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第8節
蜘蛛似的怪物正以四肢著地的方式懸掛在房梁上,垂下的發絲如鋼針一般刺進入了我方才戰力的榻榻米。 一擊不成,它緩緩抽回了那縷黑發。 然后,就像是抽絲的蠶繭、展開羽翼的飛鳥,作為補充,漆黑的怪物從身上解開了更多的頭發。 漆黑的發團如此茂密,如浪潮般拍向我的身體,使人感到了窒息般的絕望。 可我是結界師,比起詛咒打交道,更擅長使用各類封印物,在陣眼落到我手中時便已經贏了一半。 【祝福的燭臺】 【治愈系一級咒具】 【溫暖的燭光下,女人撫摸隆起的小腹,許下心愿:就算此身隕落,但愿慈愛的燭火永不熄滅。讓它護你渡過無數夜晚,將黑暗通通燃盡?!?/br> 我向怪物舉起燭火,一口氣灌注了大量咒力: “燃燒吧?!?/br> 火光大盛。赤紅色的烈焰如同巨龍騰空起舞,頃刻間將漆黑的發絲化為灰燼。 在明亮到使人幾欲落淚的光芒中,我撞見了一抹濃郁的深綠。 “吱呀?!?/br> 與此同時,像是有人推開了窗戶,背后的神龕發出一聲輕響。 等到再回神時,身邊的場景已然發生了轉變。我從護符內部重新回到了臥室,手中緊抓不再是保命的燭臺,而是熟睡的直哉。 晨光破曉,室內籠罩層朦朧的魚肚白,耳邊是阿玲細小的呼嚕聲,一切顯得如此平靜,好像剛剛的戰斗不過是場噩夢。 直哉用小手摟著我的胳膊,白凈的臉蛋緊貼我的胸脯,那種尋求保護的姿態看起來十分惹人戀愛。 而他頸上的護符正穩定地釋放著祝福,環繞的黒氣消失不見,相較之前,護符看起來只是稍微舊了一點。 陳舊的紅色使人想到花瓶內風干的玫瑰。美麗的花朵依舊保有優雅的形態,只是那花瓣已經脆弱如紙,抵不住下一次沖擊。 保險起見,我在直哉身上附加了一層結界。 等到清晨,我輕輕拉住阿玲的袖子,同她打聽護符的來歷: “這個護符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有沒有替換的咒具呢?” 阿玲臉上笑容一頓。她停下為直哉更換衣物的動作,轉而用手指捻起護符的紅繩,仔細地看了起來: “顏色變舊了么?我看不太出來呢……” 而提及直哉出生的事情,似乎讓阿玲想起了前一位主母,她聲音低沉,些許哀傷浮在面上: “不過不愧是天元家的小姐……這個咒具是老爺在少爺出生時,特地從高僧那求來的,它陪小少爺長大,也該到使用年限了?!?/br> “老爺這次出任務,就是為了給這孩子求得一個更好的咒具?!?/br> “他應該就快回來了……” 盡管阿玲給出和我截然不同的判斷,但我的出身還是引起了她的重視,讓她主動向家中的長老說明了護符的情況。 上面的老人商量合計了一番,派人從了幾件新的護符,精致錦囊里塞有幾張寫有咒字的黃紙片。 有“祝福的燭火”珠玉在前,新的護符從哪里看都是些漂亮草包,作用聊勝于無。 還沒我的結界結實呢。 我注視著將它們縫進直哉外披的阿玲,忍不住胡思亂想道。 作為第一接觸人,直哉似乎對此也深有同感。他嫌惡地從護符的層層包裹中掙出雙手,然后用它們夠向我的方向,并從嘴里發出幾聲“抱”的呼喊。 他可重了,才不要抱他。 我望著他澄清的綠眼睛,捏了一把他的臉蛋。 …… 今天,我沒去觸扇的霉頭,換個“想要變得和阿玲一樣做出美味飯食”的理由,在廚房搞定了給甚爾的份額。 午后,我就趴在小桌上,望著屋檐上叮鈴作響的風鈴發呆,因疲憊而沉重的腦袋隨著鈴鐺的節奏,一下一下點著。 在步入睡夢前,案上升起的咒力引起了我的注意。 二十世紀末,翻蓋手機剛剛問世,家家戶戶都安裝了電話,通信變得非常發達,但是我失去了聲音,母親只能選擇以咒術師特有的方式送來問候—— 設有法陣的案臺徐徐發亮,一只染有香薰的千紙鶴從中浮出,它揮動雙翅,落入我掌心時展為信件的原樣。 略去一些對于生活瑣事的敘述,母親在信件的末尾詢問我現在情況,同我叮囑道: “作為未來的主母,要學會把丈夫的家人當成自己的親人。禪院家的那幾位都是年輕男子,正處在情緒不穩的青春期。你年紀還小,事情也還沒有完全定論,相處最忌仗著虛名端出架子。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來問mama?!?/br> 只是初來乍到,作為母親的她便提前幫我勾好了未來的人選。 而這關心的話語,則讓我感到被質疑的難堪。 ……我哪里能用端出架子呢? 明明已經努力好好和扇相處了,結果還遭遇了那種對待。 不擅長就是不擅長。 既然母親的囑咐正是我現在面臨的難題,毀約之事也是她和父親擅作主張,那理應由她給我一個解決方案。 我努力壓下了心中的沮喪,將同扇相處的尷尬寫入信中。 不到一個鐘頭,紙鶴重新飛回到我的手中。 母親是個神經質的女人,在被遺棄到別館后總愛念叨父親的不是。 她像頭發狂的母獅,一邊憤恨“只有女兒才是最好,只有泉鳥你會留在我的身邊,你千萬不要受到男人的蒙騙?!?,一邊將我緊扣于懷,日常的生活里嚴禁我同除醫生外的異性來往。 而這份歇斯底里在和父親重歸于好后得到了緩和,成功步入下一階段的她終于在我出嫁后,發覺了我對于男女相處的陌生。 母親頭一回同我聊起感情方面的話題,詳細解讀了扇的表現: “扇也是家里的小少爺么?啊,這個性格讓我想到你的父親。你也不要太怕他了?!?/br> “因為已經有了備受矚目的繼承人,末子便更能享受父母的溫情。他們這類人稍微有點能力、但不夠也不重要!這愛不過是種溺愛,是輕視、不關心的。所以他們看起來傲慢、暴躁,但實際卻是纖細,甚至寂寞的。而這些缺點只是因為他內心不安!因為他們一直缺少真正的關心,在外面找女人也只是想要得到關注罷了?!?/br> “你父親是我生命中唯一的男人,我愛他,所以也懂了他的不安。我們之前很相愛的,但泉鳥你那時候沒有覺醒咒力,他本來就是個敏感的孩子,這時候家人同情他,想要幫助他,反而讓他覺得壓力很大吧……所以他才會逃走,想暫時逃到別的女人身邊?!?/br> “好在他回來了,他終于明白了我的一番用心……男人就是這樣,笨拙得可憐,需要你再多用心體諒,哎,真是像個小孩似的?!?/br> “我想扇也是這樣,只要你展現出自己的溫柔,他自然會放下偽裝,接受你的關心?!?/br>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母親的感嘆。 想不明白,好想哭……對于扇,我怕就是怕,討厭就是討厭,為什么要我體諒那些想要傷害我的人的心情 等她提及父親時,話語間愛憐的感情,更是讓我感到難以言說的憤怒。 為什么?如果父親是她可愛的小孩?那我是什么? 不厭其煩安撫她,承受怒火、虐待、無止盡抱怨的我,對于mama又是什么? 如果這種讓她輕而易舉原諒父親的花心、冷漠東西就是愛,那愛是多么可惡的東西啊。它折磨我、令我痛苦,我為這樣的東西遭受了…… 混亂的感情在我心間滿溢,我手指顫抖,幾乎要戳破薄薄的信紙。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聲。 阿玲的尖叫聲。 如此同時,我感覺到直哉身上的結界,產生了被攻擊的波動。 作者有話說: 我喜歡看恐怖游戲實況 第八章 ◎這是我的【修改】◎ 夜里發生的一切并非幻覺。 咒力是人類情緒的產物,術式的運轉情況和術士的精神狀態掛鉤。就在我因來信動搖的那一刻,潛伏的詛咒便抓準空子,全力撞向結界的薄弱處—— “啪”、“啪”、“啪”。 如同鍋內滾水翻騰,氣泡破裂的聲音在空氣接連響起, 那是直哉身上的草包護符發出的悲鳴。此時,除去我那變薄的結界,只有他頸上“祝福的燭火”還在努力跳動。 加護折了大半,直哉仿佛也置身于沸水之中,漂亮的臉蛋上浮出異樣的緋紅,本應沿體表循環的咒力也亂成一團。 眼前的一切都太異常了! 不詳的黑氣、兇猛的發熱,以及尖叫后陷入混亂的阿玲—— 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極為駭人的景象,將一絲不茍梳起的頭發撓得散亂,佝僂背部,以雙手掩住面頰,自指縫間擠出慌亂的悲鳴: “是夫人,夫人要帶走這孩子了?!?/br> 被詛咒影響神志了么? ……快給我派上用處! 漆黑的觸、手如利箭射出,它們越過阿玲,將直哉攬入我懷里。我一邊努力修補皸裂的結界,一邊抓緊了阿玲的胳膊,催動咒具。 “未盡之言”通過身體接觸直接發揮作用,將我的呼喊直傳阿玲腦海,她搖晃的身體一頓,終于找回些溝通的意識。 “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告訴她大夫的事的?!?/br> “他說他會幫忙的,大家都這么做……” “夫人不該吃那些藥的……我為什么沒有勸住她?” “可是為老爺生下繼承人,明明也是她的意愿,為什么又反悔了呢?” 從她斷斷續續的念叨里,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熟悉的套路令我眉頭緊鎖。 咒術界中一場場孩童早夭的悲劇里,除了天妒英才,還有不少人為因素—— 傳言早早覺醒咒力的孩子,更能覺醒出強大的咒術。 這樣的理論在這個年代盛行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