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 第33節
第40章 曖昧 ◎「要不要摸摸我是怎么思考的」◎ 上真家伙已是天光熹微的事。楸楸小腦徹底罷工, 已然累得不行,雙眼懵懵地看著玻璃窗面倒映的影子,視野好似被上一層模糊的柔光,時而一道持續幾秒鐘的圣光。 架起來的手機早就沒電關機, 后半程用的都是她的手機, 偶爾是裵文野拿著,但看著不得勁, 于是他又強迫楸楸半坐起, 拿著手機, 將緩緩埋入的部分拍下來。整個腹部薄薄一片,都是紅的, 像是皮下有異物在蠕動,楸楸看著手機屏幕,看呆了,幾秒鐘又頓覺看得頭皮發麻, 臉上耳朵跟發燒一樣爆熱, 她瞪圓眼睛,卻還是很聽話地舉著手機, 直到完成錄制, 手機扔到一旁,才聲音軟軟地警告他, “快點把不該是你的東西交出來?!?/br> 說得那么正人君子,但那個拉著他手往下走, 嘴上黏糊說著“要不要摸摸我是怎么思考的?”的人, 也是她。 七點多, 香港地天光大亮, 太陽打東邊出來, 淌進一片柔和日光。 裵文野洗了個澡出來,見她昏昏欲睡,卻又睡得不那么安穩,摸摸她的頭,“睡吧”,楸楸聽到人聲,有氣無力睜開眼,然后拍掉他的手,艱難翻了個身,近乎于翻了個白眼,蓋好被子,睡了個囫圇覺。 沒看到好臉色,裵文野摸摸鼻尖,又摸走楸楸隨手放在床頭柜上的煙和打火機,走到陽臺。 再有意識,已是中午十二點。楸楸睜開眼,依然頭腦發脹,不自覺地分泌唾液,不由自主裹緊了被子,幻想著有什么在摩梭著自己的肌膚。 大床上只有她躺的這一處有溫度,昭示著某人早就離開。扭過頭一看,床頭柜上有一個玻璃杯,裝著白水,底下壓著一張單行本的紙張。 紙上一行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的大字,寫著:我們算是和好了嗎? 哦對,昨天之前他們還在‘決裂’當中。 “那你是怎么回的?”慕玉窠回復她的消息。 彼時紐約五點多,楸楸等到她回消息,已是北京時間下午五點多,時差亂得可以,慕玉窠大約是剛結束一場狂歡。 楸楸哪敢回?傻子都能看出來,這短短八個字的背后含義,她也沒法裝作看不懂,否則太不厚道了,平時沒有明確關系的‘談情說愛’,裝一裝也就算了,可這八個字背后也許要延伸出幾十萬字的故事,裝個幾十萬字也太累了。 “跟誰聊天呢?這么出神?!睂γ?,黃婉伶意味深長道,又側臉睨她,“昨晚的曖昧對象?” 楸楸下午又睡了一次回籠覺,到三點多鐘起來泡了個澡,才約黃婉伶出來吃飯。 昨晚的曖昧對象?誰?哦,楸楸想起來了。 昨天還在酒吧,她給黃婉伶回復了一條短信,表示她正在獵艷,明天再見。彼時這個曖昧對象還是男大學生,誰知后來不到半小時就換人了?還換成了……朋友的男朋友的上司。 楸楸撳滅手機屏幕,“你點好單沒有???” “你轉移話題好生硬?!秉S婉伶評價道。 “哈哈?!?/br> “更硬了?!?/br> “別提這個字行不行?”楸楸惱羞成怒。 黃婉伶咋舌,“不是吧,就這么一個字也能聽出感覺???” 黃婉伶是為數不多的幾位知道她有病的人,除去慕玉窠、丁裕和、父母、堂兄和嫂嫂,就診過的醫生們,也就黃婉伶了。 且黃婉伶還是第二個知道的。 第一個是丁裕和。丁裕和見多識廣,在靜悄悄中發現她的反常。 彼時他本人都尚未接受這個事實,便先告訴她沒事的,得上這個病,她即不是世界頭一個,亦不是唯一一個,也不可能且無法載入史冊,所以沒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絕癥,不會死,治就行了。 “但是治起來有點困難哦,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彼@么寬慰楸楸。 多得丁裕和,幫她排除心理上的障礙。她并不為此感到自卑,亦不為此難堪,羞恥——后來她從一些文獻和醫生口中得知,有許多患者都是自卑且厭惡自己的。楸楸不這么認為,她還是很愛自己的,但她的羞恥心閾值高到連她自己都察覺出不對勁了。 譬如她可以泰然自若地與旁人說起在公眾平臺不能過審的話題,再看對面怎么一臉不自在卻又隱隱約約興奮的臉色?哦,原來這個話題是有點禁忌的。 原來她才是那個禁忌更多的人,渾身上下都是建議二十一歲以上才能觀看的禁忌。 “吃什么,我請?!遍遍贝蜷_餐牌。 今天心血來潮想吃芥末,所以找一家日料和刺身嘗嘗。等餐時,黃婉伶跟她提起工作的事情。這也是她這次來到香港的原因之一。 1.香港旅游。2.見黃婉伶的男朋友。3.工作。 第三個原因的內容之多,不是一句兩句就可以概括的。 簡而言之,黃婉伶想要以‘無障礙設施’為主題,畫一本兒童故事繪本,誠然內容是不適合兒童閱讀的,不過喜歡看繪本的成年人比比皆是,所以黃婉伶還是想要嘗試,她認為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雖然她已經預料到了大失敗的前景。 故事的開始,就是一只小動物(黃婉伶還沒想好是什么動物),曾懷揣著一顆冒險家的夢,夢想著她能靠著自己的一雙腿,走遍全世界,看遍美景。然而這顆冒險家的夢,在一場意外過后(還沒想好是什么意外),因失去一雙腿,而幻滅。不過小動物很堅強,她短暫地忘卻了這個夢想,全身心都投入到復建中,和告訴自己要勇敢,就算失去一雙腿,ta亦能從地上爬起來(以上內容將會在繪本中一筆帶過,或后續穿插回憶)。 (故事的開始)重新站起來的小動物,決定重拾夢想,決意坐著輪椅環游世界,如果做不到環游世界,至少要環游自己的國家。故事就從這里開始,她抱著一顆熱忱的心踏上了旅途,旅程中卻屢屢被外界的無障礙設施給打敗,也遇到了許多熱心人士…… “我猜你的靈感來自于無障礙設施?”楸楸安靜聽完她的陳述,發表著自己的感想。 是的。黃婉伶說。她認為這個故事還是有一定意義的,也是清楚這一點,她不愿這么坐以待斃,落到努力到最后卻賣不出幾本的田地。 于是她想到一個好主意。楸楸問她是什么。彼時她還在紐約,下班后沒食欲,吃著聽她娓娓道來。 “拍視頻,邊畫邊拍,在視頻內容的基礎上作改編,制成繪本,視頻上傳到網上,先打開知名度,等到熱度一高,趁熱打鐵開售?!痹挳?,黃婉伶補充,“繪本肯定是賣不出多少的,但好歹也算是打開了知名度不是?補貼一點是一點?!?/br> 不過顯而易見,黃婉伶此刻面臨的難題不是繪本賣不出去,而是這個視頻她不能出鏡,亦不愿出鏡。 她考慮了很多,“我是一個圖畫文字藝術創作者,販賣的是藝術和靈感,如果我過多的出現在受眾面前,那不就成為一種場外因素了嗎?這或多或少會影響到繪本的精彩程度吧?我可沒有優秀到會為故事增添色彩?!?/br> 其二是,“再說了,萬一視頻真火了,雖然好幾年沒見了,可我也沒到女大十八變的地步,還是從前那張臉,遲早會被那個女人和老頭子認出來的。而我在網上,‘一幅畫賣到幾萬元’的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br> 如果被那兩個人認出來,這個‘一幅畫賣好幾萬元’的女生,居然是他們養大的女兒,是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童養媳’,再找上門來,搞臭她的名聲,搞砸她的飯碗,黃婉伶只要隨便想想就感到絕望。 那么這個出鏡錄制拍攝的人就不能是她,只能是其他人。黃婉伶想過與網絡上的網紅up主合作,可但凡是個大up主都有屬于自己的工作室,人家接一個商單就幾萬,幾十萬,即看不上這個創意,也看不上這么點錢,有這個時間,up主們內部合拍視頻就能賺個盆滿缽滿。 可要是找小up主吧,黃婉伶不放心,前段時間觀察了許多拍生活vlog,以及本身就是殘障人士的up主,也私底下聯系過,人家自己就在拍這些視頻內容,又何必跟她合作? 更何況這次的拍攝不是個小工程,是為期幾月的環游國內一線城市,一共十九個城市,路途匆忙勞累不說,路上也許會發生許多意外,種種原因下來,導致黃婉伶根本無法確認人選,她都想著要不就這么放棄得了,這次繪本就當作是放飛自我吧。 然而想著想著又很不甘心,黃婉伶開始細究這個故事的用意,她寫故事,畫繪本,賣一兩百塊錢,難道是為了被拿來蓋泡面嗎?當然不是??! 可又有誰,能無條件的支持她的創作?思來想去,黃婉伶只能想到楸楸。 她不信任身邊的人,只信得過楸楸和陳宿。 最初,她只是想要楸楸給她出個主意,她不一定要拍視頻,但必須要讓自己的努力與‘收益’成正比,這個收益可以是錢,可以是名聲,也可以是讓更多人認知到無障礙設施的不完善,從而推進一點是一點。 結果到了楸楸耳里,她直接給出了答案。 “旅游?好啊。要個坐輪椅的朋友是吧?行。給你找?!?/br> 后來再問楸楸,為什么這么力挺她。 楸楸說:“這事情,難。你知道只是拉個統計表是沒有用的。我國有十四億人,殘障人士有八千多萬,意思就是至少有十三億人是使用不到無障礙設施的,他們是無法感受到無障礙廁所和滑道的重要性的,就連上公交,對于這些人來說,只是邁一下腿就行了。所以必須要讓人看到,并重視起來。而拍視頻并傳播,以視覺來呈現,是最直觀的?!?/br> 不過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在楸楸看來,這一切都是剛剛好,她掛了電話,腦子里走馬燈一樣過了很多片段,那段時間她還在投行和醫院兩頭跑,手臂上留置針拆了還有一個血窟窿,尤以嚇人?;氐焦?,她立即遞交辭呈,將手上工作做完,進行散客交接,投行嘛,員工來的快去的也快,賺錢講究的是一個投機,她這一年賺得太多了,再不走,都快沒命花了。 第41章 開門 ◎「好巧,我正要出門?!埂?/br> 與黃婉伶結束晚餐, 才傍晚七點多。黃婉伶要回去繼續拉大綱,楸楸則回到酒店,聽黃婉伶的注冊了兩個賬號,一個嗶站, 一個抖音。然后將之前剪輯好的視頻傳輸上去。 視頻內容是她來到香港的一周vlog, 從她入境到入住民宿,探店, 景點游玩, 海邊游泳的一周內容都拍下來, 然后做了片段精選,有的片段就以快剪的方式銜接, 譬如游泳,化妝,搭配look,用音樂快速轉場。有的則是慢節奏, 譬如介紹民宿, 介紹美食,這些她認為觀眾會更關心的內容。不過最后刪刪減減, 成片依然很長, 有二十九分鐘。 上傳完畢后,楸楸沒歇下來, 又將黃婉伶的idea寫成文字,以郵件的形式發給她的那位輪椅好友。 好友名叫惠思嘉, 比她要年長個十四年, 今年三十七歲。 楸楸和她認識于一次午間的coffee chat。 楸楸之所以能在畢業第一年就達到三百多萬年薪, 離不開這四年日夜刷coffee chat的艱辛, 積攢出來的無數技巧, 倚靠紐約校友遍地,刷到的referral內推機會。 彼時惠思嘉已工作十幾年,盡管年齡上有著鴻溝,卻不影響她們互相都對對方的你言我語感到很滿意。 幾次coffee chat下來,惠思嘉才逐漸聊起自己的雙腿。 大意是好多老外在高中畢業、上大學之前會選擇gap一年,用以旅行、實習等規劃自己的時間,反正就是不上學、不升學?;菟技尉筒灰粯恿?,她在高中畢業不久后就出了車禍,失去雙腿,她在升學之前gap的這一年,全花在復建之上。 言語中,惠思嘉透露了對學生時期的向往,對旅游的憧憬,以及為什么不回國。她也不是沒在網上查詢過,關于國內的無障礙設施,也曾加入過豆瓣小組,了解國內殘疾人士的現狀。 大多人的想法是:殘疾都沒有奪走她們努力活下去的想法,但國內的無障礙設施做到了。 在國內,想要一個人出門,是很難做到的?;菟技卧鲞^假想,除非她從家鄉小鎮搬去各大一線城市定居——這很難,意味著她需要在一線城市買房——租房太不穩定——且是無障礙設施完善普遍率較高的新一線或超一線城市,這太難了。 她評價自己像是一只縮頭烏龜,只有在工作上才會勇往直前,下了班便不敢與人交際,在各種心理醫生的鼓勵下,約人coffee chat是她好不容易踏出的第一步。 第一次coffee chat,她們只聊了工作和公司相關,后來才慢慢敞開心扉,轉向私人話題。 當黃婉伶對她描述繪本故事時,楸楸甚至覺得那只小動物就長著惠思嘉的臉。 沒有人比惠思嘉更想回國生活,可她怕極了親人的冷眼相待,陌生人一時短暫的熱情相待,最重要的是,國內一線城市地鐵人超多,公交車階梯太高…… 辭職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就給惠思嘉打了電話,過問她的意見和興趣。 并沒有直接邀請她,是惠思嘉主動地問起,能不能帶她一個。 這才有今天。 其實她們都知道,此行太過理想主義,根本賺不了錢。不過對于財富到達安全線的惠思嘉來說,這沒有什么可顧慮的,她已拿到美國綠卡,工作十幾年下來的積蓄,只要不追求大富大貴的生化方式,已經完全可以支撐她后半輩子不用工作?,F在之所以想回國,主要是年紀大了,想家,想念家鄉的一切??梢矁H僅只是想而已,過去沒有一個理由和動機可以推動她去干這件事。 但是現在有了。 而楸楸就真沒什么所謂了,她本來就不打算一直待在同一個工作崗位上,她做不到像老一輩人一樣,可以在一個工作崗位待好幾十年,那樣也太無趣了,她找不到這樣做的意義。人生的意義找不到罷了,總不至于連生活的樂趣都找不到吧?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嘗試更多的可能性。 有些人會說“你不需要養家糊口,當然可以自由自在了”,所以楸楸很困惑,養家糊口是什么很有趣的事情嗎?非得爭先恐后地去選擇這種活法。 明明有得選,只養老不養小,卻非要當個成年人——全部都要。 現在三個人里,連黃婉伶都不選‘我都要’的生活,她目前為止正計劃著把結婚生育這件事提上日程,大約準備個好幾年,趕在三十之前優生優育,等到什么時候她那位母親回過神來,才知道可以去派出所查她身份證,到法院告她,給她寄傳票,非要她履行贍養義務,不履行就凍結她銀行賬戶,估計到那個時候,黃婉伶才會被迫承擔起‘我都要’的法律義務。 郵件發送完畢,腦海里思考的聲音一下子便消失了。 酒店客房頓時變得清靜,楸楸有那么一瞬間的不舍,對于繁忙的不舍,這意味著她待會要無聊了,無事可做。 在紐約的時候,她經常過著輪軸轉的生活,上學各種課程,各種朋友的邀約,各種coffee chat,看新聞,金融要聞資訊,酒友派對,明星演唱會,露天音樂節,自駕游,各種約……像是不知道累一樣,但慢下來的生活讓她覺得更可怕,因為所有人都會離她而去,漸漸地她就會跟不上身邊人的節奏。 工作后是面臨各種客戶和財經,賺錢之道,好久沒過這么松散的日子了,細想起最輕松的日子,還是幾年前上高四的時候,又或是國內高中三年,加起來都沒有大學和工作累。 楸楸站起來想伸個懶腰,還沒開始伸手,便感覺到大腿一陣酥麻,臉一紅,又扶著桌子坐下來。 桌面上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楸楸拿過來,屏幕上赫然顯示一個字母,‘p’。裵文野。 他居然知道她手機號碼?楸楸驚訝。手機不斷在震動,對面似乎來勢洶洶。楸楸沒想好答案,心底里抵觸接這通電話,于是保持靜默地看著這通電話自動掛斷。然而對方就像是不知道放棄似的,很快就撥來了第二通來電。楸楸怕再不接,對方就要找到酒店來了,便接了這通電話。 楸楸:“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