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里青 第39節
“哦……沒有沒有,在隨便做一點東西練手。安姐介紹了她的朋友給我,還在對接需求的階段, 暫時不會開工?!?/br> 孟弗淵往旋轉臺上看去。 那上面有只還沒成型的東西,又似碗, 又似馬克杯。 “趙櫻扉下午來玩,自己隨意捏的。她有時候論文寫得不順,會來我這里玩陶泥解壓?!?/br> 孟弗淵沉吟:“我能否試一試?” “當然可以!”陳清霧見孟弗淵有幾分躊躇,便說,“你可以先去洗個手, 我來準備一下東西?!?/br> 孟弗淵走到洗手池前, 挽起襯衫的衣袖,擰開水龍頭。 水澆下來時, 他看見自己小指上的尾戒,擔心一會兒弄臟,或是影響捏制,猶豫了一瞬,將其摘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的巖石臺面上。 陳清霧先將莊世英女士的那套瓷器收納起來。 隨后清理木質的工作臺和手動旋轉臺,再拿切割絲,切下了兩塊大小均等的陶土,最后取來兩只塑料盆,接滿清水放到一旁。 準備工作大致就緒。 孟弗淵在工作臺后的矮凳上坐下,兩手攤開著,似在等待“陳老師”的下一步指導。 陳清霧在他對面坐下,拿了一塊陶土遞給他,“有沒有想做的東西?” “杯子?!?/br> “那這塊大小差不多合適的?!标惽屐F自己拿起剩下的那塊陶土,在木板上輕摔了一下,“淵哥哥你之前玩過陶藝嗎?” “沒有?!?/br> “純新手泥條盤筑或者直接用手捏制都可以。泥條盤筑銜接的時候相對麻煩一些?!?/br> 孟弗淵拿起那塊陶土,依然有些不知如何起頭,“直接捏?” “先揉一下泥。這樣……” 孟弗淵看向對面,她兩手團住陶泥,將其往下朝兩側擠壓,隨后往前旋動,再往下……如此重復。 “這樣叫羊角揉。今天不需要上電動拉坯機,所以稍微揉一下就好……” 孟弗淵試著cao作。 陳清霧觀察他的動作,“發力點主要在這里,手掌大魚際的部分?!?/br> 孟弗淵點了點頭。 大抵學霸自帶學什么都極易入門的屬性,很快孟弗淵就揉得有模有樣了。 陳清霧忍住了沒有夸獎,因為上次她夸趙櫻扉“好棒上手好快”的時候,被她嫌棄語氣像是幼兒園老師哄小孩。 陳清霧指導孟弗淵將陶泥先捏作球形,而后找到中心位置,按壓下去。 “這樣,邊轉邊捏,把開口捏大,邊緣捏薄,往杯子的形狀去塑造……” 孟弗淵一邊觀察她的示范,一邊照做。 然而眼睛學會了,手卻沒有。 那些在她手里無比聽話,三兩下就捏出了水杯雛形的陶泥,到了他這兒,卻野性難馴。 “不用轉得太快,慢慢來沒關系,捏的時候可以用整個指部發力,不要單用指尖的力量,容易不均勻,到細節調整的時候再多用指尖?!?/br> 擔心坐在對面的孟弗淵看不清cao作細節,陳清霧起身,走到了他身旁,將自己手里的泥坯,拿到他面前去示范。 一股清淡的香氣,像是某種白花浸在冰塊未消的河水之中。 余光瞥見她捋在耳后的一縷發絲垂落下來,孟弗淵稍稍屏息,繃緊了神情,只注視著她手上的動作,同時跟做。 陳清霧低頭觀察他的動作,“……差不多是這樣,慢慢一步一步把杯壁捏薄捏均勻,如果覺得有點干,可以用海綿沾水滋潤一下再捏?!?/br> 她啟步,重回到對面坐了下來,暗暗地呼出一口氣。 孟弗淵這樣一個玉質金相的人,本就存在感強烈,何況窺得他的心意之后。 單單要在他的視線里維持平靜,都顯得那樣費力。 試過了,發現自己終究做不到若無其事。 cao作要點基本就這一些,后續端看cao作領會。 因此,寬敞明凈的工作室里,無人再說話,只有旋轉臺輕轉的聲響。 這種寂靜更讓人心慌。 陳清霧抬頭,朝對面看去。 孟弗淵正低著頭,神情專注,幾分嚴肅。 然而,他卻在她抬頭的后一瞬,似有所覺地抬眼。 陳清霧驚得立即垂下目光。 心神稍定,暗自深呼吸數次,陳清霧終于出聲:“淵哥哥?!?/br> 孟弗淵稍稍抬頭,“嗯?” 陳清霧目光更低,“……你有喜歡的人嗎?” 孟弗淵動作一緩,“有?!?/br> 陳清霧緩而重地從胸腔里推出了一口氣息,聽見自己的聲音,好似伴隨了細微的嗡鳴,“……是我嗎?” 一霎死寂。 有淡淡的難堪浮上來,不是難堪于自己或許是自作多情。 而是難堪于,正是篤信即便自作多情,孟弗淵也不會給自己難堪,所以她才開門見山。 像在利用他的高風亮節一樣。 陳清霧無法判斷這一瞬的靜默,究竟持續了多長時間,久得她疑心時間也已跟著凝滯。 “是?!?/br> 那聲音微沉,卻似有種擲地有聲的坦蕩。 陳清霧眼皮一顫,心臟也跟著失速數秒。 她強迫自己抬起頭,正視孟弗淵。 他兩手輕握著那只泥杯,也正注視著她,那表情過分的冷靜,使她無法判斷,他此刻正在想什么。 她只能深呼吸,將這幾天已經想好的話,一一說出口:“……我擔心是自己多想了,所以想跟你做確認……” “你沒有多想,清霧?!泵细Y聲音平靜極了。 “我……我沒辦法意識到了,卻假裝自己沒有意識到。因為,因為……” “我明白了?!?/br> “……對不起?!标惽屐F快要發不出聲音。 孟弗淵低眼,因為意識到自己手指過分用力,將杯沿按出了一個缺口。 他兩手松開,沉聲說:“不用道歉,清霧。很正常。這沒關系?!?/br> ……這種時候,他竟然還反過來安慰她。 陳清霧喉嚨發梗,“對不起……我想告訴你正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所以我沒辦法心安理得裝聾作啞。我現在……沒辦法對等地回應你……或者其他任何一個人?!?/br> 孟弗淵一時沒有作聲。 “……并不是因為我還喜歡祁然,而是……我們每次在做新的作品之前,都一定要清理設備,否則上一次殘留的雜質就會污染新作品。這個清理的過程無法省略,因為這是對自己,也是對新作品的雙重尊重?!?/br> 孟弗淵沉緩地呼了一口氣,“我理解?!?/br> 該表達的都已表達,陳清霧腦中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空白。 “抱歉清霧,這種時候讓你察覺到,想必你非常困擾?!泵细Y看著對面像是做錯了事而顯得局促難安的女孩,“我不能騙你說我能夠回到之前的界限,這我做不到。所以……” 孟弗淵微微閉眼,頓了頓,“不用為難,清霧。在你‘清理’完成之前,我不會再來找你?!?/br> 說完,孟弗淵站起身。 他垂眸望著木臺上即將完成的杯子,“……這個麻煩你幫忙處理?!?/br> 最后,他目光輕輕在她臉上一落,又收了回去,便轉身朝洗手臺走去。 擰開水龍頭,洗干凈了滿手的泥,目光瞥見巖石臺面上的尾戒,伸手拿了過來,緩緩地重新套上小指。 孟弗淵關上水龍頭,低聲說:“我走了,清霧?!?/br> “……嗯?!?/br> 那腳步聲朝著大門外遠去。 陳清霧抬眼看向門口,那身影看似如此冷靜,腳步毫無錯亂。 下一瞬,背影自門口消失。 隱隱有車解鎖的聲音。 片刻后,車胎碾過了門前的水泥路面。 所有聲音消失,世界歸于漫長的寂靜。 陳清霧在冷白燈光下坐了許久,什么也沒想,也沒有多么的如釋重負。 只是覺得難過。 那種難過自己都難說得清楚。 伸手,拿起了對面木臺上的半成品。 說是半成品并不貼切。 他捏得很好,幾乎已經完成了,杯壁厚薄均勻,只稍有不平整。對于新手而言,幾乎是卓越的水準。 突兀在于杯沿處一道小小的豁口。 像是失手按出來的。 / 車駛出園區,一路沒停。