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九)大音希聲
頂著頭上彌山遍野的銀朱重目蝶,下頭人面面相覷,無不驚惶。生怕真如他所言,讓這未見的蛾蠱悄無聲息奪了性命。 說完方才那番狂妄話,燕歸再不言,修長的指骨在笛間孔洞上輕躍,《引魄》不止為曲譜,更是蠱門上等至陰心法,氣凝而幽,氣幽而定,引清炁之息,自丹田出,過巨闕、璇璣、廉泉、承漿,吐納濁氣,悠悠吹出。 并無意料的磅礴之音,四下里寂寂無常,偶有風穿林葉,遠山鳥鳴,間雜人聲喃喃低語。 “……笛音無聲?” 有人長泄出聲:“少主凈唬我等?!” “我還以為會怎樣呢?!?/br> “如今燕來峰齊聚各部之人,燕歸再是厲害,又如何能以一敵千?!?/br> 話雖如此,蝶母絲毫不敢松懈,她依舊緊盯著撫笛自奏的少年,雖聞不見一絲笛音,但他還未停下。她再等不得,心中不詳之感愈發重了,蝶母搖動釧鈴,要先下手為強。 一溜兒串蝴蝶首尾相交,銜成一柄盤旋在蝴母手心的蝴蝶長劍,她向上抬手,蝴蝶劍猶如旋風呼嘯,向望云臺橫掃而過,燕歸手指越加輕快,吹奏的動作不停,只是身體大躍而起,側身,彎腰,頻頻躲過蝴蝶劍招招殺意。 蝶母見他身形矯捷,忙喚身邊圍觀之人:“你們傻愣著做什么?還不出手打斷他!” 一人不解道:“可是他沒有吹出聲音,那些蛾子也沒有動?!?/br> 如他所言,遮天的蛾子們鬼影幢幢,沒了半邊山頭,卻只眨巴著背上重瞳,盤踞空中,未再近一步,只是那蛾翼上的重瞳子實在可怖,仿佛一雙雙暗中窺伺人類,伺機而動的鬼目。 “一群蠢貨!”蝶母厲呵:“招魂引魄曲聽過的還有幾人活著?” 蝶母無暇與其解釋,高呼出聲:“蠱門獨尊強者,燕不恕為門主獨子,雖少敏而有天資,然其人居心險惡,殘酷無情,血親慘死之手,若尊其上位,能弒血親者,孰等外人,其命豈非賤若螻蟻,焉能獨活?今日斗蠱大會,本為振興蠱門而設,有jian邪者存心破壞,必不可留!虺川部聽我之令,將其拿下,誅之以慰我蠱門百世英靈?!?/br> 燕歸聞言只笑,最后一聲曲音落下:“蝶母此言差矣,誰說我要壞斗蠱大會?今我來此,只以一人之蠱,邀諸位相斗?!?/br> 他招一招手,銀朱重目蛾振翼,向人群之中呈俯沖狀,蓄勢待發,只待一聲令下。 少年又笑了:“一個一個殺太費時間了?!?/br> 燕歸頜首作禮,朝所有人緩緩擺一個“請”的手勢:“干脆,你們一起上吧?!?/br> “燕不??!” 時值臺下人怒目切齒。 “卑鄙無恥的家伙!” “殺了他!” 眾人應聲喝之,喚群蠱成千上百,一擁而上。 千奇百怪的蠱物,飛禽走獸,花鳥蟲蛇,數之不盡,如浪潮忽至,燕來峰轟然動亂,驚得百鳥啼飛,哄擁飛出山林遠去。 “去?!毖鄽w念動咒文,不計其數的銀朱重目蛾飛入人群之中,一場醞釀許久的暴風驟雨,終于酣暢地淋了下來,他聽著嘩啦啦的聲響,垂目撫摸著手腕紅線。 有攻必有守。 燕歸安靜地看著動作最快朝他殺來的蠱物,依舊是蝶母的蝴蝶劍,他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快了。 一縷清風拂起他的發絲。 少年側耳聆聽,周遭聲音嘈雜,一切如常,只有風聲慢了下來,遠飛的鳥鳴,人群的嘶吼,在這一片風里漸漸消弭。 千山寂滅。 齜牙咧嘴的蝴蝶蠱即將觸到燕歸時,蝶母的釧鈴停止搖響,最后幾道叮當聲傾刻間消失,循聲而動的蝴蝶驟然失去控制,四散開來。 蝶母暗叫“怎會”,卻只聽得耳邊一陣嗡鳴的聲響,讓人頭疼暈眩,她猛力搖頭站定,耳廓卻有幾點濕潤,蝶母伸手觸之,鼻尖卻先一步聞到血腥氣,她的耳朵在流血。 蝶母心中大喊不妙,朝四周大聲叫喊:“小心,引魄曲,定是引魄曲——” 招魂蠱引魄曲,除歷任門主外無人得見的蠱門密術,其威名廣而傳之,蠱門中人無不曉也,但因其功法甚秘,少有人見。 聲音戛然而止,蝶母捂耳望向四周,旁側的人皆大張著口沖她叫喊著什么,可除了如回音般空洞的,不絕于耳的嗡嗡聲,她什么也聽不見,連自己呼喊也湮滅在風里。 蝶母立時抬頭望向高立望云臺的少年,目光宛如淬毒。 少年極快地捕捉到蝶母望來的眼神,利劍般的視線躍過漫天飛舞的蛾子與蝴蝶,好整以暇朝她微笑,眼中一派冰涼。 她陷入死寂的空曠里,蝶母握緊釧鈴,定息運功,護住心脈,手指掐入rou里——引魄吹出的,竟是無聲無響,一曲希聲。 燕來峰混亂不成樣,銀朱重目蛾與各種蝎,蛇,蟲的尸體堆積若小山,蝶母憑口型辨認,除她之外的人,聽覺皆已喪失。虺川部人以唇形大呼:如今該怎么辦! 然而這并不算完,好戲剛剛開場。 燕歸再次舉起笛子,張口這位虺川部人渾身抖動,耳朵涌出鮮血,轉瞬之間,他看蝶母的眼神由焦急變得空泛無物,繼而視她如生人過客。他高舉呼動手中蜈蚣蠱,向虺川部同僚攻去,雖未中要害,卻是任由長足蜈蚣狠狠咬住同僚右臂,一時間鮮血淋漓。 見此變故的十八寨各部人還來不及阻攔,這莫名倒戈的紛亂便猶燎原火星,在人海中蔓延開來,不過瞬息的攻夫,燕來峰上,遍地同族相殘。 一刻鐘后,只有少數內力高深、護住心脈的人,還存有理智,一面抵抗奮起攻來的同部族人,一面眥目欲裂瞪視燕歸,用已聽不見的聲響嘶喊:“燕歸!你當真要將族人殘害殆盡嗎?” 只見少年唇角彎彎,放下笛子,蒼白似雪的發在風里獵獵不止。他垂眸,雖是在笑的模樣,眼底卻了無情緒,倒讓那笑變了味道,頗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以口形應之:“是又如何?” “既說我連血親都不放在眼里,你們又算得了什么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