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34節
“我們聊聊?” 裵文野那邊很靜,毫無環境音,聽不出在哪里。他的聲音穩而有力,不容拒絕的語氣。 “……聊什么?!?/br> “見面說。你在哪里?” 楸楸扶著桌子站起來,想要泡一杯咖啡。黃婉伶今夜忙著旅游繪本相關的事情,她是主要創意,忙得很,又要計劃旅行路線,又要絞盡腦汁地去構思,想方設法把一切變得有趣起來。而她今兒凌晨太累,精疲力盡,白天又沒休息好,現在哪里都不想去。 “我不在酒店,在朋友家?!闭f完,只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楸楸無聲嘆了口氣,摁下了煲水的按鈕。 “約個時間?你想……”煲水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楸楸照鏡子,他的聲音卻沒了下文,雙方陷入了幾秒鐘的沉默,就在楸楸困惑,想問他怎么不說話,對方來了一句,“你覺不覺得,這間酒店的隔音太差?” “有一點吧?!蓖砩匣貋碓谧呃壬吓紶枙牭侥信埡系穆曇?,不過不大,進了房間就聽不到了,大約門板的隔音用料不彳“……”思緒戛然而止,楸楸吸吸鼻子,看向門的方向。彼時她與門板的直線距離,只有兩米不到。 “開門?!毖p文野言簡意賅道。 “……”楸楸乖乖走過去開門,看到他,干笑兩聲,“好巧,我正要出門?!?/br> “真的?”裵文野看她。 她結束晚飯回來的,外出的衣服沒換下,正是一套外出的行頭,這話顯得可信度高了幾分。 “你剛下班?”楸楸倚著門看他,沒有要邀請他進來的意思。 “剛從公司出來?!毖p文野瞥了眼她的身后,“我可以進去嗎?” 香港人上班似乎都習慣一身西裝革履,不過有些西裝剪裁不好,又或是太過一板一眼,中規中矩的,容易穿出銷售氣質,像賣保險的。 裵文野身上這一套黑色收腰西裝,在西裝的左襟與西褲的左側做了一條米白色豎紋設計,搭上一雙切爾丁靴,充滿了閑適的矜貴感。 他今天依然沒有打領帶,襯衫的面料硬挺,領子解了兩顆扣子,有一邊依然立著,更顯得舉手投足間的慵懶愜意。 “你吃晚飯了嗎?”楸楸答非所問。 “沒有?!毖p文野聽出她的意思。 “你看看吃什么,我們坐下來聊?!?/br> 最終還是沒有進去,楸楸不敢跟他待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否則可想而知會發生什么,隨手關了煲水按鈕,楸楸拔了房卡就隨著他一起出了門。 “你想吃什么?”裵文野把這個問題拋回給她。 實際上已經吃過晚餐的楸楸苦不堪言。 她看上去猶豫了一瞬,實則絞盡腦汁,終于讓她想到,“冰室?” 來香港這么久,楸楸吃得最慣的餐飲就是冰室,不過也不是每家冰室都是好吃的。 “你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冰室嗎?”她問。 裵文野想了下。 “有一家?!?/br> “走!” 第42章 冰室 ◎「恭喜發財,得閒飲冰」◎ 灣仔曾被叫小港灣, 海岸線在洪圣廟附近,不過隨著城市的發展,以及不停的移山填海,昔日小港灣不復存在, 成了灣仔。 這家冰室就在灣仔七拐八繞的一條小巷子里, 頭頂都是握手樓,電線桿, 沒再掛衣服的生銹晾衣繩, 沒有路燈, 光線昏黑橙黃,大片斑駁的黑, 間間排鋪打出來光怪陸離的燈光,為行人游客照亮小巷。 游客卻不少,小巷里進進出出都有,混亂中, 裵文野把起她的手腕, 楸楸只能寸步不離,緊跟在他的身后。 過路行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停留在裵文野身上, 至少幾秒鐘, 女客被他的臉孔扣住了移不開視線,男客對他衣品的贊美, 露出艷羨的目光。 楸楸躲在他的身后,有點懊悔, 心想還不如找個高檔西餐廳吃飯, 至少不用受那么多注目禮。 好在目的地很快就到了, 一家外形破破爛爛的店面, 水泥墻面不光滑, 有許多灰白水泥小顆粒,粘貼著許多中英文報紙、尋人啟事、亂七八糟的賓館景點等聯系方式和介紹,看得出來有些年頭了。 到港這段時間,楸楸吃過不少蒼蠅館子,胡同館子,也吃過不少好吃的,但大都服務態度不怎么樣,尤其是人多的館子。聽黃婉伶說雖然人家服務態度不好,但是人家效率也快啊,楸楸一想也是,于是從此心里毫無芥蒂,甭管什么,好吃就行。 踏上兩級階梯,進了冰室,滿屋暖黃綠色的墻紙天花板,白綠小格子地板,綠色旋轉的吊扇,簡陋和雜亂兩個詞在這一刻并不沖突,座位是用綠皮沙發一個一個間隔開的,兩排統一樣式的綠皮沙發,排到盡頭的收銀臺和出餐口,每張硬塑料紅桌子上,都有一個小綠盆栽、相框,一桶紅綠黃橙的塑料筷子,出餐口有一管白熾長條燈,白光亮的燦眼,除了這盞燈,其余都是卡座邊上的復古壁燈,黃黃綠綠的,飽和度高卻照明度低,因此每個卡座之間都有半明半暗的過渡。 屋里店面很窄,除卻左右兩排綠沙發卡座,中間過道一米。店里人卻不少,外面還有人在排隊,裵文野進去拿了票出來。 他說:“前面還有十六桌人,等嗎?” “好啊?!遍遍睙o所謂。 在香港就這樣,連胡同館子都要排隊,她這幾天經歷太多,好在這里的客人都有共識一般,吃完了就會迅速離開,讓給下一桌客人。 剛好,她還得消消食。 裵文野拿了一張冰室的菜單出來,一張紙,一支鉛筆,讓她想吃什么就圈出來。 這家冰室叫作‘發財飲冰’,吃的東西沒有街面兩邊的茶餐廳多。 菜單是一張灰黃的紙,頂上一個招牌名,左側寫著:恭喜發財,右側寫著:得閒飲冰。中間一個招牌菠蘿油的圖,然后就是小吃系列,飲料,米飯,甜品,粉面系列,每個系列的選項都不多。 本店招牌:紅豆冰,菠蘿油,鴛鴦冰,咸檸七。 楸楸給紅豆冰畫了個圈,然后轉著筆,問他:“你經常來?” “小時候常來?!毖p文野揣著兜說,一雙眼睛注視著屋里綠色旋轉的吊扇。 “小時候?”楸楸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幻想著這個吊扇會掉下來,在地面鉆出一個洞。顯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嗯,很小的時候?!毖p文野說。 這對話……不知哪里戳中楸楸的笑點。 她哧了一聲,“幾歲???” “三四歲的時候吧?!毖p文野想了一下,摸出手機來,“那時我老爸跟著阿媽去北京打拼,我留在爺奶身邊做留守兒童,我阿爺脾氣不好,整日刨馬經,隔壁就是跑馬場,他五十歲前都不爭氣,那時還是我太爺當家,太嫲也在?!?/br> “噢!四代同堂了?!遍遍边垙?,忘記要做什么,只是跟他對話。 “是啊?!毖p文野笑笑說,“后來太爺太嫲去了,我爺才‘長大’,撐起這頭家,不過那時他還負責接送我上學。幼稚園。他總不耐煩,脾氣暴躁,嫌我走得慢,還要錄我走得慢的視頻作證據,回家給我奶看。我奶看不下去,又由她接送我上學,我們都不愿意回家,就偷偷跑來這里嘆下午茶?!?/br> “你走的是有多慢……”話音剛落,楸楸才想到香港那么多高坡,小孩走得慢很正常,又想起那時裵文野小小一個,背著書包上學堂,一路被他爺爺嫌棄,撲哧一聲笑出來。 “找到了?!毖p文野看著手機。 “什么?” “給你看?!毖p文野將手機遞過來給她看。 倆人站在冰室外,冰室里的暖黃光打在每個人的身上。楸楸不自覺地向他靠過去,望向手機屏幕,想看他會給自己看什么。 一個視頻。視頻里有個小朋友,長相活像一個小正太,穿一身小襯衫背帶褲,白襪子小皮鞋,打了小領帶,背著個黑色雙肩小書包。 這儼然就是裵文野的小時候,那時候臉骨還沒徹底長開,卻能看出骨相優越,現在二十幾歲,骨相是逐漸立體,等比例長大。 視頻點擊播放,畫質依然高清,不過街道畫面解析等等都逐一暴露,這是二十年前的視頻,一股年份感撲面而來。 視頻里,一道略顯滄桑卻中氣十足的老男人畫外音:“行快小小,得唔得?”拖了長音,盡顯不耐。 原本在專心走路的小朋友,抬頭看了一眼鏡頭背后,懵懂的眼神瞬間變得生氣,大約是苦爺久矣,眉頭皺了一下,奶聲奶氣道:“點解要行快???行咁快做乜嘢???”每一句話的結尾都帶有著小朋友習慣性的尾音上挑俏皮,“你系唔系又想去跑馬場???你唔驚阿嫲激氣,又嬲你咩?”雖然口頭上滿是怨念,但他又確實加快步伐,依然念叨著。 阿爺說了一句,小朋友頂回十句,最后還要恐嚇一番,用最奶的聲音說最狠的話,“你再系咁啊,聽日我翻學我唔需要你帶啊我翻學!我自己一個人就得!” 視頻到這里就結束了,他按了暫停,免得重復播報,指著屏幕中的某個路口,“就是這里。我們剛從這里進來,到這里?!?/br> 順著他的話,楸楸去看巷子路口,大馬路上依然人來人往,在上下坡都有,路中堵塞著車輛。 二十年前,裵文野艱難地走著這條上坡上學堂。那時人不多,馬路上清凈,只有他和阿爺在清晨胡胡咧咧。 二十年后,她走過裵文野走過的路。 楸楸感覺有點小神奇,卻都沒有小裵文野神奇,她斂回視線,再度看著視頻里的小朋友。 “你好可愛啊?!彼芍缘?。 聞言,裵文野手指一頓,默不作聲將視頻劃了出去。 不動聲色,不作回應。 “怎么啦,害羞???”楸楸抬頭,眉眼彎彎地看他。 裵文野收起手機,揣著褲兜,別開臉,“我只是讓你看看,沒有讓你評價的意思?!?/br> “這有什么,”楸楸嘴角微微勾著,特意跑到另一面直視他的雙眼,雙手抓著他雙臂,抓不完全,勉強連帶揪著西裝布料,“我小時候也很可愛?!?/br> “我又沒有見過你小時候?!?/br> “是噢,太可惜了?!遍遍鞭抢卵燮?,然后又俏皮地睜開,雀躍道,“可是我十五歲的時候也很可愛啊。你見過我了?!?/br> 哪有人自己說自己可愛的?更何況,說起這個,裵文野近乎氣笑了。 “我當時見到你在干嘛?嗯?”他抬起手來,虎口壓著她下巴,左右晃了晃她的臉頰,“以后少再說起這件事?!?/br> “可是在紐約的時候……”他還摁著她在床上回憶。楸楸話沒說完,又被左右晃了晃,“明(*&你¥*呃&……松……”腦漿都要搖勻了,“口嗚嗚……水,”都要流出來了。 旁邊有人笑起來。楸楸惱羞成怒,拍掉他的手。 似乎走到哪里,他都是視覺中心,楸楸注意到剛才有幾個在巷子里擦肩而過的女生,此時又出現在視野里,雖沒有明目張膽地看向裵文野,可不時的側目偷看也相當明顯。 說沒有得意是不可能的,人人都有虛榮心,雖不樂于被人注意著一舉一動,不過在這短暫一刻,楸楸還是感到一絲暗爽。 尤其當這群人在被裵文野驚艷帥氣到之后,想看看他身邊的女性是何方神圣,那一雙眼落到楸楸身上,先沉默幾秒鐘,而后臉上不約而同寫著:這女的,有點東西。 這正是楸楸想要的,不是什么富婆包養小白臉,亦不是什么男的俊女的美,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天生一對,這聽上去也太巴適安逸了,不好聽。 相比于裵文野今天的通勤裝,只隨便收拾出街吃晚餐的楸楸就要顯得日常多了。她只穿了一條鋪滿黃檸檬綠葉的吊帶碎花裙,充滿夏天氣息。沒穿內衣,嘗試的是新出的無膠靠體溫黏住的乳貼。怕進了室內會冷,又披一件米白色罩衫。 等得無聊,不過等得很快,十分鐘過去,已經三桌人走了,其中有個手里拿著相機,大約是來探店的視頻博主。 巷子里,有不少被廢棄的家具,裵文野從褲兜里拿出一條手帕,攤開墊在單人沙發上,讓她坐。楸楸坐下來后,有樣學樣地把菜單墊在扶手上,讓裵文野坐。裵文野領了她的好意坐下,又聽她無聊地學他小時候的奶聲奶氣,“點解要行快???” “……” “行咁快做乜嘢???”她還不太會說粵語,有些字說得拗口,但學起小朋友的語氣來,是又軟又糯,尾音上挑。 “楸楸?!本娴恼Z氣。 “你哈唔哈又想嘿跑,馬唱…場???” “你還挺有語言天賦?!毖p文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