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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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瀟瀟,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窗欞上,夜雨蕭瑟。 一眾宮人手持戳燈,悄聲點亮院落的一隅。 殿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重重青紗帳幔后,沈硯一身月白色圓領長袍,廣袖翩躚。 他一手扶著眉心,雙眉緊皺,抬眸張望,眼前如青霧籠罩,看得不甚清楚。 定定心神,視野勉強恢復些許清明。他如今身子越發無力了,幾時睡下的沈硯都不知。 帳幔挽起,沈硯聲音沉沉:“來人?!?/br> 廊檐下垂手侍立的岳栩推門而入:“陛下?!?/br> 他自懷里掏出一物,“這是今日在刑部尚書家中搜到的賬冊,還有一本藏在他小妾屋中?!?/br> 往來受賄人名,都在賬冊之上。 先帝昏庸無能,留下的人亦難當大任,諸如刑部尚書之人數不勝數。 沈硯皺眉,隨手翻開賬冊,余光瞥見岳栩站在下首,欲言又止,他抬眸。 “……還有事?” 岳栩低聲:“屬下自作主張,請了宋姑娘入宮?!?/br> 沈硯面色一沉,冷聲:“她如今在何處?” 岳栩:“偏殿,陛下您……” 銅鏡前映出一道頎長身影,眉眼淡漠,面色孱弱。 沈硯急急往外走的身影頓住,又重新退回:“來人,替朕更衣?!?/br> 一身緙絲泥金云緞雪青色圓領長袍,沈硯步履匆匆,自烏木長廊下穿過。 烏皮六合靴踩在青石板路上,沈硯攏眉:“宋令枝怎么會來?” 她向來是對自己避之不及的。 岳栩撐著油紙傘,輕咳兩三聲:“屬下、屬下和宋姑娘說陛下病了,許是宋姑娘擔心陛下身子……” 沈硯駐足,那雙黑眸沉沉,清冷淡漠。 岳栩低下頭,不敢直視沈硯的眼睛。 偏殿近在咫尺,岳栩低聲:“陛下,宋姑娘等了一個多時辰了?!?/br> 金絲藤紅竹簾挽起,沈硯信步踏入殿中。 案幾上供著爐瓶三事,一旁汝窯美人瓢中設紅蓮數枝。 臨窗貴妃榻上鋪著柔軟舒適的青緞褥子,許是等久了,又或是殿中燃著安神香,宋令枝倚在炕上,昏昏欲睡。 楹花窗子半支,偶有雨絲透過窗子,凌亂灑落在炕上,數滴雨珠落在宋令枝腳邊。 沈硯垂眸,身影越過宋令枝,不動聲色掩下窗子。 涼意不再,雨聲徹底隔絕在窗外。 滿室安寧,杳無聲息。 剛往前走出半步,倏然身后傳來一聲低低的呢喃。 “沈硯,沈……” 遽然從夢中驚醒,宋令枝雙目怔怔,噩夢的陰影仍在。 夢里,沈硯殺了賀鳴。 殷紅的血珠子染紅了賀鳴的錦袍,宋令枝嗓子哭得干啞,也不曾再聽見賀鳴一聲“宋meimei”。 燭光晃動,覆在眼前的黑影逐漸明朗。 抬眸望去,宋令枝目光不偏不倚和沈硯撞上。 那雙漆黑眼眸深不見底,似乎染上少許不解。 宋令枝怔忪片刻,而后起身行禮。 “陛下”二字尚未出聲,沈硯眼疾手快,將人撈起。 “……有事找朕?” 宋令枝目光飄忽,顧左右而言他:“岳統領說陛下病了?!?/br> 沈硯轉首凝視宋令枝。 燭光照亮了沈硯半張臉,較之上回見面,他氣色好似差了許多。 先前步入偏殿,宋令枝忽而發覺殿中多了兩盞玻璃琺瑯羊角燈,角落也放著一方小小的銅腳爐。 以前她畏寒,府上也是這般。 宋令枝狐疑,目光輕輕打量著沈硯:“陛下是……怕冷嗎?” 沈硯輕應了一聲,望著宋令枝的狐疑之色仍在:“宋令枝,你今日入宮……” “我可以留下嗎?” 宋令枝忽然往前半步,四目相對,她眼中澄澈空明。 她還是畏懼沈硯,可她更怕賀鳴如夢中那般慘死在自己眼前。 沈硯眼眸遽緊:“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宋令枝點點頭:“知道,我留在宮里,陪您……” 話猶未了,眼前黑影倏然覆上,沈硯一手攬過宋令枝細腰,單手托起人坐在高幾上。 身后是一尺多高的青花瓷瓶,宋令枝不敢往后退,纖細手指輕拽住沈硯衣袂。 呼吸急促,臨近窒息之際,眼前的黑影終于褪去。 沈硯手背上還有一道淺淺的口子,是方才宋令枝不小心留下的。 沈硯垂眸,晦暗眸色幽深。 他抬手,指尖一點點掠過那宛若胭脂的雙唇,他啞聲,灼熱氣息落在宋令枝耳邊。 “這樣也敢留下?” 宋令枝遲疑點頭:“……敢的?!?/br> 紅唇又一次被封緘,細碎低吟從宋令枝唇齒間溢出。 她本是握著沈硯手腕的,不知何時起,手指被沈硯拖著往下,二人十指相扣,抵在漆木案幾上。 不知怎的,宋令枝總覺沈硯握著自己的手指及其用力。 她沒忍住皺了下眉角。 只一瞬,沈硯立刻察覺,手上力道松開兩三分。 他低眸,一雙黑眸落在宋令枝身上。 宋令枝今夜乖順得出奇,他狐疑攏眉,指腹落在宋令枝嫣紅唇珠。 “怎么突然想通了?” “陛下說的,與其求別人,不如求您?!?/br> 宋令枝聲音輕輕,“陛下,你做什么都可以?!?/br> 一雙宛若秋水的眼眸輕抬,宋令枝紅唇呢喃,”只要你放過賀鳴?!?/br> 唇角的笑意瞬間消失殆盡,沈硯眸色森冷:“你今日來,是為賀鳴求情的?” 宋令枝平靜點頭:“陛下一直扣著人不放,不就是想要我親自來嗎?我來啦,陛下也可以放人了?!?/br> “你……” 單手握拳,沈硯眼中冷峻。 他確實存了這樣的心思,可當宋令枝真的出現在眼前,沈硯卻突然提不起半點興致。 他不想看見宋令枝為賀鳴求情。 “宋令枝,賀鳴就那般好?” 她明明那么厭惡皇宮,畏懼自己,卻還是為了賀鳴義無反顧。 陰翳染上沈硯眉眼,他一字一頓:“……值得嗎?” 宋令枝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當然?!?/br> 她眼中通透,“陛下不就是想要我聽話溫順嗎?” 她一直都清楚,沈硯想要一個聽話的傀儡,就像那日留在府中的黃鸝一樣。 只要會討主人歡心就好了。 沈硯目眥欲裂:“宋令枝……” 眼前忽而又晃過重重黑影,沈硯竭力隱忍著心中的怒氣。 “他到底有哪點好?” 不過是碰上一點小事就想著和宋令枝分道揚鑣,這樣的人哪里值得宋令枝付出真心。 沈硯咬牙:“他不過就是個懦夫,哪里配得上你這般……” “他當然配?!?/br> 賀鳴前世受她牽連,今生又因為她身陷囹圄。 宋令枝揚起眼眸。 多日來的擔驚受怕,委屈不滿在這一刻忽然到了頂峰,傾巢而出。 她不喜歡聽見任何有關詆毀賀鳴的字眼。 詆毀賀鳴的人是沈硯,宋令枝更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