天來一場告別,她肯定要將這個笑料分享給裵文野聽,笑話他阿爺做事老派,還要笑話他在他阿爺心中如此便宜。 老爺子冷哼一聲,這回倒不再讓保鏢復述他的話,揮揮手,保鏢下了一樓。 老爺子說:“楸楸小姐,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不配生孩子,你知道是哪兩種人嗎?” 他普通話說得不好,卻說得鏗鏘有力,猶如他身子骨的硬朗和傲氣。 大約是在川西地方待過,帶有那邊的口音,咬字犀利,一針見血。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楸楸便明白他想說什么,也不笑了。漸漸地,桌底下掌心冰涼發麻,控制不住地發抖,她悶不作聲十指相扣,面不改色。 “第一種,窮人?!崩蠣斪诱f。 “第二種,”他曲著食指,敲敲自己的腦子,“這里,有病的。楸楸小姐,你說老頭子我,說得對嗎?” “你查我?”楸楸聲音驟冷下來。 “放心,沒查太多?!崩蠣斪訑[了擺手,“門當戶對是很重要的,這點你承認嗎?楸楸小姐?” 承認,怎么不承認?楸楸不是那種對自己不利就不承認事實的人。 她不悲不喜地與老爺子對視,他這種高高在上自認為了解一切的傲慢口吻,讓楸楸感到不那么舒服,盡管他說的不無道理。 如果他咄咄逼人,也許楸楸可以反擊,可相反,楸楸覺得他對極了。 “看來你沒法否認,”老爺子輕描淡寫道,又說,“我的孫子,文野,有錢,身心健康,這點,你承認嗎?” 他心理才不健康。楸楸盯著他,心里否認??梢廊槐3志}默,因為她確實無話可說。 她早就意識到,她快樂,多是裵文野在遷就她,實際上他們的生活根本不合拍。 “楸楸小姐,不知他有沒有跟你說過我跟老婆子,我和他嫲嫲老了,八十好幾,沒幾年命了,臨終前只想看到他幸福。他可以不結婚,不生孩,但他不能跟情緒不穩定的人過下半世。楸楸小姐,這一點,你同意嗎?” …… 老爺子走后,這家咖啡廳恢復正常運營,不久后有一對小情侶上到二樓。 二樓一覽無余,他們輕易就能看到二層唯一一個客源,是個女人,她安靜坐在那兒,眼神空茫,與空氣對視,思想彷佛游弋在宇宙之外。 過了一會兒,楸楸掏出手機,給裵文野發了一條信息。 “就算是小狗,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對嗎?” 香港的晚上是貝爾格萊德的下午,收到這條信息時,裵文野在車上,前往機場的路上,旁邊就是在用手機打麻將的丁裕和。 短短的一行字,他心中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沒等他回復,那邊又發來一行字。 “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系了?!?/br> 遲疑半天,楸楸還是決定把這句話發出去。她知道這樣顯得她很作,如果她足夠理智,就應該不說一聲再見,瀟灑地離開。 可思前想后,楸楸覺得自己沒有任何辦法,他們不會總是那么有緣分,也許這次就是最后說再見的機會。 她看著名字數次變成輸入中,又從輸入中變成名字,可對話框里始終沒有出現對話。 楸楸兩手交疊趴在臺面上,屏幕亮光撲著她臉,她眉頭不安的擰起,額間沁出一層汗,心想為什么?很多原因。他為什么不問呢?到底在猶豫些什么?如果他問了,她可以回答超多的,百分百都是實話,假一賠十。比如:因為她遲早是要離開香港的;因為當下不是一個相處的好時機,她遲早會被他厭惡;因為吃了藥,我就沒那么喜歡你;不吃藥,我就會厭惡我自己。因為你阿爺說得對,你值得情緒穩定的,可以給你帶來情緒價值的,而我,太喪了。 頂上徹底變成名字,不再變換。 楸楸不由自主地呼吸急促,胸腔因著焦躁而急劇起伏,雙臂漸漸發麻,這樣的生理性反應,楸楸也不知是咖啡廳空調開得猛,因為冷,還是因為什么。 她把手貼到嘴邊,呼出熱氣,暖和幾秒鐘,又哆嗦著敲下一行字,“再見面也不要打招呼,好像認識一樣?!?/br> 不知過了多久,大約一分鐘,兩分鐘,頂上名字有沒有變她都沒有注意到,但是對話框里終于出現了白色條框。 “以后床也不上了?” 那怎么行?她眉眼嘴唇,連帶著面部肌rou走向,都被這句話驚動了一下。 那怎么行?她心里、腦海里又默念一遍。嘴唇微微翕動,就差把這四個字說出口。 她剛才確實是想著以后不要再見面,可但凡是用腦子想想,她肯定做不到,總有一天會受不住誘惑,悄悄地見他,跟蹤他,躲在人群里柱子后,相機對準他,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像個變態一樣。 反正一切都要建立在裵文野不知道的基礎上,真忍不住了就把他灌醉,迷暈,下藥……第二天再跑。就想到這里為止而已。 老爺子離開咖啡廳到現在,也就過了不到一小時,就那么一會兒的時間,能支持她想得多周全? 至少還沒有想到關于……這床還上不上…如此涉及到靈魂的問題。 下一秒,她眼神暗了暗,不要再聯系的意思,不就已經把所有答案都囊括在其中了么? 久久得不到回復,裵文野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她剛接通,裵文野便重復了對話框的那句話。 一旁,一心搓麻的丁裕和愣地一下,抬頭看他,眼里尤帶nongnong震驚,彷佛在說:你小子,我好歹是你們的長輩。 “行?!遍遍备纱嗟亟o出回答,“沒事?!彼嬖V自己,“不上就不上?!痹诟嬖V他,聲音拔高,“誰稀罕!” 車內逼仄,安靜,丁裕和依稀能聽到他從小照顧到大的小朋友,在梗著脖子說一些絕對會令自己后悔的話。他太了解楸楸了,嘆了口氣,不太理解這些年輕人在瞎折騰什么,明明都互相喜歡。 “行?!毖p文野右手接著電話,看著窗外緩緩倒退的風景,“你開心就好,那就請你今天搬出我的公寓,我回去不想再看到你?!?/br> 就算他不說,楸楸也是要今天搬走的。 可他說了,瞬間委屈爬上心頭,她眉頭緊蹙,眼淚像絲線一般滑下兩行,熱熱地掛在臉頰上。 她想裵文野怎么忍心的! “現在都晚上十一點,”手機放到眼前,她看了眼時間,又貼回右耳,“二十三分了!” “那你為什么不明天再跟我說?”裵文野冷靜反問。 “我……”楸楸張了張嘴巴,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要現在說,只是覺得快刀斬亂麻,她雙手雙臂現在仍在發麻。 “現在給你個機會,你可以好好跟我說話?!毖p文野又說,“那句話是怎么得出來的,從頭到尾的心路歷程是什么,剛才又發生了什么?!?/br> 眼淚流到嘴角,滋味很是苦澀。 那個老頭子說得對,裵文野更適合情緒穩定的人。 徹底認清這個事實,她悶悶不樂趴在臺面上,郁悒地捶了一把桌面。 這個世界上哪兒來那么多救贖? 在這里劃上句號,姑且還能稱得上是美好的回憶。反之就會變成:另一方過得蠻好的,瞧你給他禍害成什么樣子??? 那頭還在耐心等待著,楸楸覺得他估計是想認真解決事情,可惜她不行,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未來,還是吃藥。 “算了?!彼艘话涯?,無聲嘆口氣,“慶祝我早日實現幾把自由?!?/br> 聞言,裵文野沉默半晌。 “你一直這么自由?!彼囍曇?,沒什么所謂道,“注意安全?!?/br> 這意思還是要她晚上搬走。楸楸癟了癟嘴,兩眼淚汪汪,沒忍住,跟開閘似的,新的熱淚覆蓋兩頰淚痕,她趴回桌面上,繼續嗚嗚。 丁裕和早就不打麻將了,在一旁看戲,看得并不怎么爽快,眉頭皺著,“你倆怎么回事兒?” “她想走?!毖p文野將手機收好,“可能這樣會沒有負擔吧?!?/br> “你怎么不痛不癢的?”丁裕和那道眉快蹙得飛起,“不是你高中時期跟蹤我女,看到她平地摔,被雨淋,結果只掛念著拍照的時候了?” 裵文野一個怔忡,看他,眉心皺了一下,很快松開。 “就是你小子,反偵察意識還挺強,”丁裕和說,“我就說我在哪里見過你,幾天前愣是想不起來,看到你頭像才想起來,2014年有個半大小子跟蹤我女,跟到我們家門前,她是沒心沒肺,完全察覺不出來被人尾隨,但是我們那高級小區,地上都有監控,知道吧?” 丁裕和掏出手機,翻到一張相片,讓他看,“就是你,對吧?” “……” 360p畫質的畫面,他戴著鴨舌帽和口罩,頭頂巨大樹冠,拍攝點在對面,恰巧把他拍了個正著。 光憑這張相片,斷然是他就太勉強了。 后來丁裕和不放心,接送楸楸上下學,碰巧在學校門口見過這張臉,覺得眉骨眉眼很眼熟,在腦海里加深了印象,正想著下次捉個正著,結果這人不再來了。 他之所以認出來,要追溯到三天前,他無意中瞥過裵文野的頭像,心里怪異,然后點開,放大再放大,頭像里穿著一中校服的身形真是熟悉,化成灰他都認識。 丁裕和說:“別抵賴,那段時間你害我快一月沒睡好覺?!?/br> 有點尷尬。裵文野抿了下唇,別開臉,機場快到了,依稀能看到輪廓。 好半天,他才說:“我可什么都沒做,她一點都沒發現?!?/br> “那是,她能發現就有鬼了?!?/br> 后來丁裕和去查了監控,每個監控畫面里,他與楸楸都保持著十幾米的距離,大夏天穿得非常嚴實而普通,看不見他的臉,人很安靜,幾乎沒什么大動作,不會長期盯著一個方向,路過路邊攤時還會買一個煎餅果子吃吃,買一杯玉米汁喝一喝,巴適得很。 丁裕和說:“你這事兒做的忒兒變態了些,被她發現搞不好會落下心理陰影。她從小被保護得好,人與人之間的危機意識淺薄,不過估摸著你那時候要是在她面前露一露臉,她就能跟著你走?!?/br> 長在她審美上,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 裵文野說:“抱歉?!?/br> “跟我道哪門子歉?!倍≡:蛿[了擺手,“她待見你,我看得出來,小女孩生氣說反話是很正常的,你回去哄一哄,她就回心轉意了,不過你們年輕人的相處,我看不懂,最好還是不要做這種傷心傷肝傷肺傷身的決定,不要做這些會讓自己后悔的事情?!?/br> 裵文野應了一聲。 然而心里想得是,楸楸遲早是要離開的,她不屬于任何一個城市,她會去很多地方,成都、重慶、蘇州、西安、東京、曼谷、加德滿都、羅馬、歌本哈登、馬德里……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或是回紐約工作,抑或回國來工作,只要她病好了,她又怎么會需要自愿戴上鐐銬,留在某個人身邊呢? 第63章 再遇 ◎「加格達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